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了心,遂問她為什麼哭。她說蘭嬪果然打了只同款的鐲子,而那只鐲子的紅寶比她的這只還多上三顆。三顆紅寶在尋常大戶人家眼里都不算什麼,在她這娘娘眼里又算得了什麼?東西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寓意,蘭嬪雖然話不多,可是處處藏著機心,這三顆紅寶,是為了壓她一頭。
「如果僅是這樣,那倒也罷了,關鍵是,蘭嬪轉手就當著裕妃的面,把那鐲子賞給了身邊的宮女。她面上做的十分逼真,說是感念宮女的好,所以賞賜,就連皇上都被她瞞過去了,並沒有想到深處。可是裕妃是女人,她太理解蘭嬪的意思,她容忍了那麼多年,先是宣慧,後是蘭嬪,也有撐不住的時候。
「那天我們沒有去逛園子,就在殿里呆了一下晌,裕妃是個堅強又隱忍的人,很快恢復了心情,跟我聊起了別的。那是第一次,她親口跟我說想要懷個孩子,想要看著他像惠安那樣聰明可愛。
「我知道她覺得寂寞,也希望自己的丈夫借著看孩子順便來看看她。那時候,皇上已經有整整兩年親近她。我只能安慰她。沒過多久,就傳出來皇上要帶著她和蘭嬪還有惠安去別宮消暑的消息。
「那天傍晚,她忽然把我叫到宮里,問我道,你想不想霍家這份恩寵世代延續下去?我當時都懵了。我是霍家的宗婦,我當然想。國公爺是跟皇上一起長大的,這份厚誼在旁人看來更加敬畏。可是正因為一起長大,國公爺也模透了皇上的脾氣。
「他跟我說過,說皇上甚喜玩心術,對霍家只怕也會有所牽制。果不其然,皇上登基之後就重用一幫文臣,而對于勛貴之家日漸冷落,但是他對霍家又一如既往的恩寵著。即使盛寵不衰,我們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也漸有如履薄冰之感。
「裕妃當時當然是明白這種情況的,她這樣一問我。我就知道有下文。」
說到這里。霍老夫人長舒了口氣,從窗旁緩緩轉過身來,看著他們。
「不知道裕妃娘娘跟老夫人說什麼了?」
謝琬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霍老夫人的訴說像是把她帶入了四十多年前的後*宮,每句話都在牽動她的情緒。
「她跟我說。如果我幫她做成一件事。那麼她將來便讓霍家在大胤朝中永屹不倒。讓我的女兒成為太子妃乃至皇後,讓我們兩家往後世代聯姻。
「說實話,我當時是不信的。因為就算她是地位最高的妃嬪。可是蘭嬪風頭已然壓過了她,而她膝下又並無子嗣,而且手段還不如蘭嬪,能不能被冊封為後還不一定,這些話不是等于空頭白話麼?可是在我听到了她後來的話時,我的所有顧慮就全部都消失了。
「她告訴我,她要借這次機會除去惠安太子。我嚇了一跳,但我在她的注視下又老實了。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堅決,狠辣,霸道,我從來沒見過誰有這樣的眼神,我看出來她是認真的,但是對于她這樣地信任自己還是有些意外。
「畢竟這種事莫說做,就是說出口也是死罪難免。而且,她為什麼要除去惠安太子呢?听她說完,我又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原來她月復中胎兒的死並非死于無故,而是來自蘭嬪。裕妃在她照料病中的宣慧的時候,得到宣慧和皇上的一致感恩,而宣慧駕崩不久,又傳出裕妃有孕的消息,蘭嬪說不清楚什麼心理,總之因為這些,她起了殺心。
「那日下雨,她讓人在裕妃午睡的時候,將她的木屐底下偷偷擦了層厚厚的胰子,裕妃起身出門的時候,就摔倒了。孩子也沒了。事後女官在她的木屐上了發現了胰子,她暗中再一查,很快就從蘭嬪手下宮人處查到了真相。
「裕妃也真能忍。若是我,怎麼可能忍上兩年之久?不過在那種情況下,實在不適合去披露蘭嬪的罪行,因為這是把雙刃劍,在懲罰蘭嬪的同時,仍然沉浸在宣慧駕崩的哀痛里的皇上一定也會惱恨上裕妃,要報仇,只能選擇無影無形的辦法。
「那兩年她就容忍著蘭嬪,一面調養著身子,一面尋找著機會。而皇上下旨要去別宮,顯然說明她的機會來了。上次我進宮的時候,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除去蘭嬪,可是除去蘭嬪還會有別的妃子,思來想去,她只要登上後位才能夠完全掌握命運。
「她登上後位的前提只有一個,就是懷上龍胎。
「可是就算她懷上皇嗣,也輪不到她的孩子繼承皇位,到時候,惠安太子若是知道蘭嬪死于她手,一樣會反過來傷害她。而且,她若當了皇後,自己的孩子成不了太子,將來也必然是個悲劇。所以,要得到最後的成功,惠安太子也是必須得除的。
「我當時其實有著不忍,因為惠安是那麼可愛,我也看出來她的不忍,但是這樣一來,她能得到解月兌,她當上皇後,我們霍家也會有光明穩妥的未來。我嫁進霍家是來享福的,我不希望護國公府在我手上沒落下去。起碼有了這條把柄,她也不能不關照霍家。
「她的條件使我心動,而惠安太子縱然不死在她的手下,將來一定也還會有別的人來跟他下手。我為什麼不干脆幫助裕妃除去她的心頭之患,使她能夠順利地登上後位,到時候反過來來幫助霍家呢?
「于是我們在沉默半日之後,達成了協議。
「沒多久之後,他們就啟程去了別宮消暑,因為東海那邊打了勝仗,皇上龍顏大悅,這一去便是好幾個月,說是消暑,竟然住到九月才啟駕回京。
「他們回京的那天突然起了風,之前晴朗的天氣忽然變了,而沿途的相國寺那邊正在辦廟會。這也是我們暗地里早就商量好的。我記得也是這樣寒風漸起的下晌,那天我和國公爺正在準備重陽節的賞賜,突然有人送了裕妃的密信上門給我。告訴我她快到了,讓我準備好。
「他們的鑾駕進了城,活潑的惠安太子果然看到了廟會的熱鬧場景,裕妃早在出發前便深藏機心地告訴他廟會上各種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沒見過或者只听過的。三歲大的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又是素來疼愛他的裕妃,如今窺得了兩分妙處,怎麼可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惠安便吵著要去逛廟會。其實說起來,皇上若是不那麼深寵他,後來我們的計劃也不會成功,可是就是太寵他了,不但害死了他,也使得後來才有那麼多的事。
「皇上先還是不肯,惠安太子就央裕妃,裕妃當然初時也是不肯,蘭嬪指著惠安來攏絡皇上的心,卻不會拂逆惠安的心意,等她有了求情的意思的時候,裕妃便順水推舟撂手不管,皇上自然是答應了。于是臨時改道到了護國公府。」
說到這里,她走到桌旁端起先前的茶喝起來。茶水應該早就涼了,可是她眉頭也不皺地喝了下去,而她的雙手微顫,透露出她不安的內心。
「這場意外果然是預謀,可是我還是想不到,惠安為什麼又是死于天花?他惹上了天花,為什麼隨同他出去的人又都安然無恙?」
謝琬幽幽地道。當年的惠安還只有殷煦那麼大,還什麼都不知道,就成了後*宮爭斗的工具。
「那是因為我們都有了準備。」
霍老夫人放下茶碗,不知道是因為喝了冷茶,還是因為往事不堪回首,她雙手撐在桌上,發展到渾身也開始微顫起來。
「這件事光靠我一個人當然是做不到的,而我們又注定不可能讓更多的人知道。于是我只告訴了當時仍為世子的國公爺。國公爺當時听我說完之後,也是嚇得面無血色,甚至一度要打我,可是沒多久,我就懷孕了,我再跟國公爺提起這件事,說起所有的利弊,他動心了。
「于是在他的幫助下,他提前在中軍營物色了十幾個已然出過水痘的將領。而我則事先找好了幾件才從天花病人身上除下的用具,試驗過效果之後收起來。這日皇上一行到來後,我們全府的人都出來侍候,皇上和裕妃留在府里,而蘭嬪則帶著惠安出去。
「我則把那些準備好的東西都一一經惠安模過,甚至用來喝茶。最後又給他加了件小夾衣防寒。
「老國公爺讓國公爺去尋人護駕,國公爺就把那些出過水痘的人挑出來趕到了府里。看著天真可愛的惠安渾然不知地隨他們出去,九月的天里,我兩手和背脊全是汗。而裕妃則很自然,我知道她是真心疼愛惠安,她能做到這樣波瀾不驚的地步,可見準備了多久。
「這一夜平安無事。如想象中一樣,一個時辰之後蘭嬪便帶著惠安高高興興地回了來,全府上下見著他們平安無事,俱都松了口氣,然後回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