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晴父女二人隨著小和尚一路穿過佛堂來到寺後一處僻靜的僧舍前。
「師叔祖已等候多時,施主請進。」小和尚雙手合十退下。
不等月利功說話,僧舍內昏暗的燭光閃了一下,木門伴隨著一個渾厚滄桑的聲音打開︰「三位施主請進。」
明明只有他們父女二人,何來三位施主?月利功狐疑地回頭望了望女兒和她懷中抱著的紅毛狗進入僧舍。
僧舍內陳設十分簡單,牆上一幅大大的佛字極為厚重,一個滿臉皺紋身披青灰色佛衣的老和尚盤膝坐在地面蒲團上,手中佛珠漆黑發亮。
「大師。」月利功雙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禮,那老和尚慈眉善目點點頭,看向月初晴︰「初晴小姐,好久不見。」
蘇芮格窩在月初晴懷里下意識地將頭縮了縮,雖然她對和尚道士這些人沒有好感,但不知怎麼的,她見到這和尚渾濁的眼楮時竟然有心虛的感覺。
月初晴呵呵一笑,也學著父親的樣子鞠了個躬。月利功更加確定女兒有問題了,以前她可是對這個老和尚沒什麼好感的,怎麼今日竟然會主動行禮了?
慧慈大師顯然也發現了異常,卻沒有月利功的震驚,倒有一點意料之中的意味︰「看來,初晴小姐劫難已到。」
「劫難?大師說的是?」月利功著急萬分,不自覺向前邁了一步。
老和尚微笑點頭︰「正是離魂之劫,施主請回吧,初晴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有貴人相助,無需擔憂。」
話落老和尚似有意似無意地看向蘇芮格,沒來由地說道︰「既來之,則安之。」
蘇芮格心里更虛了,扭頭縮進傻主人臂窩里不敢再露頭。
月利功見慧慈大師有送客的意思不便再多言,忽的想起一事恭敬問道︰「大師,我還有一事不明,不知大師可否相告?」
「施主請明言。」
月利功看了看身後寂靜無人的夜色,道︰「方才大師說有三位施主,不知…」
慧慈大師渾厚的笑聲在僧舍內回蕩,須臾才道︰「眾生皆平等,人亦是施主,狗亦是施主。」
月利功恍然大悟,自嘲一笑,帶著女兒恭敬退出僧舍。
慧慈大師手中佛珠一收,閉眼輕道︰「小朋友,下來吧。」
話音剛落,便听得衣袍細微輕動,一個絳紫色身影從房屋梁上躍下,落地輕巧,好不利落。
老和尚不由贊道︰「幾年未見,九王爺功力精進不少。」
來人正是九王爺玉玨,只見他右手托著一只青瓷酒壇,左手微甩衣袍前襟,雙腳一轉便盤膝端坐于老和尚對面蒲團上。
「幾年未見,老和尚鼻子也精進了不少。」玉玨縴長手指取下酒壇木塞,頓時僧舍內悠然酒香四溢。
老和尚深深吸了一口氣,臉現陶醉之色,贊嘆聲更甚︰「二十年桂花香,好酒,好酒啊。」
玉玨手托酒壇自顧豪飲一口,並無與老和尚分享的意思,老和尚舌忝舌忝嘴唇,搖頭輕嘆︰「罷了罷了,你想知道什麼只管問就是了。」
玉玨凌厲劍眉突然染上一抹笑意,托著酒壇的手左右晃了晃,壇中酒香愈發溢了出來,勾得老和尚酒蟲大動。
「何為離魂之劫?」
老和尚眼露驚異之色,隨即現出一絲了然︰「沒想到你那麼早就到了,離魂之劫乃天意,只是,這並非老衲所料,而是初晴小姐娘親告知。」
玉玨晃動酒壇的手猛然停頓︰「她?」
老和尚眼眸深沉,意味深長點頭︰「她是為奇女子啊,他,也是奇特的。」
玉玨眸底昏暗了片刻,並未發覺老和尚所說的兩個「他」其實並不是一個人,又道︰「此劫如何化解?」
「無從化解,只能順其自然。」
玉玨並不是執著之人,並未再問,將手中酒壇交予老和尚,老和尚欣喜接過,也不嫌玉玨方才已然飲過,直接舉起酒壇痛痛快快地喝了三大口才盡興。美酒下肚,老和尚臉上紅光瑩瑩,說話卻並未有絲毫遲鈍,若非功力深厚,二十年桂花香下肚早已醉了。
玉玨看著他好似享受了人間最美味的珍品似的,心里莫名寧靜開朗了不少,自從那人去世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有多久沒有這樣輕松舒暢過。
老和尚抿了抿唇邊酒香,看向玉玨道︰「一壇桂花香只換一個問題,這可不像毒蛇九王爺的作風。」
玉玨唇角上揚,腦海中突地現出了一個火紅絨球時而歡快時而警覺的模樣,問道︰「那位狗施主。」
慧慈大師佛法高深,內功深厚,不可能毫無來由地如此稱呼一只狗,莫非他發現了什麼?
果然,老和尚意味深長地看向玉玨,連手中酒壇都棄了︰「王爺既然有所猜測,何來詢問老衲。」
玉玨點點頭,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謹慎認真︰「半月前鳳星臨世,群星黯然無光,唯獨西北蒼狼、東南如芒韶光突現,但也僅為一瞬便恢復如常。難道大師不是因為發現此中玄機才回到雲楚山的麼?」
慧慈大師眼光灼灼,怎會發現不了此中蹊蹺?當日鳳星臨世時他正游歷到大雍西北邊界,尋找多年好友,若非此事也不會棄了初衷歸來。
「鳳星臨世,九王命盤開啟。」
玉玨神色猛然怔住,這句話他多年前曾听那人說起過,只是,命盤開啟對他而言有何用?
「王爺,好像並無老衲預料中那麼欣喜。」老和尚望著玉玨頭上紫色玉冠,如漆長發隨意披散,一雙墨淵瞳仁里滿是不屑。
「我本無雄心,何來欣喜。」玉玨回答的風輕雲淡,揮手托起酒壇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美酒。
老和尚心疼地搶過酒壇隱于身後,才閉上雙目一副送客的神情︰「爾無雄心,卻有憐民之心。爾不求雄心,雄心自會尋來。若無雄心,便無今日談話。」
玉玨沉聲低吟老和尚的話,聰明如他怎會不明其中道理?玉玨雙手合十,身形微閃再無蹤影。
僧舍內復又恢復寂靜,老和尚從身後拿出酒壇,放到鼻下細細嗅了一大口,卻並未再喝,細心蓋好木塞放到一旁,搖頭自言自語︰「今夜恐怕無暇飲酒了。」
話音剛落,便听得院內一陣微風掃過葉片,僧舍內燭光似亦有感念,不正常地跳動了兩下。
慧慈大師手中佛珠出手,不偏不倚正巧撞到僧舍木門之上,木門悶悶發出一聲輕響,即將要打開的縫隙被猛然合上。
院內一個黑色人影飄忽躲閃,退出三尺有余。夜色中黑影模糊,只有臉上青玉面具泛出瑩瑩光輝,一雙黑色眸子隱著團團漩渦壓抑著心中不可磨滅的怒氣。
「道不同不相為謀,公子請回。」老和尚渾厚的聲音從僧舍內傳出,似乎還伴著些微酒香。
玉面黑衣人眸光閃閃,雙手攥拳隱在瓖有暗花的黑金袖口之中,聲音清泠無感,比山中夜色下帶著點點露珠的綠葉還要寒涼︰「大師多年未歸,今日一見亦是緣分。緣分既到,何須避而不見。」
「哈哈。」慧慈大師低沉厚重的笑聲中凝聚了三分內力,玉面黑衣人暗中調動內功,才沒有被他的笑功襲擊。
「既然大師不願相見,本公子亦不強求,今日本公子只有一事不明,還望大師賜教。」
老和尚笑聲停歇,夜色再度恢復寧靜。
玉面黑衣人沒有冒然撤掉內力屏障,雖然老和尚在房內看不到,但依然雙手合十躬身問道︰「半月前鳳星臨世,只有西北蒼狼、東南如芒熠熠生輝。西北蒼狼是他,那東南如芒,不知可是在下?」
老和尚心中暗嘆,半月前星象微變只是一瞬之間,此人竟也看的如此通透而且更是看透其中奧妙,果然不可小覷。
「既然公子已然明了,何須再問過老衲?」
老和尚雖未正面回答,但話中隱晦意思便是肯定了。玉面黑衣人情緒驀地激動了幾分,神色語氣更加恭謹,再次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便听得微風輕輕,夜色中玉光一閃即逝。
老和尚望著手邊酒壇,語氣中無奈而又期盼︰「你無雄心,自會有人讓你雄心再起。」
僧舍內燭光突然熄滅,老和尚手持酒壇躍身出寺向西北邊界而去,俗事已了,該去繼續尋找故友了。
------題外話------
菇涼們,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歡迎收藏,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