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出戲,謝琬借口去淨手,在半路上交待顧杏,「你去四處打听打听,這杜婁兩家的婚事是怎麼回事?最好去找府里下人們打听,他們手上往往有真相。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找不到我了,然後請他們幫著找就是。」
顧杏點頭,等她去了淨房,便就出來了。
謝琬回到戲園子,徐夫人他們已經被別的相熟的女客請走抹牌了。魏夫人招手讓她坐在身旁,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她說道︰「顧杏不知道上哪兒了,我找了一圈沒找著。」
魏夫人道︰「橫豎在這府里,不打緊,知道你我在這里,回頭會找來的。」
謝琬點頭。
魏夫人又道︰「是了,先前忘了問你,你跟殷昱是怎麼相識的?」
謝琬心里一頓,望著她道︰「他曾經在清苑的時候,我哥哥因故幫了他一回,後來進京就聯系上了。」
魏夫人見她的目光里無波無瀾,不閃不躲,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將面前的瓜果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這哈密瓜是西域來的,很香脆,你嘗嘗!」
她們坐的是摟上西面的雅座,北面正面坐的是護國公夫人以及宗室女眷們,東面是幾位閣老夫人的坐處。
謝葳和黃氏此時也在季夫人所在的包廂,不過因為座位只有八個,基本上都被季府的夫人小姐們包統,所以她們與季振元手下別的門生的內眷一樣,都只能站在一旁服侍。
這實在是沒有過的待遇。想起從前在清河,哪處沒有她們的坐處?
但是又不能不在此,不在此,那在季府面前露臉的機會就平白給被人搶去了。所以不管怎麼樣,黃氏得忘了自己曾經是清河縣里受尊敬的三夫人,拉下臉面來給季家老小執壺倒茶,謝葳也得忘了自己是心高氣傲的謝家大姑娘。要給季府的姑娘們點戲遞本子。
謝葳覺得心里很屈辱。
她抬眼望過去,對面被魏夫人拉著坐在桌旁優雅地品嘗著瓜果的謝琬落在她眼里。
想曾經在謝府,她是橫著走的大姑娘,謝琬是無依無靠得在王氏手下小心翼翼討生活的喪婦之女。眼下。她成了侍候著別家老太太的下官之女,她成了能與二品夫人同坐著吃茶看戲的——的什麼?想到這里,她自己也疑惑起來。
謝琬是什麼身份,魏夫人十分清楚,是為什麼她還會尊重著一個這樣的女子?她是以什麼身份得到的魏夫人的青睞?
一定是她蒙騙了魏夫人什麼!
她心頭的血又涌上來。魏夫人那樣侮辱她,固然令她憤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謝琬!如果不是謝琬說出她的身份來,她怎麼會被魏夫人這樣當面羞辱?
「謝葳,把戲本子給我!」
季家二姑娘季慕雲面向著女眷們,手卻往謝葳這邊伸過來。
謝葳咬了咬牙。依然溫柔謙恭地把手上戲本子遞過去。
「二姑娘,我去去淨房。」
季慕雲不知听了妹妹什麼笑話,掩口笑起來,並沒有搭理謝葳。
謝葳等了片刻,便就悄聲退出來。
她走出門外,跟丫鬟玲瑯說道︰「你去那邊魏夫人的包間,跟三姑娘說聲,我在樓下等她。就說我有話跟她說。」
玲瑯頜首,走過來叩向魏夫人的門,把來意跟謝琬說了。
魏夫人皺眉看向謝琬,雖然沒說話。但眉目里的防備之意很明顯。
謝琬也覺得這事有詐,但是沉吟片刻,她卻又安撫道︰「樓下這麼多人,出不了什麼事。夫人先坐坐,我去去就來。」
經過這大半日的相處,魏夫人也看得出來她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便就點點頭,目送她出去。
謝琬一路若有所思到了樓下,只見謝葳正站在人來人往的門內海棠樹下等她。
她走過去,謝葳便微蹙著眉,用著不高但也不低的聲音斥責道︰「三妹妹來了京師。怎麼也不——」
「怎麼也不去拜訪三叔三嬸是不是?」謝琬截斷她的話頭,笑道。「我們在黃石鎮上住了那麼多年,大姐姐知道我們家門檻有多高,進門有幾道梁麼?說起來我父親還是你們的伯父,是三叔的親哥哥,你們做為小輩多年不曾拜訪,你有什麼立場指責我目無尊長?」
謝葳沒料到她居然猜透了她的用意,饒是心機似海,也不由頓在那里。
旁邊有人看過來。
謝琬用著像她那樣不高又不低的聲音,繼續沉靜地道︰「大姐姐也別惱,妹妹縱然年幼也是有分寸的,不論如何,自家的事當著別人的面來說總是不好,姐姐往後得注意下分寸。」
海棠樹下的好幾張位子上坐著的人都看過來了。但大多看的是謝琬口中那位不注意分寸的姐姐。
謝葳臉色通紅,眼下她真是被架到台上上不去也下不來了。她從來沒跟謝琬當面鑼對面鼓地交過手,從前看她在謝府里對付王氏謝棋,以為不過是謝棋她們段數太低,氣勢太弱,謝琬仗著是原配所出的嫡孫女才能拿捏住他們,沒想到她在同樣身為嫡出的姐姐面前,竟然也絲毫不失底氣!
看著周圍人投過來的目光,她抿緊唇打量了她一會兒,極力平靜地說道︰「原來是我錯了。」
謝琬並不願意與她當眾做這口舌之爭,以免連累自己和魏夫人壞了名聲,便就道︰「如果姐姐沒什麼事,那我就告退了。」
她沖謝葳點了點頭,側身走開上了樓。
魏夫人見她神色如常,也十分禮貌地拉她說起戲台上的角兒。雖然說對謝榮一家深為不齒,不過這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她一個外人再怎麼想幫著謝琬,她若不說,她也不便過多地追問。
謝琬這邊看了四五出戲便就與魏夫人同行出了府。
殷昱這邊沒她這麼舒服,此刻夜已近半,他還站在營帳小木樓上盯著江面出神。
武魁他們已經按照吩咐行動去了,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時辰,江面上漕船已經來往了不下百來只,到了這會兒,艄公們的號子聲也漸漸疏松,一天的緊張到了此時,才終于有了以喘口氣的感覺。
「主上!查到了些東西!」
武魁輕聲上了樓,在位于他背後兩步遠的距離拱手道。
殷昱轉過身︰「說。」
「駱七的小木樓內一直沒有人下來,但是在位于他住處的兩百步外的地方現過有人失足落水的痕跡,因為岸上落下一灘水,而且還有幾個腳印,同屬于兩個人。屬下量了量那腳印,估模都約在六尺五寸高上下,不過不排除鞋子做假。之後那帶著泥濘的濕腳印便是往駱七住所的方向走來。」
殷昱凝眉道︰「來人既然選擇著河岸小道,定然是為了避人耳目。按正常情況不能在河岸留下腳印,他們事先也想不到會落水,所以鞋子作假的能性極小。」
他頓了頓,轉過來走到面向駱七這邊的窗口,對面窗口還是老樣子,那衣裳秦方已經又利用竹竿悄悄地放了回去。而這會兒已經不在了。
眼下離天亮已經不遠了,如是來尋駱七有暗中目的,那麼在天亮之前必然要退去。眼下衣裳已不在,肯定就已經是逃走了,但武魁他們在樓下卻一直沒有等到人下來。
能夠在河岸落水,一定沒有什麼武功底子。
一個穿得起這樣質地的衣服,卻又如此低調的人,很難讓人相信他沒有接受過教育。那麼一個文士半夜里趁著無人看守碼頭偷跑到這里來見駱七,是為什麼?
「找個機會去查查駱七房里有沒有暗道。」
武魁一凜,頓即道:「是!」
謝琬一早起來,寫了封信交給錢壯道︰「去把這個送到碼頭給殷公子。」
雖然她沒把霍珧就是殷昱的事情告訴旁人,但為了便于行事,程淵和錢壯他們幾個還是知道了。程淵對于這件事十分震驚,但又有幾分釋然,因為曾經有那麼一刻,他們都把他猜成了霍家的人,認真說起來,他們那會兒是不太敢想,如果敢想,霍珧就是殷昱的身份早會被確認。
大家驚怔之余,其實還是見的,因為處在殷昱背後的力量對于謝琬來說太重要了,雖然他們不知道他與她提議過合作的事,是他們也都一致覺得謝琬能夠認識這麼個人是件極好的事。
誰說他們不膽大?明知道殷昱如今的命運還掌握在別人手里,謝琬與他結交既意味著得到了助力,同時卻也擔負著來自他的許多風險。是謝琬並不害怕這些風險,因為在認識他之前,她本來就走在了一條充滿風險的道路上。
錢壯出門後,她隨便到了謝瑯房里。
顧杏昨天夜里並沒有打听來什麼有用的消息,即使杜婁兩家婚事仍讓她覺得蹊蹺,不過這事不是主要,要緊的是該怎麼盡快把手頭的事辦下去。
謝瑯正在接見米鋪里的掌櫃,掌櫃手指在帳本上指指點點說著什麼,見到她來,頓時雙手下垂站得筆直。謝琬也沒說什麼,走到謝瑯旁邊拿起本帳來,翻開其中一處說道︰「哥哥昨日提的提議很好,我按照哥哥說的方法去做,果然省力了很多。改日得叫鋪子里的掌櫃們多來向哥哥學學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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