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破城一聲令下,魏校尉率領的精銳騎軍就朝著罕胡村沖了過去。
「不!」洛薰聲嘶力竭的呼喊被鼎沸的人聲和喊殺聲淹沒了,甚至連她自己都听不到。
她驚恐地回過頭,正好看到村長被魏校尉追上了,一劍穿胸,然後魏校尉取了他的腦袋,挑在了劍尖之上。
魏校尉身後,那只精銳的騎兵已經接近了村口。村口的人早已四散奔逃,卻怎麼快得過騎兵的速度,眼看著就被追上了……
洛薰無法再看下去,用力一夾馬肚子,馬得了命令,揚蹄一聲嘶鳴就朝著村子奔過去。
一匹更加高大的白馬卻突然擋住了洛薰的去路。去路被劫,洛薰的坐騎收不住勢,一個挺身,將洛薰甩得離了鞍。
洛薰于是就這樣直直地摔落下去,連驚呼也沒來得及發出一聲。
而此時,白馬已經繞到了洛薰的旁邊,洛薰的坐騎見前再無阻擋,就要發蹄狂奔,而洛薰的一腳還卡在馬蹬里。
洛薰腦子里已經一片空白,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險境,眼前只有那座被荼毒的村子,還有那個發號施令的惡魔的冷笑。
她繼續跌落下去,頭發已經掃到了地上,眼看後腦就要磕在地面,就在這時,一條繩索突然飛過來纏住了她的腰,她的墜落之勢就是一緩,然後那條繩索施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一拉就帶離了地面,腳也月兌了蹬子,又穩穩地落在了馬背上。
只不過,這匹馬背上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她的身後還有一個人。
她恍惚中扭頭看了一眼,心中一陣絞痛,竟然是那個惡魔。
「你這個惡魔!」她的嗓子有些嘶啞,甚至不足以讓他听到。
而他看到她的表情,精致的嘴角一凝。隨之上揚,竟綻放出一絲笑容。
她全身如墜冰窖,跟他這樣近讓她覺得恐懼又惡心,她掙扎著想要下去。但是他鐵鉗一樣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好戲才剛剛開場,你想去哪里!」他湊近了她的耳朵,低聲說,氣息觸動著她的頭發和神經,令她半邊身子都麻了。
掙月兌不開,她只好低下頭,緊閉起眼楮,捂住了耳朵,試圖將眼前那幕慘絕人寰的景象隔絕在外。
但是他連這樣也不許。將她的手扯過來背到了身後,又狠狠地捏著她的下頜,「給我看,好好看清楚,一點都不要錯過!」
她的下頜快被他捏碎了。含著淚睜開眼,眼淚模糊了視線,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能看到一片沖天而起的火光,還有那些廝殺聲,蛇一樣啃噬著她的耳朵,直到流出血來……
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一座村子被屠殺了個干淨。
待精兵隊返回大軍後。村子里的火也滅了,剛才還一片煙雨朦朧的詩意村莊只有一片死寂,靜得駭人。
她迷迷糊糊地被霍破城扔到了另一匹白馬上,幽魂一樣坐在上面,搖搖晃晃地又上路了。
霍破城下了令,大軍今夜另尋別處安營。
他是屠村後良心不安才要另尋他處安營吧。如果他也會良心不安的話,洛薰已經無力思想了。
霍破城下令屠村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大軍這一走,卻又走了兩個時辰。夜色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火把組成的隊伍連綿一片。如同一座緩緩移動的火海。
洛薰完全沒有留意路過的地方,只是麻木地坐在馬上,任它走向哪里。
雖然她已經緊閉起了眼楮,但那悲慘的一幕還是不停地出現在她的眼前,令她無法呼吸,最後,她只好俯身在馬背上,讓自己陷入了完全的虛無狀態。
她的馬越走越慢,若煙的馬車經過她的身旁,叫她,她沒有听到。
最後還是霍行遠返身回來找到了她,奪過馬韁繩將她又領到了大軍的前面。
洛薰只知道韁繩被人拿走了,但究竟是誰拿走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希望就這樣一輩子走下去也是好的,至少她不會再看到有其他村莊被屠,也不用強忍著想要殺死他的心。
大軍抵達安營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夜深風寒,洛薰沒有披風,在馬背上幾乎被凍僵了,腿也麻了,好不容易才從馬上下來。
剛一站定,她就看到了霍破城,就在離她不過三丈的距離之外,正在跟霍行遠說話。
她呆呆地望著他,手緩緩抬起來,模到了腰間的那把蓮花刀。
自從陸經被五馬分尸之後,這把刀她一直別在腰間,而此時,他離她那麼近,只要她走過去,趁他不備……
如果她早就殺了他,那今天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而她,也早就回去了屬于自己的地方,而不是還要留在這個惡魔身邊。
想著,她朝他走近了幾步,蓮花刀觸踫著她冰涼的指尖,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把刀現在一定已經成了血紅色,就像他的鮮血的顏色。
「姐姐!」若煙突然出現在她的視野之內,「姐姐你還好吧,他們說你今天差點就墜馬了,幸虧將軍救了你。我剛才在路上還叫你來著,你趴在馬背上,好像不舒服,我叫了你好多聲,你都沒有听到……」
若煙的嘴一張一合,又說了些什麼,但洛薰一個字也沒有听到。等她好不容易推開若煙,霍破城卻已經走遠了,白色的錦袍一閃進了寢帳。
她握著刀柄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我很好。再好也沒有了。」她對若煙說,看著她的樣子像看個陌生人。
這之後一連幾天,洛薰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想要立刻殺死霍破城的那一刻已經過去了,冷靜思考之後,她決定還是要慎重行事,只是,那一日的沖擊太過強烈,她現在每次看到那張俊逸非凡的臉,都有種深深的厭惡。
她已經盡量將厭惡隱藏了,畢竟她還要在大軍中繼續呆下去,一直挨到那個惡魔班師回朝的時候,可是,她發現她的忍耐和隱忍已經快要蹦到極限了,她現在就是一根拉緊了的鉉,只要一個輕觸,就會立刻短成兩截。
幾日後,霍破城令大軍在一個地方停了兩天,做暫時的休整。扎營的第一晚,因為次日終于不用再早起行軍,整個大營中熱鬧非常,兵士們在篝火邊大口吃著肉,有的還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一壇酒;兵士都如此,霍破城的大帳中就更加熱鬧,霍平江、武月、霍破城還有幾個軍中的莫逆之交也聚了一桌。
桌上美酒佳肴擺的滿滿的,幾個人除了霍破城以外頻頻推杯換盞。
霍破城在這方面一項很有節制,喝了幾杯之後,就算武月敬酒也不再喝,武月討了個沒趣,轉而跟桌上的每一個人都喝了一遍。
洛薰和若煙照舊伺候著。洛薰一言不發,木偶一樣,只管看著這些人的酒杯,看到誰的空了,就過去倒上,然後站到一邊,再看,再倒。
她這些日子正在努力麻痹自己的意識,否則,每日被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家伙呼來喚去的,她真要瘋了。
這些日子下來,她對他們的看法已經與原來大相徑庭,她甚至後悔配了那劑解毒藥了。她救了他們,他們卻去殺人,她在某種程度上不就也成了幫凶!
今晚,甚至比前幾日還要難熬,幾個人已經微醺,聲音不自覺就高了,在她耳邊此起彼伏,攪得她連充耳不聞都極其困難。
「姐姐,姐姐!」若煙突然扯扯她的袖子,「霍副將叫你呢!」
嗯?洛薰趕緊將自己從意識中抽離,這才看到酒桌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談話,正都看著她,一個個臉上寫滿了不耐和惱怒。
她又做了什麼?
她看向霍行遠,這才發現他面前的杯子是空了,他鷹鷲一樣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
她急忙走過去,將酒杯斟滿了,然後退到一邊。
但是酒桌的談論並沒有就此而恢復。
「將軍,這位不是救了我們的洛姑娘嘛!」一個坐在霍破城對面的玄衣魁梧大漢說。
「是啊,我說怎麼如此大的脾氣,連霍副將召喚都充耳不聞呢!」
「將軍,我是個直性子,看到不順眼的我就得說,」一位向來喜歡直言的偏將軍把酒杯一蹲,一張已經喝成了紫紅色的黑臉膛轉向了霍破城,「這洛姑娘雖然救過我們,又是將軍的貼身侍女,但也不能如此沒有規矩吧。這樣藐視犯上之罪,在軍中至少要挨二十板子!」
「這倒不必……」
「哎,霍副將,我們知道你體恤下屬,可有些事情是不能一再放任的。」霍行遠剛說了幾個字就被那個黑臉膛又打斷了。「將軍,你看這事怎麼辦吧!」他把問題仍給了霍破城。
「洛薰自幾日前在罕胡村險些墜馬後,一直就有些精神不振,許是嚇倒了。」霍破城不急不徐地說,「洛薰,可是如此嗎?」
霍破城這話听上去是給她找了個借口,可實際是在譏笑她那日的愚蠢表現吧,還妄想沖進村子里阻止他們屠村!
洛薰無動于衷地听著,無論是二十板子還是霍破城的嘲笑都沒有激起她的任何反應。
這幫人連一村人都能殺個干淨,何況二十板子!
霍破城連屠村都做得出,又何況是小小的嘲笑!
想到這,她不由就冷笑了一聲。
聲音不大,在安靜的帳內確是清晰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