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世子歸國的縴綿不知因為是大病初愈,還是被這一套繁文縟節折磨的,總之,待她認為自己徹底緩過來的時候,已是又一年的簪花宴結束。
晨光中,縴綿慢條斯理地整理師父留下的任務︰書房正中擺放著的一個足足能夠放進一個人的破舊的木頭箱子,整整一箱子的書,從琴譜劍譜到地圖文集,當真應有盡有。想到師父說還說回來要考,意指是要她都背下來,她不由得嘴角抽動,惆悵地為自己的未來擔憂。
縴綿懶得再看那口木箱,便隨意撿了一本看起來比較有趣的,滿臉愁苦地坐在書案前,從筆架上拿起紫毫筆,煞有介事地開讀,不由自主地嘆了兩口氣。
木艾端著清茶和七彩桐花糕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將茶盞與糕餅放好,仔細地過去幫忙研磨。
一時間,書房內寂靜無聲。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似有似無的勸慰聲。
縴綿充耳不聞,只顧著眼前的書本。半刻不到,袁尚翊邁著方步,搖著折扇晃晃蕩蕩地進來了。
木艾急忙躬身行禮,匆忙地踱步出門去備茶,卻正好撞到了進來通報的木香,木香氣喘吁吁地給縴綿行禮,「翁主,嫡長孫有要事相商。」
縴綿抬眼,見坐在圈椅上,翹著二郎腿,搖著折扇,一臉氣定神閑的袁尚翊,歪了歪唇角,「知道了,你先下去。木艾,看茶。」袁尚翊懶洋洋地喚道,「本宮只喝靳州出產的明前的君山銀毫。」
待兩個丫頭齊齊躬身出去,縴綿仍然淡定地繼續看著自己的書本,袁尚翊自然不喜被忽略,自顧自地啪地打開折扇又啪地合上,見她仍然不理,便用手指叩著圈椅的扶手,見她仍然不理,便起身,用折扇擋在她的眼前。
縴綿一把將折扇按在桌上,蹙眉道,「有話直說。」
袁尚翊仔細觀察著縴綿的表情,嗤地一聲笑,「你這副模樣和大哥真是,哎呀,像得不行了,難怪有人說你倆很有兄妹相。」
「你來,就為了說這個?」縴綿將折扇扔給他,暗暗覺得他並沒那麼無聊。
「我來,是告訴你一聲,我要定親了,和一個我不大認識的女的。」袁尚翊接住折扇,用折扇柄點了點下巴。
「大約是個對你有用的姑娘吧,真替那姑娘可惜。」縴綿無所謂地嘆了一句。
「不用替她可惜,她一個七品芝麻官的姑娘,能嫁給我也算是榮幸之至。不過那姑娘年歲尚小,到時候還不定是個什麼情況。」袁尚翊見縴綿不為所動,便繼續道,「這次去簪花宴我才發現一個我之前沒有發覺的真相︰這世上的姑娘比你端莊的大有人在,比你美麗的大有人在,比你身份高貴的也有,但,比你還要有趣的,卻沒有發現一個。我突發奇想,想和大哥說說,和他換一**子人選。」
縴綿听著這番百轉千回的話,心情也隨之跌宕起伏,從開始的不甘到中間的自得,到最後說不上是什麼心情的心情,瞪了瞪眼楮,「表哥,天朗氣清的怎麼竟說些胡話?」
袁尚翊卻還在列舉他自以為是的理由,「你呢,我從小看到大,婦德這方面勉強算是過關,婦言嘛,抬扛有助于身心健康,過關……」
縴綿終于按捺不住起身,「表哥今日到我這,到底要說什麼?」
袁尚翊百無聊賴地晃了晃折扇,可憐兮兮地端起縴綿的茶盞滿飲一口,「大哥走了,無雙他去陪新來的南盈使者去了,沒人陪我玩,也沒有什麼熱鬧可看,我好無聊啊。」
「所以,你覺得定個親就會有意思了?」縴綿干脆將糕點也給他送了過去。
「以為是,其實也沒什麼意思。看上次無雙來了那麼一句,場面歡樂,覺得搶親大抵會更有意思。」袁尚翊摩挲著下巴,意有所指地覷著縴綿。
「覺得有意思的也是看戲的人,非做戲的人,表哥不會不明白這里面的道理。」說完,縴綿拾起一塊糕餅徐徐地要放進嘴里。
袁尚翊搶過縴綿手中的糕餅,笑眯眯地塞進嘴里,「妹妹,你說的是普遍規律。我要的東西至今為止還沒有搶不到的,這也是個普遍規律。妹妹,你說,這兩個在你那里哪個更可能出現不普遍的狀況?」
縴綿再度拾起一個糕餅,狠狠地咬了一口,看袁尚翊那副欠揍的表情,瞪了他一眼,扭身到櫃子里找了許久,拿出那把已經洗去血跡的十二骨象牙鏤空絹面折扇,輕輕將折扇打開,嫌惡地遞了過去,「表哥要的東西確實都得到了,但為一副扇面廢了作畫的手的這種方法,未免太得不償失。」
袁尚翊見到此扇眸中戾氣一閃,但只是一閃而逝,他扭轉過身,懶洋洋地將象牙扇收入懷中,「有些事妹妹現下還不懂,等妹妹再大一些,興許就會明白了。到那時,我再和妹妹說一說這其中緣由,可好?」
縴綿懶得再听,自從知道袁尚翊廢了鬼才劉青山的一雙聖手便覺得表哥駭人得很,別過臉,「別,我老得掉牙的時候都不想明白。行了,茶也喝了,糕餅也吃了,表哥可以走了。」
袁尚翊見縴綿如此,也不便多說,便轉身要離開,走到門口,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對縴綿笑了笑,「妹妹,那日我在城樓之上見你與大哥依依不舍,覺得很像一對有**。有**就該在有情的時候趁熱打鐵,不然便當真是人走茶涼了。」
縴綿斜眼覷著袁尚翊,不曉得他這話是好言,還是另有所圖,「表哥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袁尚翊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聲,「我剛剛都白說了嗎?人走茶涼的時候不妨想一想我,你表哥我還是可以看在你我青梅竹馬的情份上,勉為其難地收你做個小妾什麼的。」
縴綿聞言,抄起桌上的硯台,對著袁尚翊扔了過去,「有病啊你!」
袁尚翊輕易地躲過,對著氣憤的縴綿哈哈大笑,「這才像你,剛剛那副端莊明理的模樣讓我以為你為情所困轉了性子,如此看來,你到底還是我那紈褲妹子,半分沒做假。」
縴綿氣哼哼地追了過去,無奈追了半天也沒有追上,呼哧帶喘的她思量半刻,回到書房,正巧趕上給袁尚翊送茶的木艾,木艾見滿屋狼籍,不免有些遲疑地解釋道,「嫡長孫吩咐的君山銀毫府里沒有,只得去慶王府借了二兩,如此才晚了些,莫不是嫡長孫怪罪?」
縴綿哼了一聲,提筆在紙上揮灑了一番,對木艾說道,「沒有,今日他犯病,說的話都不必放在心上,正好你來,把這個貼在繾綣園門口。」說完,將剛剛揮灑的成果塞給木艾。
木艾略識些字,看到上面墨跡未干的「嫡長孫與狗不得入內」幾個大字,有些訕訕,「翁主,這不大好吧?」
縴綿挑眉問道,「你覺得不大好?」
木艾抖了抖紙張,篤篤地點點頭。
縴綿滿意地笑了笑,雙手輕輕一拍,「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馬上掛出去,不得有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