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對于大人們來說自然是件值得高興的熱鬧喜慶事兒,對于剛出生的小嬰孩來說,不免就有些折騰人了。
要洗澡,要梳頭打扮,還要滾雞蛋,尤其蓉姐兒是小閨女,還得在這日扎耳朵眼兒。
金魚兒雖只聞哭聲,並未親見。用來扎耳朵眼兒的繡花針是她親眼看著三伯娘穿上紅線後泡在倒滿了香油的酒盅里的。想著那細細尖尖的繡花針,雙手抓在炕沿上,指節都泛白了。
也確實是夠叫人揪心的,一番又一番的折騰,就是一貫好性兒的蓉姐兒,也不免大哭了一場。直到被抱回金魚兒身邊,眼角還泛著點點碎淚。
一直半眯著的眼楮也完全睜開了,雖然蕭颯同益柔都說這麼大的孩子並沒有什麼意識,金魚兒看著在襁褓里伸胳膊動腿,好像還在委屈的扁嘴的女兒,還是心痛的直哆嗦。
摟在懷里柔聲哄著,又給她喂了一頓女乃,一口氣把她哄睡了,才敢吐出一絲氣兒來。
陶氏進來的時候,金魚兒還在安撫睡著了的蓉姐兒。听到聲響,百忙之中抬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就又低下了頭去。
陶氏也真的照做了,躡手躡腳的坐下後,才覺著不自在。下意識的清了清喉嚨,就見金魚兒豎了豎懷里襁褓的領子,好遮住耳朵,一副生怕自己吵醒了那小丫頭的樣子,心里更是不愉。
都說有了老婆忘了娘,她還沒見過有了女兒就忘了娘的。
忍不住出聲道︰「這頭胎啊,都是這樣!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頂在大拇指上才放心。不過等你生到老二老三,說不得都不用到老三,若是老二還是個丫頭的話,你就再沒這個心思抱啊哄啊的了!」
怪聲怪氣的兩句話,金魚兒听過就算,並沒放在心上。倒是後腳跟進來的顧金桂听了個全乎。一**坐在了炕沿上,看了看金魚兒懷里睡的正酣的蓉姐兒,拿腔拿調的嘆了一口氣,「還是老大好啊。能被娘老子頂在大拇指上養大。老小也不錯,爹娘的心肝,真真個掏心掏肺的。就咱們這種卡在半當中的最倒霉,爹不親娘不疼,就跟路邊白撿來的似的。」說著還要看一眼金魚兒母女,點了點蓉姐兒的圓鼻頭,「還是你們娘倆會投胎啊!」
金魚兒還是不做聲,笑著把蓉姐兒放在內側炕上。陶氏卻是氣的橫眉倒豎,還好意思抱怨婆婆不把她當回事兒,就這張狗嘴。若她是婆婆,也不拿她當個東西。
瞪了她一眼,卻不打算理會她,轉向金魚兒,又舊話重提問起了大伯娘家的事兒。「……蓉姐兒是你們這一房的長女,洗三這樣大的事兒,怎麼竟沒來?」又湊過來擠開了顧金桂,在炕沿上坐下,壓低聲音問著金魚兒,「你老實告訴我,你們兩口子。還有女婿堂伯堂叔幾家的,同親家大伯家是不是有什麼齷齪?」
又恨鐵不成鋼的虛空中點了點金魚兒的額頭,「你們別傻,嫡嫡親的大伯大伯娘不親近,去討好那八桿子遠的堂房叔伯,叫她們坐上首出風頭。這不是胳膊肘朝外拐麼!以後啊,有你們吃虧的時候!」
被擠開了的顧金桂一听這話,見有秘辛听倒是來了勁兒了,到了嘴邊的抱怨也咽了下去,趕緊挪位置給陶氏讓座。瞪著眼楮看著金魚兒,滴溜溜轉著的眼楮里就兩個字——八卦。
金魚兒的注意力都在女兒身上,倒是難得的沒有對陶氏同顧金桂這般的探究目光心生畏懼,很坦然的搖了搖頭,「沒有的事兒。」
陶氏卻不相信,「那這樣大的事兒怎麼會不出面,三番兩次的下了帖子卻不來,這不是要同你們斷絕來往是什麼!」
一旁的顧金桂也連聲附和,金魚兒就解釋道︰「大伯父同大伯娘是實在抽不出空來罷了,再說他們人雖沒到,禮數卻都是到了的。」
說到「禮數」二字,陶氏更是反應過來了,「那蓉姐兒洗三,親家大伯娘都送了些什麼?」
這一年多來,家里頭的婚喪嫁娶,大伯娘一家子雖都不曾到場,但是也都是托人帶了禮品禮金過來的。像是蓉姐兒出生,大堂哥去報了信後,大伯娘當即就托他帶了一籃子雞蛋過來。就是苛刻如七堂嬸,背地里會說嘴,到底也沒什麼好說的。
只是一听只一籃子雞蛋,陶氏臉上就更不好看了。嫡嫡親的佷孫女,羅稻葵同金魚兒這一房的長女,寸布分銀都沒有,就一籃子雞蛋?
顧金桂也撇了撇嘴,隨口道︰「一籃子,多大的籃子?」告訴金魚兒,「我生我家大哥兒的時候,我家大姑子也來了一籃子雞蛋,看著滿滿當當的,拎著還沉的很。哪知一籃子的稻草,就上頭鋪了十幾個棗子大的雞蛋。再把稻草開來,原來底下還放著兩塊石頭壓秤的……」
金魚兒笑了笑,還是沒有說話,她深知陶氏同顧金桂的性子,自然不好告訴她們,大伯娘家到底來了多少雞蛋的。
好在的是陶氏這時候滿心里想的都是旁的,再是沒有那個心思數雞蛋的,又湊過來叫金魚兒老實告訴她,「親家大伯一家子到底在城里干什麼行當?」
「不是,就一籃子雞蛋,怎麼拿的出手的!」顧金桂也附和道,又悄聲問著金魚兒,「不會是了財了,想甩掉你們幾房窮親戚,故意裝窮的吧!」
越想越覺著真,連眼楮里都難得的帶了笑意了。金魚兒卻是哭笑不得,剛要說些什麼,陶氏已經是相信了,心里還不敢相信自家二女兒還有這樣機靈靠譜的時候,不過念頭一閃而過,就急忙道:「瞧瞧你三姐大姐就知道了,家里能出個能耐人兒,那是多大的助益啊!你們別犯傻,平白讓這樣好的機會溜掉了。」
又告訴金魚兒,「親戚親戚,都是越走越親的。你們又沒有正緊長輩了,這大伯大伯娘還不是同親生爹娘一樣孝敬的。你啊,趕緊听我的。趁著他家那個小子年歲還小,不中用,凡事兒搭把手。若等女婿那堂弟再大兩歲,你們就算再眼里有活兒,那都不中用啦!」
又道:「你沒念過書,不知道,這就叫做雪中送炭,最是暖人心的。他們還能不放在心上,還能不惦記著你們的好。子佷子佷,這佷兒同兒子也沒什麼區別的,說不得到時候還能接了你們一道去城里住呢!你們別犯傻,眼皮子淺淺一點點,只看得見眼前那麼點子好處。」
臨走的時候,還在苦口婆心的告誡金魚兒,叫她好好同大伯娘一家子相處,也好早日奔個好前程。
蕭颯看著一臉擔憂、喋喋不休的陶氏,也不知道說她是單純好呢,還是愚蠢好了。
若說想抱大腿,其實也算不得錯。連到底是大腿還是小腿,抑或只是個小拇腳趾都沒鬧清,就一股腦的貼了上來……也不怕摔死。
當著陶氏的面,金魚兒閉口不談。大伯娘一家子現如今怎麼個景況,她卻是清清楚楚的。
雖然大伯娘滿心覺著是雞都帶兩只爪,是人都長著兩只手,只要肯動腦筋不怕出力,還顧不出個嘴來。
大伯父到底已是坐四望五快知天命的年紀了,上半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除了種地還是種地,除了年輕時給羅父稱過兩天小工,後來又在大堂哥的榨油作坊里打過兩回下手外,身上半點手藝都沒有,能干什麼行當。
何況也沒什麼見識,更沒有一點半點的人脈,又能往哪兒動腦筋。就算是要出力,也找不到地兒啊!
先前的時候,听說還販過貨擺過攤兒。心里頭又沒個成算,今兒見人家賣雞毛撢子賺錢了,眼紅的趕緊進了貨回來。明兒見人家收蠟燭油收紙錠灰也不錯,根本就是無本的買賣,又眼饞了,雞毛撢子賣不了幾天,就又換了行當挨家挨戶的收蠟燭油去了。
然後春天賣紙筆,夏天賣蒲扇,秋天賣地藏香,冬天賣腳爐窠……一年四季換了少說二三十個行當。生意跌跌撞撞的沒做出來,錢沒賺到幾個,好處倒是塞出去不少,反倒把家當賠進去了大半,還積了半屋子的存貨賣不出去。
一年下來,大伯父恨的不行,打定主意要家去,大伯娘卻說什麼都不肯這般灰溜溜的回羅家溝,尋死覓活的,差點被租房子的主家給趕出來。
不過到底在城里住了這麼久了,大伯娘又是個拿得出的,自然也認得幾個人,雖沒什麼大神通,消息還是靈通的。實在無法了,大伯父只好去賣力氣,跟著人駝出挑進的做腳夫,賺幾個辛苦錢。
不過也就月余前,听羅稻葵說,大伯父好像又不干腳夫了,而是又去了什麼木廠伐木頭,吃住都在木廠里。而大伯娘帶著羅稻留同羅卷耳還是租了兩間屋子住在城里,走街串巷的,指望把壓在手里的那些個百貨都賣出去,也好換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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