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薰和若煙的偏帳並不大,但勝在干淨整潔,而且只有她們兩人,甚是清靜。
兩人回到帳中,剛剛月兌去外衣準備洗漱就寢,就听見帳外有腳步聲響,似乎徑直朝著帳門而來。兩人有些驚慌,來不及拿衣服遮擋,來人就直接闖了進來。
「武姑娘!」洛薰驚叫,「你……這麼晚了……」
「洛薰。」武月笑吟吟地站在洛薰面前,睬不都不睬若煙,「今晚夜色不錯,可否陪我走一走呢?」
「可是已經很晚了……」
「怎麼,洛姑娘連這個面子也不給?」
「洛薰不敢。」
「那就是了,大哥可是要我們和睦相處的,所以我才特地來找洛姑娘,想跟你好好聊聊。」
「那……容洛薰換件衣裳。」洛薰無奈地說。
「好極了,我在帳外等你。」武月一笑,退出帳去。
「姐姐,你真得要去?」若煙拉住她,「不就是武姑娘上次刺了姐姐一劍,這次……」
「如果我不去,怕是今晚都過不去了。」洛薰嘆了口氣,叮囑若煙先睡,自己披衣服出了帳篷。
帳外,武月正凝望著霍破城的營帳,帳內的燭火隱隱映出了霍破城的身影,武月看得極為入神。
洛薰走到武月身後,「不知道武姑娘找洛薰什麼事呢?」
「你到底還是來了,」武月也不看她,像是說給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語,「你到底用了什麼法術,入候府三月,不但讓霍平江想納你為妾,更能讓大哥將你抱回將軍府,又從一個柴房的丫頭成了他的貼身侍女。而我呢,自七歲見到他,和他在一起十七年,卻永遠只能從這個距離,才可以肆意地看著他。」
「武姑娘……」
「你知道嗎,多年前,也有一個女子得到過他的垂青,說起來,她倒是跟你有些像。」
洛薰心一沉,已經知道了她說的是誰。
「你怎麼不問問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對她不好奇嗎?」
「洛薰只是個侍女,這些事情,不是洛薰應該知道的。」
「你倒是很會說話。」武月轉過身來。
男裝的武月別具一番颯爽英姿,只是眉宇間此時有些悲涼。
她打量著洛薰,將洛薰看的脊背發毛之後,淺淺一笑,「你的眉眼跟她有幾分神似,不過這還不是你最像她的地方。」她停下來,等著洛薰追問。
洛薰本不想問,卻又被她引起了好奇,還是問了句,「那還有什麼?」
武月達到了目的,唇角一揚,「其實你最像她的地方,是來路不明,故作清高,諂媚妖惑!」
啊!洛薰驚得倒退一步。
武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子閃閃放光,「你想知道她最後怎麼樣了嗎?」
洛薰動彈不得,只能順著她點點頭。
武月柔媚地一笑,配著那張英氣的臉看上去甚是詭異,「她死了。」武月一字一句地說,「她被活活燒死了,連灰都沒有剩下。而我,還是好好地站在這里。你知道為什麼嗎?」
洛薰搖頭。
「因為,她想得到不屬于她的東西。」武月緩緩放開了她,眼中透出無盡的蔑視,「說起來,你現在也是如此。你當時騙我說你屬意的是霍平江,可其實呢,你日夜所想的還是霍破城,這才是你從雍華樓來到霍家的真正目的吧?做霍平江的五夫人從來都不是你的目標,你想做的,是霍破城的正室,是嗎?」
「不是。我……」
「你不用解釋了。也不用擔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既然大哥讓我們好好相處,我就一定會听他的,我還不至于為了你跟大哥鬧翻。那樣,豈不是正隨了你的意。但是,你也要記住,千萬別作任何令我改變主意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女人是很容易改變心意的。」武月說完翩然一笑,伸手替洛薰掩了掩衣襟,「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們以後就是好姐妹了,說話的時候還長著呢。」
然後,渾身僵硬的洛薰被武月推進了偏帳。
若煙雖然已經躺下,卻不曾睡著,見她回來了又爬了起來,關切地問她可好。
洛薰沒頭沒腦地應著,把衣服裹緊了身體,就那樣爬上了床,倒頭躺下。
若煙以為她倦了,不再多問,很快沉沉入了夢鄉。
只是若煙睡去好久之後,洛薰還是醒著,她隱隱覺得武月的話哪里有問題,但是是哪里呢,她又一時想不出。
第二日清晨,洛薰頭昏腦漲地被若煙拉了起來,去為霍破城準備洗漱的東西。
兩人分工明確,若煙去準備早飯,洛薰先服侍霍破城更衣洗漱。
洛薰對這個安排不甚滿意,但若煙已經笑著一溜煙跑了,洛薰只好頂著兩個黑眼圈端著水盆去中軍帳。
怕霍破城還沒醒,洛薰在帳外躬身說,「將軍,婢女可以進來嗎?」但叫了兩聲沒有回應。
洛薰端著水盆在帳外站了一會,覺得盆好重,決定還是進去,反正時辰也差不多了,霍破城就算沒醒也該叫他起床了。
洛薰于是轉身對著營帳往里倒退,用身體頂開帳簾。
帳中,霍破城其實已經起來了,正在活動身體,沒听見洛薰蚊子哼哼一樣的探問,卻看到帳簾一點點地朝里鼓起來。
先是中間一個園園的凸起,然後漸漸顯出一個人形,然後是一個人的側影,然後帳簾一動,洛薰沒精打采地出現在他面前。
這是一張跟寧紅夜有幾分神似的面孔,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倔強不屈,一雙煙波流轉的明眸此時有些沒有焦點,眼下還帶著淡淡的黑暈。
「將軍!你已經起來了!」洛薰的精氣神在對上霍破城那雙眸子的時候立刻達到了峰值。
「嗯。」
「將軍,我不是有意闖進來的!我剛才在帳外問了好幾聲,但是沒人答應,我就以為你還睡著。」洛薰趕緊解釋。
「你有叫我嗎?」
「有啊。」
「下次聲音大點,這里是軍營,不是將軍府。」
「是,婢女記住了。」洛薰趕緊將水盆放下,垂手站到一邊,眼觀鼻,鼻關口,口問心。
霍破城俯身洗臉,一起身,洛薰趕緊遞上布巾,霍破城接過去拭去了水跡,又交給她,她目不斜視地接過來,就听霍破城問,「昨晚武月找你說了什麼?」
啊?她一驚,猛地抬起頭來。霍破城好像早就料到她會如此似的,連她抬頭的時間都算得好好的,恰好望進她的眼中。他的眸子那樣黑,那樣明,好像兩面鏡子能照出她的心事,她知道不能看,卻還是忍不住要看。
「將軍如何知道?」說完,洛薰才意識到,這是個多麼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回答。
「她在這呆了一晚都不走,一直說些有的沒的,你們一走,她就離開了,想來是直接去了你們的帳子,我只是隨便一猜。」霍破城悠然地移開了視線,「這麼說她果然去找你了。」
「是。」洛薰的眼楮恢復了靈活,轉了轉,「武姑娘……就跟婢女說了會兒話。」
「說什麼?」
「武姑娘說……從今往後,我和她就是姐妹了,一定要和睦共處。」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武姑娘說以後說話的時候還長著呢,就走了。」
「那你如何回應的?」
「回應?婢女當然說好啊,能有武姑娘這樣的姐妹,是婢女的福氣。」洛薰撇著嘴說,自持低著頭,反正霍破城也看不見。
霍破城果然只是嗯了一聲,不再追問,走到屏風前準備更衣。
洛薰忙跟過去。
在凝香軒的時候,洛薰雖然也幫霍平江準備過洗漱用具,卻從來沒幫他更過衣,這種事情,向來是翩然搶著上的,所以洛薰其實不太清楚給男子更衣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也因為這樣,霍破城背對著他除去外衫,露出上半身,等著她遞衣服的時候,她就著實吃了一驚。
她將霍破城要換得衣服拿在了手里,纂的緊緊地,卻忘了遞出去。
于是霍破城赤著上身等她拿衣服,而她卻在他身後發傻。
洛薰這樣傻傻地盯著霍破城看,後者的好身材當然是原因之一,但另外的,確是因為霍破城的身上有著無數或大或小的傷疤。
洛薰不是個專業醫生,但也看得出那些傷疤是多年累積的結果,有些已經快消退的看不見了,有些還很新。
最恐怖的一條足有十幾公分長,從他的右肩一直斜劃到腰際,給他好看的背影平添了幾分恐怖。
洛薰還是頭一次見一個人受過這許多傷,更奇怪的,受過如此多傷的人,居然還活得好好的。
這邊,霍破城久等不見衣服,回身一看,見洛薰正望著自己發愣,手上拎著自己的白衫,微微有些發抖。
「衣服!」他只好沖她勾勾手指。
噢!她這才反應過來,沖過來將衣服披在他的肩頭。
慌亂中,她的手踫到了他的肩膀,他發覺她的手很熱,甚至有些發燙,而她的臉也是一樣。
「將軍贖罪,婢女……婢女……」繞是洛薰伶牙俐齒,這一次也沒了說辭,難道說自己看人家的赤身看得忘了正事?
「以後不必自稱婢女,叫你自己的名字就好,這里是軍中,沒有府中那麼多規矩,你也告訴若煙。」霍破城打斷她。
洛薰給他披上衣服就不管了,他只好自己穿好衣服。
「是。洛薰謝將軍。」洛薰很意外,但更高興,自稱了這幾個月的婢女,快把自我都叫沒了。
一恢復了自稱,洛薰的好奇心也一並開始泛濫,糾結了半天還是問,「將軍,洛薰可否問個問題?」
霍破城已經完全不指望她了,正在自己穿靴子,瞟了她一眼,「說。」
「將軍身上的那些傷,都是征戰沙場的時候留下的嗎?」
「嗯。」
「將軍殺過很多人吧?」
「嗯。」
「那——將軍殺人的時候,可有感到過愧疚嗎?」
這次霍破城沒有嗯,穿衣的手頓了頓,看著洛薰的目光變得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