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良瞪大眼楮望著方才還頤指氣使的王妃突然嚶嚶哭泣,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好像今日額頭上就一直沒有干淨過。
整個大堂內不聞人聲,只有月初晴淒慘斷續的哭泣聲。
「王爺啊,臣妾不想當刺蝟啊,你看那馬車,都成了篩子啦!臣妾不想當篩子啊,好痛的,王爺,你看啊,有人要用這箭刺我啊,王爺。」
那一哭一抹淚的模樣,分明就是受了天大委屈在夫君面前訴苦的小媳婦兒啊。
慕容香也不嫌大堂上的椅子髒了,一骨碌坐下去,專心看戲。
「王爺,王爺。」
玉玨身子有些僵硬,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當眾跟他如此親密接觸,雙手垂在身側,突然有些迷茫。
垂首看了一眼地上足有幾百之多的箭矢,目光一凝緊緊盯住了箭尾上模糊的印記,心里已了然,看來城外的突發事件也是這些人算計好了的,目的無非就是阻擋驍騎營及時趕來營救。
只是幾個呼吸之間,玉玨已經理清了頭緒,也看出了他們真正的目標根本不是懷中哭的梨花帶雨的柔弱女子,而是他!
抬手在月初晴肩上輕拍兩下,玉玨抬眸望向京兆尹羅良︰「羅大人,可有了頭緒。」
並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月初晴听話地退到一邊,感覺到了玉玨身上久違的凌厲氣勢,暗暗贊嘆這男子果然果斷,只一眼便察覺到了端倪。
羅良額頭上的汗此時已如泉眼,不住地向外冒著汗,抬袖子擦了又擦,戰戰兢兢地恭敬回話︰「回靖王爺的話,這,這箭尾上,有,貴府的,印記,屬下,屬下猜測,刺客可能是,可能是貴府的……」
「哦?難道,是本王府中的人,要行刺本王的愛妃?」玉玨挑眉,斜睨著他。
羅良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現在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泰山壓頂,居然壓的他一張口就把左相管家的話給抖了出來。想要再改口已是晚了,左相可沒有親口說這話啊。
月初晴適時地一擦眼淚,繼續嚎哭︰「啊?王府的人?王爺,王府有奸細嗎?不會啊,大家對我都特別好啊。」
羅良垂首斜著眼楮望著這個「單純善良」的王妃,暗暗搖頭,剛剛是誰說這王妃聰明的,是誰覺得這王妃泰山壓頂的?簡直是傻瓜!
「愛妃放心,這件事,羅大人定會查探清楚的。」玉玨凜冽的目光再次投向羅良,看的他有些手足無措。
慕容香坐在一邊看好戲看的津津有味,這個羅良他可是知道的,仗著自己是左相莫連海的連襟做到現在這個位置,不過,其實腦袋里卻是沒多少東西的。
「羅大人幾時听到京中有刺客出沒的?羅大人打算帶多少屬下前去救援?羅大人幾時見過靖王府侍衛的印記?又如何斷定這箭尾印記便是靖王府的?」
玉玨一連四個發問早已問的羅良怔怔開不了口,連額頭上的汗水都忘記擦了,愣了半晌,才恍惚過來,隱約記得有個疑問自己可以答出來,道︰「那個,靖,靖王府的印記,不是都知道嗎?」
玉玨唇角一揚︰「對啊,靖王府的印記大家都見過,都知道,既然如此,羅大人又如何斷定,這箭矢,便是靖王府的箭?這刺客,便是靖王府派來的人?」
聲音不高,卻給人一種凌厲無法抵抗的感覺。
月初晴手帕掩住唇角的笑意,想著今晚上這京兆尹會不會半夜做噩夢被嚇醒?
「這,這……」
玉玨輕抬手,截斷羅良的話,道︰「看來,羅大人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也罷,本王在京城內遭受的伏擊暗殺已經不下上百次,可是哪次也沒有見到京兆尹有什麼動靜?又怎能奢望這次京兆尹大人可以出手相援呢。」
羅良臉色發青,靖王爺三天兩頭都會有人暗殺,不過幸好有靖王府內侍衛和王爺的左膀右臂暮風暮雨二人護駕,才不用他們出手。
但是不出手根本不代表他們沒義務,京城內出現刺客說到底還是他們京兆府沒有盡到職責。
羅良雙手交疊,長揖到地,聲音都開始發顫了︰「王爺請息怒,屬下,屬下護衛不力,驚擾了王妃,是屬下,屬下的過錯。屬下定會及時查明真相,早日給王爺和王妃一個交代。還望王爺,高抬,貴手。」
高抬貴手?月初晴上前一步就要指著這不知好歹的庸官開罵,自己做錯事居然還舌忝著臉皮讓人家高抬貴手,真是欠揍!
玉玨長臂一伸,正巧攬在她的腰際,觸手一片溫柔,呼吸不自覺有些停滯。
月初晴心里一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玉玨連忙抽回手來,轉身欲離開︰「既然如此,此事便交予你們京兆府來辦吧,還望羅大人早日給本王一個交代,不然……」
話不必說出口,但意思已然明朗。
羅良連連稱是,腦袋點的像小雞啄米。
月初晴看的好笑,瞧了一眼地上的箭矢,笑道︰「羅大人,敢問您查案需要多少證物呢?」
羅良听著她突然溫文軟語問過來,手里抓著的那只箭早已汗漬津津,恭聲道︰「有這一只,足矣。」
一只當然夠了,反正每只都是一樣的。更何況,若是在說些別的,只怕這痴傻王妃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
玉玨腳步頓了頓,不知道這丫頭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只見月初晴好像對這個答復什麼滿意,高高興興地走到堂下那幾捆箭矢前,抬腳踢了踢,招了招暮雨道︰「來,把這些用不著的證物抬回府去,給咱們羅大人騰出地方關押刺客!」
暮雨眼眸一亮,很感興趣的樣子。
玉玨不光腳步頓住,連呼吸都頓了頓。
慕容香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拿著雪白帕子擦了又擦。
羅良,手里的箭矢,愈發汗津津了。
月初晴渾然不理會眾人反應,施施然追上玉玨,不知看到了什麼,手一揮,指著旁邊幾個侍衛,笑道︰「你們幾個,把本宮的馬車抬了進來,怎麼也不說給抬出去?難不成想讓本宮自己動手麼?」
……
慕容香揮著帕子撲撲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行到羅良身邊,笑的人畜無害春光燦爛︰「我說羅大人哪,您怎麼眼里只有靖王爺和靖王妃,沒看到我啊?難不成,羅大人真如外界傳言所說,是個捧高踩低的昏官?」
玉玨月初晴還未離開,羅良哪里敢擺官威?更何況眼前這人可是跟靖王妃一起來的,見了靖王爺也沒有行禮,可見此人跟靖王府關系不一般哪。
「公子哪里話,不敢不敢。」
模不透慕容香的身份,羅良只能稱呼他為公子,連自稱都精明地省了。
月初晴好整以暇地等著,現在也該她看好戲了。
「傳言果然不可信,羅大人真是個一視同仁的好官哪。」
一視同仁,恐怕應該改成一視同銀吧。月初晴抬頭看天,琢磨著今日真是個出行的好天氣啊。
羅良點頭哈腰,心里盤算著這位公子想干什麼,一點也笑不出來。
慕容香看了院子里被射成篩子的馬車,有些心疼︰「哎,我的新馬車啊,昨兒個才剛剛到手的。本公子還給她起了個好听的名字呢,大人想不想听听?」
羅良訕笑,根本不想听,但,看了看玉玨,不敢說不。
月初晴轉過頭來,興趣十足。
玉玨垂首透過面紗正望進她晶亮閃著光芒的眸子,沒听到慕容香的嘀咕。
「她啊,是本公子的寶貝兒,叫小雙雙。本公子可是愛不釋手,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連踫都不敢踫一下……」
慕容香還在兀自嘮叨著,月初晴卻被他說的那個「小雙雙」給逗樂了,雙雙,莫不是……
羅良听得耳朵都嗡嗡響了,一直賠笑著,根本不敢打斷他。
終于,慕容香作了總結︰「所以啊,本公子不像靖王爺那般財大氣粗,這麼好的檀香木馬車被毀了眼楮都不帶眨一下的。可是本公子窮啊,每天只吃兩頓飯,連烤鴨都吃不上,睡覺連個棉被都沒有,洗澡連皂莢都用不上。」
蕭然早已被自家公子的卓卓口才驚呆了︰沒錢嗎,是誰整天吵著要減肥不吃飯的,要不是他強硬逼著連兩頓都不吃吧。
慕容香自動忽視了蕭然的鄙視,笑意盈盈,人家只吃燕窩的,確實不吃烤鴨。棉被那麼粗糙,會刮壞了人家嬌女敕的肌膚的,當然得蓋蠶絲錦被了。還有皂莢,那是什麼東西,要想肌膚滑女敕,必須每天泡牛女乃!
羅良當然不知道這些內情,還傻愣愣地等著慕容香繼續說下去,但心里隱約有些不安。
果然,慕容香呵呵一笑,宛若冬日里久違的燦爛陽光,薄雪里新吐的青草女敕芽。
可這句話卻如刀在割︰「所以啊,羅大人可得負責賠償我這小雙雙的醫藥費哦,嘖嘖,只可惜傷勢過重,恐怕治不好了,要不羅大人再給我新置備一個小雙雙吧,可好?反正我是在京城里被刺殺的,這京城里的治安可是你們京兆府負責的,你可不能給我推卸責任哦!」
羅良一眼盯緊了玉玨,京城治安不光是京兆府啊,還有驍騎營呢!但是,他哪里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