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渾身都痛,縴綿在夢里都是自己在火中無處可逃,被火球圍追堵截倉皇的模樣。
終于,沉重的眼皮似乎有了松動的跡象,她趁機努力張開,赭石紅的圍帳,大漠落日的屏風,細細聞著她周圍所有的東西都有些陳舊的檀香味道。這不是她住慣了的丫頭房,或者秋安所的耳房,她還想多看看,不自覺地微微一動,身上火燒火燎的痛讓她悶哼出聲,「啊呀。」
雪青從屏風後閃了出來,明顯眼楮腫得厲害,「你可算醒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縴綿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笑,可整張臉都痛了起來,「我的臉啊」可是看到雪青又要哭,急忙說道,「我大約是屬火鳥的,總在火里來火里去的,只是不自量力了些,燒掉了羽毛成了漆黑的烏鴉。」
雪青含著眼淚笑出了聲音,「我說你啊,都什麼時候了,還能講出這樣的話。」
「吃藥了。」王不留行把藥碗從屏風旁邊遞了過來,雪青接過,道了一句,「謝公子」,急忙坐下給縴綿喂藥。
「太老夫人沒事吧?」縴綿等臉上的疼痛舒緩下來問道,明知道沒事,但是在王不留行這里還是要問一問的。
「听說是太老夫人那晚睡不著,念了會兒經文找到一處不明白,就去如意閣查閱古籍了,誰想就這麼個工夫出了這麼大的事。說太老夫人去帳房都是丫頭胡說的,你也是怎麼為了混丫頭說的話就進去了呢。」雪青一邊給縴綿喂藥一邊絮絮不停地說。
縴綿極佳的耳力遠遠就听到了有些緩慢的腳步,料到約莫是太老夫人來了,急忙懇切地說,「我們做奴婢的不就是為主子排憂解難的嗎?太老夫人沒事就好,太老夫人沒事就好。」
「丫頭啊,雖然你是個丫頭但也是娘生娘養了這麼多年,怎麼能為我這樣快要入土的老太婆冒生命危險哪?」太老夫人許是听到縴綿的話有些感觸,沒讓人通報就從屏風邊走出來。這是第一次縴綿見到太老夫人。之前每一次她不是低頭就是垂著眼簾,這一次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說是夾谷琰的女乃女乃,這位太老夫人還真是不像,看起來不過五十許。皮膚尚白皙,目光中帶著似有似無的銳利,上身著赭石色的福壽紋緞襖,下面是栗色的暗紋長裙。整個人看起來格外凝重而嚴肅,也難怪她身邊的鄭姑姑都難見笑意了。
雪青急忙站起行禮,縴綿忍著疼痛掙扎著要起來。
「行了,行了,都成什麼樣子了還行禮。」太老夫人坐在了雪青剛剛坐過的地方,看了看縴綿被白布條裹得亂七八糟的臉,「丫頭啊。你這份心老身十分感動,等你養好了傷,我一定會重重地賞你。」
縴綿極力地想要坐起來,掙扎了幾下,還是不得不在雪青的幫助下躺下來。「奴婢失禮。太老夫人,您不必賞我,這都是我們做奴婢該做的事情。」
秋分也進來,躬身行禮,「太老夫人,半仙到了。」
太老夫人微微頷首,「來得好快。你讓他先去花廳侯著,老身這就動身。」
縴綿掙扎著起身行禮。
太老夫人按下了縴綿,「你歇著,老身去前廳,有空再來看你。」說完,拍了拍縴綿的手。起身和秀盞一起去花廳了。
雪青見太老夫人出去才再次坐了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太老夫人真是氣度非凡啊。不過太老夫人竟然親自來看你,想必這給的賞賜必是豐厚。」
縴綿很輕很輕地搖搖頭,「別亂說話。」
雪青捂了捂嘴。點點頭,然後又自顧自地笑了,「真該讓半仙給你算算,你多次死里逃生,說不定就是什麼福星轉世呢。」
縴綿翻了翻白眼,她倒是寧可沒有這些亂糟的事情,她只求在這府里好好活著可是怎麼就這麼難呢。
雪青繼續給縴綿把剩下的藥湯喂完。縴綿微微蹙眉整張臉都跟著痛起來,心想這會的臉大約更沒法看了,她急忙轉移話題,「你在這里照顧我,浣衣房那邊怎麼辦?」
雪青聞言咯咯地笑起來,「你是沒看見王媽的臉,一听我主動請纓來照顧你,高興地什麼似的,恨不得八抬大轎給我抬過來,現在你是太老夫人面前的紅人,又因為太老夫人受了傷,這府里頭凡是有腦袋的都明白照拂你代表什麼。」
縴綿臉上的疼痛稍稍減弱了些,她才繼續說道,「這樣我更不安。」
雪青笑了笑,「這都不像你了,是不是當出頭鳥當慣了,有點好事落在你身上還覺得不好受了?」
縴綿想了想,也對,壞的她都趕上了,好不容易有點好事,她也沒必要多想了,自己這條命幾乎是撿回來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
入了夜,雪青累得趴在一邊睡著了,縴綿卻因為睡得太久而清醒得瞪著眼楮。她的思緒不斷紛飛,而且在想事情的時候能夠稍微忘記身上各處的疼痛。
臉上纏著的布條讓她有些癢,她卻無力伸手調整一下,只有輕輕挪動腦袋讓自己舒服些,這時一只碗從屏風旁邊伸出,「吃藥了。」
雪青睡得正香,自然沒有听到王不留行的聲音。縴綿知道自己這被纏得亂七九糟的模樣必然是沒經驗的雪青做出的,而這位公子什麼事情都讓雪青做,恐怕並不是避嫌那麼簡單。
公子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接碗,也沒有進來,「我把藥放在桌上了,若是涼了可以讓門外的再熱下。」
「等一下。」縴綿冒著臉上傷口因為大聲而顫抖的疼痛喊道,公子卻更快速地走了出去。
這一聲喊叫卻喊醒了雪青,雪青迷迷糊糊地起來,「怎麼了?」
縴綿臉疼得受不了,小聲嘟囔說,「沒事。」
後來的幾天,連雪青都有些察覺到王不留行是在故意躲著縴綿,雪青攪著藥湯,「你借公子錢了嗎?我怎麼覺得他像是怕見到你呢。」
縴綿不置可否,「大約是怕見到我的丑樣子吧。」
雪青掩唇笑了笑,「怎麼可能哪?你剛剛抬過來的時候,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你臉上的傷口,那個時候可比現在的模樣駭人多了。」
「這個公子本來也怪模怪樣的。」縴綿只能這樣說了。他越是躲就越是說明有問題,那麼她就越要追究出來,于是她想了想,突然喊了一句,「額呀,我這肚子好疼,是不是藥里面有什麼不對啊?」
雪青著了急,匆匆上外面喊了公子來。王不留行見雪青的模樣不像是假的,來不及想很多就進來看了看藥碗中的殘液,聞了聞,「這藥湯沒什麼問題啊?」
說完就要上手為縴綿把脈,縴綿給雪青使了個眼色,雪青畢竟和縴綿處過這麼多年,自然是明白了縴綿的意思,「我還是出去了,不打擾公子把脈了。」
公子的手剛剛搭上,他就知道自己上當了,急忙抽身要走,縴綿一把就抓住了他,「你不知道你越跑越有鬼嗎?」
公子听到這話,低聲回道,「我是還有別的事情,實在是抽不開身。」
「連雪青都看出你在躲我了,你真是不適合說謊。」縴綿用比他更低的聲音說道,「為什麼躲我?」
王不留行打哈哈,「都說了我沒有。」
縴綿看著他偏向一邊的眼神,略略想了想,「難不成你喜歡我?」
王不留行咳嗽了兩下,想燙著一般跳開,「姑娘說什麼呢?」
縴綿偏偏頭,「不是喜歡我,那麼就是對不起我。之前你並無不妥,偏偏是火災之後,莫不是你放的火?」
王不留行瞪了瞪眼楮,「姑娘不要混亂猜測。」
縴綿看他面色並無異樣,知道他並沒有說謊,想了想其他可能的緣由,突然想到了後面推她的手,那個時候他並不在,不會是他,不然就是,他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你,是不是看到了推我的那個人?」
王不留行的後背明顯僵硬了一下,隨即舒展開,「人人都道你是因為忠心自己沖到火海中的,原來不是啊。」
「九死一生的事情,除了生命中的至愛又怎麼有勇氣去做?是有人要致我于死地,只是力道太小,沒直接推進去罷了。」縴綿淡淡地敘述,「其實也沒什麼,你剛剛的反應已經告訴我答案了。我只是要讓你知道一件事︰掩藏真相和制造死亡是一樣的罪。你欠我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