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跟護國公府和竇家有什麼關系?」
謝琬走上前來,「說了半天,你還是沒有說清楚為什麼許老夫人帶著竇諶去見蘭嬪是護國公的陰謀,難道是他讓許老夫人去的?」
「雖不全中,卻也差不遠矣。」竇謹抬起頭,看著謝琬,「我父親和許老夫人都不知道那天夜里聖駕一行到達護國公府,是為了方便蘭嬪帶著惠安太子去逛廟會。惠安太子地位多麼尊貴,微服出巡是絕不會走漏消息出來的,而那種情況下,就算有人認識他們,也不會敢上前相認。
「我父親說,那陣子正是他們愁眉不展的時候,甚至許老夫人隱約有再把竇諶送回徽州去的意思了,為了竇府上下這麼多人的安危,在那種情況下如果實在沒有辦法,的確只能犧牲竇諶。可是那天傍晚,就在聖駕進城之前,他忽然把這個消息送到了我父親面前。」
「不可能,這件事他們當時做的那樣機密,他們怎麼可能會透露給竇家?」謝琬眉眼間透著濃濃的懷疑,「而且如果這件事是霍家做的,那為什麼護國公夫人毫不知情?」
她相信霍老夫人沒有撒謊,連謀殺惠安太子的事她都和盤托了出來,她沒有理由再為這個撒謊。
「難道我父親還會說謊?!」竇謹的語氣也陰沉起來,「竇家跟霍家相比差距那麼大,他難道會故意撒謊讓我們去仇恨霍家,讓我們耿耿于懷永世不得安生?霍家如果不是存著把我們竇家踩下去的心。為什麼要故意告訴竇家這個消息,後來又為什麼要在東海暗殺我父親!」
冷靜了一輩子的竇謹,此刻終于變得暴躁起來,他雙目微紅,像頭瘋狂的猛獸,素日里那股文人的端正風雅蕩然無存。
看他這模樣,謝琬與殷昱倒是沉默起來了。
她本以為他能說出什麼了不得的因由來,可沒想到竟只是一番臆測。她對護國公府的印象並不怎麼好,自從知道他們與孝懿皇後合謀害死了無辜的惠安太子,她對他們的態度就更加冷漠了。
護國公夫婦的過錯有待再議。可是竇謹的自以為是。卻讓她有著過度妄想被迫害的感覺。眼下看來,竇家叔佷是早就知道了惠安太子之死的陰謀,只不過是礙于霍家勢力太大,他們沒有辦法去扮倒他們。所以才隱忍未說。
當然她也不能肯定這件事里霍達沒有私心。只是她想不出來霍達為什麼要這麼做。霍老夫人與孝懿皇後的計劃堪稱完美,護國公有什麼理由背著妻子再橫插一杠?他就不怕這之中又出現什麼意外,導致計劃失敗?
想了想。她說道︰「那麼,在事情發生之後,你有沒有去找護國公對過質?」
「對質?」竇謹負起手來,聲音尖而高亢,「他們是堂堂護國公府的世子爺,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在當時他手抓著竇府把柄的時候,竇家拿什麼去找他對質?當然,我父親說在許老夫人過世時他有過沖到霍家去的想法,但是想想包括蘭嬪在內的二十多人都被賜了死,他又還是忍住了。
「他不但忍住了沒去霍家鬧事,更是隱瞞了許老夫人帶著竇諶悄悄去見過蘭嬪的事情,而那些護駕的將領們,因著出了這麼大的事,對此事也三緘其口,自然不會說出什麼來。但是听說,有一年皇上去找過這些人,于是我們從而得知,他也已經知道了此事。」
謝琬默了下,再道︰「就憑你所說的這些,所以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布署謀劃,來與整個朝堂為敵?就算有仇恨,那也是竇詢,相對而言,你只是個後來者,竇諶母子的遭遇並沒有造成你們什麼損失。就算有仇恨,也不足以成為報復朝堂的理由。」
在她說話的當口,殷昱招手喚來駱騫,低聲囑咐了兩句什麼,讓他退去。
「怎麼會沒有理由?」竇謹反問,「竇詢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親,不是被霍達暗殺在東海嗎?沖著這殺父之仇,我也要推翻霍家,讓他們血債血償!」
「如果這是你針對霍家的理由,那麼殷家呢?」謝琬道,「殷家對竇家並無失當之處,又何曾惹到你什麼?」
听到這里,竇謹笑起來,「殷家雖然沒有直接得罪我,可是太子和王爺您,不都是孝懿皇後的子孫嗎?再說,我們要撼倒霍家這棵大樹,又怎麼可以不動到殷家?比如漕運那案子,以及廢太孫那案子,我們要成事,總有些地方會招惹宮中,奪位不是我的本意,但卻是最終要走的路。」
這個理由听上去也的確像是足夠了。
竇謹抬眼遙望著院內紅梅,卻忽然又變換了神情,幽幽道︰「但,其實連這番話都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最初我帶著竇詢去廣西見竇諶時跟他的一番說辭。誠如你所說,竇諶母子的遭遇與我無關,所以我從來沒有他那麼深重的恨意,但是他有,對于我來說,這就夠了。
「作為一個在京師土生土長的官家子,我看慣了天子腳下的繁華熱鬧,也看慣了許多紈褲子弟的不學無術,對于皇帝的有些作為,我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霍達跟我沒有直接仇恨,可他的卑鄙陰損卻是事實。皇帝明知道當年他犯下的罪孽,可是還在裝傻充愣重用他。且自詡是平衡黨爭。
「這讓我很不齒。
「這就像看著兩個臭棋簍子下棋,旁邊看著的人著急透了,他們依然無所謂。于是漸漸地,想要代下這盤棋的想法就在我心里發了芽。
「當然,一開始我只敢暗暗的假設,並不敢真有這樣的想法。可是竇詢一年年地在長大,他被我栽培得十分優秀,我栽培他的初衷其實還算單純,那時我只是想好好教育他,讓他將來能夠有一天去找霍達報仇。可是後來,我覺得只為了報復霍達而栽培他,未免太浪費了。
「他就像我養的一只鷹,我應該讓這只鷹發揮更大的作用,所以我逐漸有了個想法,在推番霍達的同時,再把龍椅上那個下臭棋的人也給回手擄下來——
「那年詢兒六歲,越發地聰明伶俐,我暗中琢磨了五六年,覺得可以小試一把了。我帶著他去了廣西,去見了在那里住了大半輩子的竇諶。」
說到這里,他回頭看著殷昱他們,「竇諶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
謝琬頓了頓,點點頭。殷昱往外拍拍手,門口一黯,周南便帶著個人走了進來。
這人四五十歲,發須灰白,身上衣著十分整齊,可是這些都是其次,每個人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忍不住以各種形式發出驚呼——
他只剩右眼,眼神呆滯,時而透著異常的亮光,而左眼只剩個空洞。他的左掌也只剩了半只,右掌五指斷了三指,一張臉更是讓人無法逼視。那凹凸不平的臉上有著橫七豎八好些刀痕,而且因為傷得很深,合好的瘡疤已經深深陷了下去。
乍一看,就像是一個被踩變形的天津肉包子。
廖卓他們從廣西回京時便把竇諶帶了回來。她至今仍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大,大哥?」
竇謹看到他,也不由失聲了。
竇諶用左眼覷了覷他,忽然手舞足蹈地尖聲桀笑起來。
殷昱拍拍手,周南他們又把他扶了下去。
竇謹的臉盤扭曲得變了形,咬了咬牙,他問殷昱道︰「你們知道,他是怎麼變成這樣的麼?
殷昱放緩聲音,點頭道︰「我們的確很想知道。」
竇謹微哼了聲,「那年他和許老夫人同時染上天花,許老夫人許是體質弱些,竟然先發病過世了。而竇諶則拖多了幾日。當時大家都以為他也沒救,便就听從了許老夫人的陪嫁嬤嬤的話,讓她帶著去莊子里住著,順便用土方子治治,也算是生死听由天命的意思了。
「沒想到他竟熬了過來。但是那土方子藥力過猛,傷了他的腦子,病好後他不但毀了容,而且見人就打,三歲孩子連心智都不齊全,情緒就更難控制了。他臉上的傷,是他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後,嚇得自己揮刀亂砍的。
「如此光景自然不能接進府來,可是他也是條生命,並不能就此人不管不顧。我父親無法,便就將他送回了祖籍,請了族人照料。」
說到這里,屋里有一陣靜默。
謝琬心里只剩哀嘆,大人的戰爭里傷的總是孩子,先是惠安太子,後是竇諶,竇諶母子雖是主動闖進去,可是孝懿皇後與霍老夫人造的這筆孽卻禍害了不止一個人,而且事情居然沒有在當年結束,而是蔓延到了如今。
如果不是他們的這條計,便不會有七先生,不會有亂黨,不會有廢太孫,更不會有幾次大案中被牽連拖累殺死的那些人。
這筆血債,足夠令他們在皇位面前心虛退卻了。
當初他們被逼得去爭這個皇位,可是在即將得手之時,現實卻以這樣的方式血淋淋地呈現在他們面前。即使有一天殷昱登上了龍椅,他有了君臨天下的資格,可是想想自惠安太子以來後宮和朝堂里那麼多條人命,他能夠心安理得嗎?
她相信他做不到,因為她也做不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