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清風嶺的時候是第五天的傍晚,縴綿已經在馬車上睡著了,隱約感覺有人將自己抱起來,迷糊之間看到夾谷琰有些無奈的臉,不自覺地想要掙月兌開,而他卻越發抱緊了自己,還得她胡亂地捶打了一陣,翻了個身繼續睡過去了。
待到她睡醒,順手揉揉眼楮,看清了自己在一間客棧的房間里面,而夾谷琰並不在這間房間里面。
縴綿喚了兩聲,卻只听到自己的回聲,心里有些不安,順勢利索地爬起來,用屋子角落的銅盆中的水洗了臉,焦急地抬著有些僵硬的腿走出房間,向小二打听了夾谷琰的去處。小二笑著回了她夾谷琰的囑咐,並給她上了早點。她隨便吃點,不顧小二阻攔跑出了客棧,剛剛推開門,漫天黃沙就肆意吹了過來,她眯了眯眼楮,這間客棧周圍都沒有什麼東西,她艱難地走了幾步,完全沒有夾谷琰的蹤跡。夾谷琰說是讓她乖乖在這等著,他很快就會帶著解藥回來。話說的倒是輕松簡單,可縴綿不知為何總覺得心里七上八下,不是不相信夾谷琰的能力,只是,害怕他做出她償還不起的犧牲。可是,她現下連方向都辨不清,又何談找他之事,她長嘆一聲,要轉身回去再問一問小二,卻听到一陣帶著風沙的駝鈴聲。
一個粗糙卻帶著神秘感的身影仿佛穿越了時空,從亙古而來,沙啞的質問聲在耳畔響起,「嵇如夜,你考慮清楚了,當真要這樣做嗎?」縴綿微微一愣,卻看到藍色的道袍,黑色的輕紗斗笠的男人坐在駱駝上,獨獨停留在縴綿面前。
縴綿忽略掉自己剛剛古怪的幻想,好奇地問了一句,「不知您有何指教?」
道士拿下斗笠,露出一張縴綿熟悉的臉。
「蒲半仙?你怎麼會在這里?」縴綿總覺得這個道士和自己似乎有一種奇特的牽絆。
「貧道不過是找了個好地方休息一下,踫巧再次看到了你。」蒲半仙從後面抽出一把蒲扇,自顧自地扇了起來。
「我還有一事想問一問你,你上次說的話……」縴綿想到了靜寂樹林中蒲半仙說的話,「我母親會有劫難,是真的嗎?」
蒲半仙搖了搖蒲扇,並沒有回答那個問題,「要不要與我修仙?」
縴綿沉下臉,篤定地搖頭,「不修。」
蒲半仙眸光再度一黯,準備帶上斗笠,「既是如此,那麼,貧道也莫可奈何。」
縴綿急忙繞到他的駱駝前,直直地伸出胳膊,「蒲半仙,那個問題算作天機,不回答便罷了。但,你為何要引我去敬嵇村?」
蒲半仙笑了笑,「貧道並沒有引你去你說的地方,你既然去了,便是你的機緣,亦或是孽緣。」還沒等縴綿追上問什麼,他戴上斗笠,騎著駱駝消失在風沙當中。
縴綿對著他消失的方向,喊了幾句,沒有叫回蒲半仙,反而吃了一嘴的沙子,她吐了半天,等了半天,終于明白那個說莫名其妙的話的半仙不會再出現,失望地扭身徐徐走回客棧。小二送來了夾谷琰給備下的藥,她乖乖地吃了,問了小二半天,小二也說不清清風嶺的具體位置,心里越發擔心夾谷琰。她想到听到清風嶺時夾谷琰凝重的臉色,不由得進一步憂慮起來,可卻也不敢遠走,其實更準確地說她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只能在附近的沙丘徘徊。
她向老板打听,可是他支支吾吾,怎樣都不肯透露清風嶺具體的交易場所。常常坐在大廳里百無聊賴的她才從往來的客人的交談中知道,清風嶺是聞名遐邇的可以買到任何東西的地方,更準確地說是一個可以交易任何東西的場所。到清風嶺的人多半是不差錢的,錢對于他們也沒有任何意義。閑暇下來,小二偶爾會說起清風嶺的往事,一把絕世好劍換了某國將軍的一雙手,一只連心蠱換了火燒半座黎城,一只卦簽滌蕩了百花莊的所有庶出血脈……總之,都是血腥氣極重的故事。
縴綿見小二興趣盎然地要講故事,她就自動出門,或是回房間,仿佛只要不听,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在夾谷琰身上一般。
五日後,在縴綿將要心力交瘁的時候,夾谷琰看似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平淡地對愣愣地看著自己的縴綿說了一句話,「我們得去東秦浮雲山的無情庵請一只踟躕果才行,我們直接趕路吧。」
縴綿仔細打量了一下他,除了臉色微微發白滿身浮塵之外並沒什麼不妥,于是乖順地點點頭,上了馬車,直接趕路了。听著風沙打在馬車的綢布上的聲音,抿了抿唇,「世子,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
夾谷琰長久地沒有回音,縴綿準備撩起簾子卻被夾谷琰按住。
外面風沙的聲音小了些,夾谷琰才淡淡地回答,「你知道我不會回答你的。」
縴綿嘟嘟嘴,小聲嘟囔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問什麼。」
「不過就是我付出的代價的問題。好好睡一覺,我會盡快趕到東秦的。」夾谷琰平靜無波地說。
縴綿再度嘗試撩起簾子,卻再度被夾谷琰按住,她氣哼哼地敲了敲被拉直的簾子,「我一直都在休息,可你都沒有,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夾谷琰哼了一聲,目視前方,「說不累你也不會信,不過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相比你,我很好。而且,若你來駕車,定然會牽連我一起死在這片荒漠,我沒那麼想死。」
縴綿聞言撇撇嘴,攥了攥拳,雖然內心隱隱覺得他說的是事實,嘴巴卻繼續分辯道,「你可以幫我指路嘛。」
夾谷琰歪了歪唇角,「那和我自己駕車有何區別?」
縴綿扁了扁嘴巴,斜了斜眼楮,「總歸,不一樣的。」
「有你陪著,確實不一樣。」夾谷琰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
縴綿不明白他是諷刺,還是真心,內心糾結半刻,往里挪了挪靠在馬車上,再度想起了那個兩次遇見的古怪的蒲半仙,思量半刻,隔著簾子低低地問了一句,「世子相信命嗎?」
「不信。信命的都是些輸家自我安慰的話。」夾谷琰的語氣凜然而霸氣。
縴綿笑了笑,也許這樣的他才是他,心中因為蒲半仙意味不明的話產生的不安頓時消減許多。段無雙是一把刀鞘華美刀刃凌厲的匕首,袁尚翊是習慣乘人之危趁虛而入的暗器,而夾谷琰,她的思緒頓了頓,應當是一柄柔韌得能夠隨風而舞似乎沒有自己的品格,卻在不經意間寒光逼人的軟刀罷。她低眉,既是回應他也是安慰自己,「我也不信,命嘛,是要自己掌握,自己創造的。」
夾谷琰似乎是嗯了一聲,但這一聲低低的回應須臾之間便湮滅在黃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