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不是她……焦冥，聚為人形，注入元神，甚至得到了真正溯沚的記憶，還能夠讀知人心，她也不是溯沚，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她一直以為所謂人，不過是多了些沒用的七情六欲罷了。她才做了這麼些天的「人」，才知道原來做人是這麼精彩，身邊的再不是了無生氣的焦冥，而是一個個能夠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朋友——還有面前這位，一心愛著她宿主的人。
若是一心愛的是她……其實不管他喜歡誰，如今她也是代宿主活著罷了。
有期搖了搖頭，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就是你，瞎想什麼呢。要不是軒明兄的事如此緊急，鳳魔之事又這麼迫在眉睫，我早該同你一起去走遍山川。」
「我知道，你的心和你的話從來都是一樣的，除非特定的情況，你不會說謊。」溯沚背著手，低著頭不願看他，「你這麼有義氣，還這麼聰明，對人還這麼好，那個你喜歡的人，一定也很喜歡你吧……」
那個他喜歡的人，終究不是自己啊。
「我喜歡的人……不就是你麼。」有期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害羞了，「那件婚服，等你及笄，願意嫁給我，我就穿上，每日都穿給你看。」
「你每天都穿，那弄髒了怎麼辦？你自己洗？」
「自然是到時候的娘子為我洗了。」有期故意把音調抬高了些。
「喂，你——」本沉沉的氣氛，被他弄得一掃而空，溯沚也懶得去管自己的真真假假，又是幾腳給他踹過去，「休想，自己洗！」
……
增城後山，三省崖上。
這一次，不僅僅有璇光殿的法陣作為屏障，還里里外外盡是蜀山、天墉、縣圃等其他門派的守衛弟子，一切沉寂而怕。
軒明坐在石上，這些守衛都一言不，他連事情的近況都打听不到。掌門，以及其他門派對增城看法的消息，而最應該擔心的……是他自己才對。
他垂下頭，看著地上一棵早已枯死的小草，逐漸出了神。
上一次也是在這里，清亮的篪笛聲，自遠方裊裊而來，充入耳中，讓他心寧如水；而那次抬頭時，看到的是那位且奏且行的金女子，素色的廣袖曲裾隨風翻卷，一縷縷清雲繚繞，讓她如同謫仙一般。
或許，她本就是一位仙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在自己最絕望、最寧靜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人是她，即便平日里只是寥寥幾語，也像是一筆一劃刻在心里。
身邊還有很多人，掌門、有期、溯沚、梁前輩……這就是朋友，似乎真的比孤獨的感覺……要好上那麼一點點。
也不知以後會不會有再見的機會呢。
地面微微震動，他驚得抬起頭來，屏障自然還在，那些守衛弟子卻已經避而遠之。
他只看見，面前不到三尺的地上有著一個人的白袍下裳，這個人立在他面前；他還未來得及去看是誰，一只溫暖的大手已經撫上他的頭，伴著一個人輕聲的嘆言︰「軒明，苦了你了。」
這個聲音，讓他心中一喜︰「掌門？」
太清頷首，卻緊接著咳嗽了兩聲。他還是如之前那般鶴童顏，修煉得再完美的青春之術，都藏不下他因身體趨于羸弱而生出的病態。
見軒明望得愣了，太清苦笑道︰「沒事，只是估計時日不長，天道循環、輪回往生而已。」
軒明面露錯愕，繼而退步、下跪、行跪拜大禮︰「都是弟子的錯！弟子竟然狂將您打傷，弟子願承受任何懲罰！」
「與你無關，是這增城傳承的鳳魔在你身上，我都明白。」太清俯身攜起他的雙臂，「那些流言蜚語……我看著你長大，你的性情，我又怎會不知？」
「但一切事情都出自弟子，弟子實在惶恐，」軒明慚愧道，更不敢與他直視，「若是弟子的事已經陷增城于不仁不義、私縱妖魔的罪名，弟子願以一己之命還門派清名，還請掌門成全！」
卻听振袖一聲︰「當真胡鬧！」
太清本有頹色的臉這時顯得嚴肅而駭人，反而有了以前的風韻，眼眸中看似無意，實則波瀾迭起。
「你師父仙逝前，我曾答應他將你視若己徒；我傳授你增城最精湛的心法劍術，是希望你能有所作為，不被鳳魔所困，一生平安；我命祝有期他們三人帶你離開，也是望你能壓制鳳魔，如若不能便隱匿江湖，莫要被他們抓住……」
軒明緘默，不知該如何作答。
感激……還是請罪？
太清又是一振袖︰「如今你成為眾矢之的，數十個修仙門派向我請求將你正法，見了我，你不求活，反而求死，你置你仙逝的師父于何處？你置祝有期他們一腔情誼于何處？你又置我于何處？！」
軒明怔怔地抬起頭來︰「掌門……？」
「你究竟——想不想活下去？」他厲聲問道。
想不想活下去？他，一個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是妖魔的人！
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不管是夢想、朋友、親人，還是心上人，都不復存在。每個熟識的面容，從他眼前掠過，殷切地問候他、關懷他。死了，就再也沒有這樣溫暖的感覺了。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
他這樣的話，終于嘶吼而出，撞在太清身後設置的音屏上湮滅，不為他人所听見。
他想活下去，作為一個人、而不是魔活下去！
和至交好友對弈、和心中謫仙交談……他還沒來得及感受自己的人生，許多美好的事情沒經歷過，他怎麼舍得、怎麼願意就這麼死了？！
太清淡淡地看著他終于敢放出心聲，嘴角帶起柔和的笑意。
「掌門，我……到底該怎麼辦？」他緊緊攥緊了拳頭，隱隱有汗水在掌中滲出。
太清點了點頭︰「記得遵從你的本心，世間萬物，皆為‘道’，你的本心就是你的命。你想活下去……我就絕不會讓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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