陰歷七月之後,雨依舊下個不停。
如針尖般的細雨淅淅瀝瀝地。
濃雲滿布天空,日光沒有直射下來,但未知的光源存在于天際,使得此時戶外的光線並不晦暗。
魏國公府離主宅最近的一個大庭院中雜草叢生,原本栽種的花草被長勢旺盛的野草覆蓋,被雨水打濕的草葉搖晃,顯得十分蕭條而淒涼。
一股濃郁的藥味從內室散發而出,即使在這樣的雨水天氣也無法消除那種氣味,伴隨著這種氣味的,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死氣。
幽暗的內室之中,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侍奉的丫頭都有些厭惡地站在門外,若是沒事,她們都情願站在門外。
南素柔面色蒼白地躺在軟榻上,虛弱地瞧著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女孩子。
年僅八歲的虞芯燦輕柔地握著南素柔的手,小聲安慰︰「姨婆,燦兒會陪在你身邊的。」
姨婆……呵呵,南素柔面上露出了若有若無的苦笑,她今年才十八歲,比面前這孩子大十歲,但她在這個家族的輩分太大了,所以才會這麼年輕就獲得這樣的稱謂,虞芯燦是南素柔的大表姐南素顏的嫡長孫女。
「為什麼?」南素柔有氣無力地問,她連說話都有些吃力。
虞芯燦一臉懵懂地望著南素柔,乖巧地回答︰「因為魏國夫人說,您過身之後,我將繼承你的遺志,繼續為了家族的榮耀而努力。」
這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聲音是斷斷續續的,顯然是魏國夫人差人讓她背誦出來,這麼毫無感情的背誦,就跟背詩差不多,根本不是發自內心的想法。
南素柔瞧著她稚氣的面龐和乖巧的樣子,心中禁不住涌出一陣悲哀,面前這個孩子,不過是又一場悲劇吧?
南素柔回想起她自己,十歲的時候,家中敗落,她被父親送入魏國公府,交給比她大二十歲的小表姐魏國夫人教養,魏國夫人對她極好,也極力培養,但大家族財大勢大,是非卻是最多的,她漸漸從一開始的單純,轉變成陰險詭譎。
這些年來,南素柔沒有掩藏自己的鋒芒,但是對于家族對她的安排,她從未反抗過,家里人給她安排什麼樣的任務,她都會努力完成,最後,也不過得到大部分人的贊賞,得不到任何實際利益,她在魏國公府兢兢業業了八年,最後卻是積勞成疾,現在已經病入膏肓。
在這將死之際,從小到大的一切事情如同走馬燈一般呈現在眼前,回想起這八年來的一切,南素柔忽然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傻?一生都在做別人的棋子,而且還樂在其中不知所謂,到頭來,她臨終時,也只有這個八歲的表孫女願意陪在她身邊。
當魏國夫人知道她無藥可救便對她冷淡無比的時候,她才知道,她這八年來的奮斗全是毫無意義的;
當跟她同齡的外甥女嫁給了與她和離的夫君之時,她才知道,魏國夫人勸說她和離的真正目的;
當她將家族捧上一個繁榮的頂點,自己卻迎來過勞死的結果,她才知道,她不過是別人登上高位的墊腳石……
來到這個紅塵世間將近二十年,原來,她的存在,她的一切不過是一個笑話,所謂的家族,親人全都是一場毫無征兆的戲劇,她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地任人操控的傀儡罷了,即使在外人眼里她是多麼有手腕多麼有才氣,到頭來對她的遭遇也只是唏噓一陣罷了,她什麼都得不到。
南素柔沒有想到,自己在臨終之時,竟是懷著滿腔的怨念,她在心中暗暗發誓,若有來生,她將從棋盤中月兌身,成為那下棋之人,再不被人擺布……縱然月兌離家族會遭遇滿地荊棘,她相信自己同樣能走出錦繡前程,任它風吹雨打,她自妖嬈。
本著這樣的怨恨,南素柔緩緩地閉上來眼楮,眼前一片漆黑,虞芯燦那柔和而稚氣的聲音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