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兒是三堂姐羅桂枝挑起的。
照道理說,她同二堂姐羅月桂都是受過羅父尤其是羅母照拂的。
那時候羅稻葵家在整個羅家溝都是數得上名號的,蓋起了明三暗六的大瓦房,手里寬裕了,自然也就有能力幫襯幫襯兄弟姊妹了。
再加上憐惜大伯娘成親多年才坐穩了胎,卻一連生了兩個閨女,對兩個孩子苛刻異常,草碗里從來就是清湯寡水照得出人影,到了四五歲上還沒有件正經的衣裳穿。
所以不單是逢年過節的衣裳鞋襪,就是平日里,但凡有羅稻葵羅梔子兄妹兩個的吃的喝的,就斷然不會忘了這兩個嫡嫡親的佷女兒。
可若說羅月桂還有兩分念舊的心腸,只比羅稻葵大了一歲的羅桂枝卻是半點不念舊情的。
那些年單為了羅梔子挑水時不慎灑了水在她家門口的村道上這樣不算事兒的事兒,就不知和羅梔子鬧過多少回打了多少饑荒了。這兩年出了門但凡回娘家,只要看到羅梔子,就還是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的,必要出口埋汰兩句心里才會舒坦。
連帶著對金魚兒也沒有好臉色,拖了羅月桂過來,還未邁進灶間就陰陽怪氣道︰「我說三弟妹,這會子不茶不飯的,咱們上門既是客的姑女乃女乃們來了,你連碗打間的茶飯都舍不得端出來,難不成這就是你娘家的待客之道?」
南鄉人憨厚熱情,若有遠客到來,或是客人登門的時候還不到飯點,各家各戶都會習慣性的給客人做上一碗醪糟雞蛋,讓客人打打間。實在沒有這個條件的,或是醪糟,或是雞蛋,總要捧上一碗,斷沒有叫客人干坐著,也沒有用白水茶水招待客人的道理。
剛剛羅海棠羅瑞香兩個一過來,金魚兒就要刷鍋燒水臥雞蛋,被姊妹兩個攔住了。
姑嫂兩個已是這樣忙了,她們何必再添亂的。況且午飯到現在不過一個時辰,肚里還未緩過勁兒來的,何苦糟蹋了吃食。
卻沒想到羅桂枝大年下的也不安生,竟會拿這個發難,伴著「呲啦」、「嗶啵」的動靜說說笑笑的姑嫂們齊齊愣了愣,還是正坐在灶膛後拉著風箱的羅瑞香最先反應過來,登時就變了臉色,「噌」的站了起來,學著羅桂枝的樣子亦是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真新鮮,大年下的竟上門討要打間飯吃,難不成這就是你婆家的做客之道?今兒我可算是開了眼見啦!」
原話還給了羅桂枝。
金魚兒目瞪口呆,羅梔子卻是義憤填膺。她一直知道羅桂枝慣會胡攪蠻纏,卻不知道她這麼不要臉面。停下切豬耳朵的手,瞪著眼楮就護在了金魚兒身前。
羅桂枝氣紅了臉,「我同三弟妹說話,要你插什麼嘴!」
羅瑞香卻是分毫不讓,「我就是看不慣出了門子的姑女乃女乃自家的事兒都理不清,卻還要跑到娘家來逞堂兄弟的強!」
這話一出,別說心里有鬼的羅桂枝氣的渾身發抖了,就是一直沉默不語的羅月桂也變了臉色。已是有些回過神來的金魚兒自然不能讓她們在自家吵起來,況且又事涉自己。剛要賠罪,羅月桂也剛要幫腔,羅海棠已是朝羅瑞香瞪了眼楮,「怎麼說話的,大年下的竟一點忌諱都沒有。」
說著朝羅月桂羅桂枝姊妹兩個矜持地笑,「二妹三妹你們也知道,五丫頭從來都有口無心,說過听過轉身也就忘了,最是心寬的,你們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看似道歉的話,可言語中的偏頗傾向卻是一覽無余,而且不容二人再說什麼,已是把剛剛金魚兒想要做醪糟雞蛋卻被她們攔了的事兒解釋了一遍,「……都是我的不是,不知道二妹三妹還惦記著三弟家的醪糟雞蛋。」
就是擱在現在,醪糟雞蛋也是上好的待客禮了,更別說在那個缺衣少吃的年代了。可羅母就算一個雞蛋沖四碗醪糟,也從來一碗水端平,不曾短了姊妹兩個的這口吃的。現在被這樣提起來,羅桂枝面無表情,羅月桂卻有些心虛了。
羅海棠看都不看她,又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說話的羅瑞香和羅梔子,拉著金魚兒問道︰「三弟妹,你看看我這洋芋絲切的可好?」說著就贊起了金魚兒的手藝來,夸她的醒酒湯做的地道,不動聲色的攔住了想要拿雞蛋的金魚兒。
反應過來了的羅梔子也忙跟著幫腔,硬是沒讓羅桂枝再說出什麼不中听的話兒來,羅瑞香卻是撇了撇嘴。
羅桂枝自然咽不下這口氣的,只還不待她尋著機會理論,已是被羅月桂好說歹說的帶了出來了。
灶間里的金魚兒和羅海棠就齊齊松了一口氣,羅梔子和羅瑞香卻是朝外啐了一口才算解氣。
羅瑞香就朝羅梔子翻了個白眼,恨鐵不成鋼的嘟囔道,「幸好你婆婆是個阿彌陀佛的性子,妯娌小姑也個個面團兒似的。否則就你這麼個外強中干的繡花枕頭,早就被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話音剛落,就被羅海棠彈了腦殼。
若說之前的責怪只是做給那姊妹倆看的,這回卻是真的惱了,「你的規矩都學哪去了,就這麼同姐姐說話的?」
羅瑞香「哎呦」了一聲就抱了頭,嘟著嘴卻不敢作聲。紅著臉的羅梔子連連替她開月兌,「大堂姐,你別怪五丫頭。她說的對,確實是我沒用。」
到了這會子,金魚兒已是大概知道羅桂枝上門挑事兒的緣由了。如何能叫羅梔子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的,忙道︰「是我不好,是我禮數不周到的緣故。」
羅海棠又好氣又好笑,朝羅梔子嗔道︰「你哪里沒用了,難不成都要像香丫頭似的渾身長刺,成天見的得罪人才叫有用?」
羅瑞香就朝羅梔子做了個鬼臉,羅海棠權當沒有看見,轉過身來同金魚兒說話︰「這事兒就更不怪你了。說起來三妹就是這麼個性子,她說的話你只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了。」想了想,又道︰「若和她理論,吃苦頭的可是你。」
可到底羅稻葵和羅月桂姊妹才是嫡嫡親的堂房姐弟,再多再明顯的話兒就不大好說了,卻是訓斥起了羅瑞香,「姐姐就是姐姐,妹妹就是妹妹。那些個話兒我能說,你不能說,我能做,你不能做。否則這家里頭還有什麼長幼尊卑可言,還有什麼規矩可談。下回再叫我知道你嘴上沒有把門的胡說八道,仔細你的皮。」
金魚兒就有些不知打所措了,羅瑞香卻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同羅梔子嘰嘰喳喳的說話去了。
羅海棠無可奈何的搖了搖了頭,金魚兒就有了片刻的愣神,若有所思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