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大伯娘就後悔上了。
該說軟和些的,丈夫最是個好面子的,又是個根本刨不開縫兒的榆木疙瘩,被自己這麼一激,可別真動上手了。
不免又怪罪丈夫半點不會轉彎,她又不是傻的,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誰家的女人家願意同丈夫拌嘴吵架的,更別提喊打喊殺的了……眼珠子一轉,還不是這些人逼的。
越想越冒火,不怪「老實頭」的丈夫了,反把一屋子的人都恨了一個洞。剛想挪一挪腳尖,散落在鬢邊的發絲忽然動了動,也就一吸之間,一張蒲扇似的巴掌已是近在眼前了。整個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的法術一般定住了,連眼楮都不會轉了。
還是三堂伯同七堂叔反應快,再則二人就站在大伯父身邊。趕忙一個抱手,一個摟著腰往後抱。
只差毫厘,大伯父那布滿了繭子就像練過鐵砂掌似的粗厚大掌就要摜在大伯娘臉上了。饒是這樣,中指也在大伯娘臉上劃下了一道長長的印子。雖沒開皮見肉,可半邊臉已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腫起來了,可見大伯下手之重。
火辣辣的鑽心的疼,胸口更是好像又把火在燒,大伯娘這回是真氣瘋了。
她是為了自己嗎?這樣費盡心思還不是為了你羅家櫟,為了留哥兒!做人怎麼能這樣沒有良心!
「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伏地大哭了起來,「羅家櫟你這個良心被狗吃了的,老娘嫁進你家三十年,你娘不把我當人看,小月里連口熱水都沒有。二丫頭一落地,差點把我從炕上掀下去。偏心偏的肋條痛,明明你才是頂門戶的長子,好房子好地卻都分給了老五。就算蒸屜饅頭,還要挑出又大又圓的給老五媳婦送去……」
她越說越激動,「家里頭大大小小這麼多妯娌姑子,哪個把我放在眼里,哪個不要見面就踩我兩腳。白天黑家的指桑罵槐調三斡四,連我孝敬公婆都看不得,一窩蜂上來罵我不安好心,就差說我喂耗子藥他們吃……還有你,羅家櫟,成日介吊兒郎當萬事不管,進進出出全靠老娘操持,臨了臨了還要挨你巴掌……」前程往事涌上心頭,竟是一躍而起,撲了過去,「打啊打啊,老娘同你拼了,你有能耐就打死我!可我先送個信給你,就算做了鬼我也饒不了你……」
別說金魚兒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了,就是羅瑞香也只從羅梔子那听過一句半話的,哪里見過這陣仗,都傻了眼,面面相覷。還是被大堂嫂拉了一把,才知道上去拉架。
其他人倒已是習以為常了,尤其是全堂叔,渾似沒听見沒看見眼前的鬧劇一般,翹著二郎腿坐在上首,一手盤著核桃,一手寸把長的小拇指甲點著柏木桌面,一副茶館里听書的悠閑模樣,就差擺上茶水瓜子,再打個手巾把子了。
「我說,要吵要鬧回家去,我可不是來听大戲的,有什麼話趕緊的。」說著又示意死死拽著大伯父的三堂伯和七堂叔,「這麼多椅子板凳呢,又不收你們銀子,趕緊麻溜的自己找座。」
站在一旁虛扶著大伯娘直翻眼楮的七堂嬸趕緊幫腔,忙不迭的應了一聲就推了七堂叔坐,自己過來彎子勸解大伯娘,「大嫂子,有三伯、全叔叔給你做主呢,有什麼話你只管說。」
聲氣不壞,可看向大伯娘的眼里卻是滿滿的不屑。
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說事兒就說事兒,扯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有的沒的管什麼用!就算實在是管不住這張嘴,好歹也弄些個新鮮說辭才是。這樣的陳詞濫調,除了那幾個小的,誰沒听過二三十遭的,誰還會當回事兒!
一肚子的無名火,讓她想幫忙敲邊鼓都不知道在哪落錘,就沒見過這樣蠢的!
只大伯父這次卻是真氣發了狠了,為了這事兒,兩人這些日子在家沒少干架,他再三說了不準提,可大伯娘竟還敢違逆他,趁著他去了地里的功夫就敢作耗。而且你作就作吧,還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三的挑釁他。若還能忍得下這口氣,他就不是男人。
是以七堂叔一松開手,他就要往大伯娘面前竄,嘴里還要嚷嚷,「三十年才得了一個留哥兒,你還有理了!要不是看在老丈人面上,我早休了你了!」說著就要來拉大伯娘家去,若不是還有三堂伯死死拽著一邊胳臂,大伯娘就被他拖回去了。
年輕時為了兒子,兩口子沒少打饑荒。休妻啊和離的更沒少咧咧,在金魚兒同羅瑞香听來驚天動地的話兒,大伯娘還真不放在心上,只是看著丈夫恨恨的仿佛想從她身上咬塊肉下來的表情有些發 。可既然已是惹惱了丈夫了,那就更不能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否則這虧可吃大了。
羅稻葵眼見大伯娘眼珠子直轉悠,拍了拍金魚兒的手,上前攙著大伯父坐下,「大伯,有什麼話兒咱們就敞開了說吧,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事兒說開了也就沒事兒了。」
他很知道大伯娘的為人,既然存了這份心思,若不扯開毛露出里子來,她再是不會消停的。
七堂嬸忙不迭的點頭,「是是是,都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一家子,這麼吵吵鬧鬧的,只會叫人看笑話。」又使勁兒給大伯娘使眼色,「葵哥兒一貫兒是個孝順的,你們有什麼話,只管好好說就是了。」
不管是剛剛的眼神還是現在的眼色,大伯娘雖沒留神,一直站在大伯娘身後羅稻留卻注意到了,咬緊了牙關,上前扶著大伯娘往外走,「娘,咱們家去!」
大伯娘反應過來,看了眼已是齊到自己肩膀的羅稻留,早在肚子里來來回回了十多遍的話兒就止不住的沖口而出。
雖說大伯父早已是無意中吐露過大伯娘的想法了,大家伙心里頭多少也有些明白,可看著大伯娘義正言辭的要羅稻葵減免租子,還是集體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