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洛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沒听錯,而且第一次瘟疫作也是我下的毒,只是沒想到被你治好了,所以我只好找到了杜庸。」
「不能,你騙我!你不會做那種事的!」
「為什麼不?」寧紅夜突然站起身,在閣樓前來回地踱著步,「難道我不是因為霍破城的一再避讓才到了今天的地步,難道寧國不是被秦國所滅,難道我全家不是被秦軍所殺,那麼我殺些秦軍也是應該的!為什麼不!」
「你瘋了!那都是人命啊!寧國被滅的時候,他們還只是孩子啊!而且你怎麼能這樣對他,」洛薰一指昏迷的中的霍破城,「他不是你最愛的人嗎!」
「他也是我最恨的人!」
「寧紅夜!」
「而且,不這樣做,怎麼能讓他滯留在剎寒峰,怎麼能讓他自己來找我,怎麼能讓他去為我采冰蓮?又怎麼能讓他葬身剎寒峰?!」
「你——你讓他去采冰蓮的時候——你是真得想殺了他!」洛薰愕然地問。
「是!」寧紅夜盯住了閣樓中昏迷的霍破城,「你說的沒錯,那一天,我等了太久了,我比恨霍平江還恨他,如果他當年肯接受我,如果他肯帶我走,那麼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生!你知道嗎!這些年,我無日無夜不再想著他,想著再見到他的時候要怎樣殺死他!說起來還要感謝武月,要不是你們把她拋棄在剎寒峰,她喊出了霍破城的名字,我又怎麼會知道霍破城已經到了山下。我是看著你們三個離開的,從那個時候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讓他親自來找我,然後,我要讓他為我而死,那才是他對我最好的報償!」
寧紅夜越說越激動。眼眸泛著血光,一步步朝著霍破城逼去。
洛薰慌了,難道寧紅夜想殺了霍破城嗎!這怎麼辦!
「是,是你後來還是救了他啊!」她急忙奔過去攔在寧紅夜和霍破城之間。雙臂張開阻擋著她的靠近,「寧紅夜你听我說,你不是真得想要殺他,你只是一時氣不過。你後來想通了,你沒有讓他為你而死,不但如此,你還替他解了大軍的巫毒,還把他從敵軍的埋伏中救了出來,那就說明,你的心中其實一直都有他。你之所以那樣恨,其實是因為你對他的情太深!再說,現在真相大白了,你就更沒有理由殺他了,這一切都是韓無涯的詭計。你應該殺的是韓無涯!寧紅夜,你醒醒啊!」
洛薰的話起了效果,寧紅夜的腳步漸漸停住了。洛薰的話一點點地滲進她的心里,她看著昏迷中的霍破城,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想起了對他怦然心動的感覺,眼中的恨因而漸漸地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無奈的憂傷。
良久,她吐出一口氣,仿佛吐出了多年的郁結,「你說的對,我其實一直不曾忘記他,我怨恨他什麼都沒有做。我一遍遍告訴自己應該恨他,是怕我會一輩子守著這份無望的情,你說的對……」
「不是無望,」洛薰的手臂垂了下來,雖然後面說出的話會令她心痛。但她還是要說,「不再是無望,」她說,「他會好起來,你正在好起來,經過了這麼多,你們還是以在一起。」
「我們?」寧紅夜詫異地看著她,「那你呢?」
「我不屬于這里,我遲早會離開的。」她努力地笑著,只是笑容異常地無力。
寧紅夜自然不明白洛薰的意思,以為她只是要離開雍京,想了想,「對了,你怎麼也會被韓無涯利用?」
洛薰愣了愣,艱難地說,「我剛到雍京的時候,韓無涯幫過我,而且他說,只要我殺了霍破城,就能幫我回去我來的地方。」
「你來的地方?」
「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不會知道的。」洛薰只想趕快擺月兌這個話題,側耳听了听,「他們好像走了,我出去看看?」
「你沒有武功,還是我去吧。」寧紅夜不放心。
洛薰笑了,「你出去了要怎麼進來呢?」
「那我們一起出去,反正他留在這里不會有危險的。」寧紅夜走到霍破城身邊,拿衣袖輕輕地替他擦去了額頭的冷汗
「那好吧。」洛薰移開了視線,先走出了閣樓。
兩人出了空間,禹軍的確都走了,只是將屋里翻了個亂七八糟。霍行遠的尸體也不見了,想來是被禹軍抬走了,只在地上留了一灘鮮血。
大門洞開著,正午的陽光落了一地,燦爛的耀眼。
洛薰走到陽光中,試圖讓日光溫暖自己冰冷的身體。只是身體溫暖了,心卻還是冷得,而每次想到霍破城早就知道了她的來意,剛剛溫暖了一點的身體又如墜冰窖。
寧紅夜收拾了一下屋子,走到洛薰身邊,「我們就暫時在這里住下吧,等他把傷養好再作打算。」
洛薰恍惚間回過神,覺得不妥,「萬一他們再回來怎麼辦?」
「不用擔心,這次是因為沒有防備,被他們找到了這里,我會在通往木屋的必經之路上布下迷幻術,他們如果還敢來,就只能困死在山中。」
「那就好。」
「那你守在這里,我去布局。」寧紅夜出了屋子,快步走遠了,沒听到洛薰低聲說,「你們如果早就解除了誤會,這場仗大概早就打完了,不過現在也不晚……」
寧紅夜回來的時候,洛薰已經恢復了常態。
兩人又合力將霍破城扶出了空間,在榻上安頓好。
霍破城始終處在昏迷中,不時地噫語,有幾次喊出了洛薰的名字。
洛薰看得出,寧紅夜雖然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但其實是很在意的,總是突然起身出了屋子,在外面帶上好久才進來。
洛薰又喂霍破城吃了幾次藥,他終于不再噫語,雖然臉色仍舊不好。卻不再冒冷汗了,身上的傷口也在血紅的作用下開始復原,康復之快看得寧紅夜嘖嘖稱奇。
第二日,寧紅夜在山中覓食回來。洛薰遞給她一個玲瓏精致的小盒子。
「這是什麼?」
「以讓你恢復嗓音的藥,我今日在空間中剛配好的。」洛薰看看霍破城,又說,「我想他很快就會醒了,你也希望他醒的時候看到的、听到的是當年的寧紅夜吧。」
「洛薰……」
「別說了。」洛薰把盒子塞進寧紅夜手中,轉身走了出去,頭微仰著,這樣,淚水就不會落下。
寧紅夜已經不再帶面紗了,疤痕以能看到的速度消減著。暗啞的嗓音也在洛薰藥物的調理下有了恢復。
山中的第五日,寧紅夜出去覓食了,只有洛薰守著霍破城。
從寧紅夜出門的時候,她就坐在床邊,已經一個時辰了。她的姿勢始終沒有變過。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消瘦的面頰,希望他會在下一刻醒來,有時卻又閃過怪異的念頭,希望他永遠不要醒來,那樣,她就不必再次面對他,也不用親眼目睹他和寧紅夜的重逢。
突然。她好像看到他的睫毛動了動,但她不能確定。
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要醒了嗎?
睫毛又動了動,眉頭也微微地蹙起,有些干裂的嘴唇輕輕張了開來,若不聞地說了些什麼。
他真的醒了!
她從床邊一躍而起。以為他要喝水,趕緊端了一杯水過來。
這次他的聲音大了些,她听到他說,「洛薰……」
她的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他被響聲驚動。努力掙開沉重的雙眼,將自己從混沌的意識中抽離。明亮的光線刺痛著他的雙眼,他朦朦朧朧地看到床前站著一個素衣的女子,消瘦的臉,擔憂的神情,一雙含淚的眼楮。
「洛薰?」他認出了她。「真的是你!怎麼會是你!」他徹底地清醒了過來,山谷中的一幕潮水般涌入他的腦海︰漫天的箭雨,如流星般墜落的火光,淒慘的呼號,還有武月,帶著笑容在他眼前飛灰煙滅……
疼痛隨之襲來,腦袋像要炸開死的,身體也虛弱得很,他想要起身,卻牽動了傷口,又重重地跌落回榻上。
「不要亂動,你的傷很重,別動!」洛薰將他冰冷的手握在手心。
「這是哪里?我怎麼會在這里?」他茫然地環視著四周,極力不去想山谷中的一幕。
「我們把你救了出來,你現在很安全,這里是剎寒峰上巫女的木屋,你來過的,還記得嗎?」
「巫女……」他用力閉閉眼楮,想起了那個黑衣的女子,怎麼會是她?「你們救了我?你們是誰?」
「是我……和……巫女。」洛薰怎麼也說不出寧紅夜三個字。
「你們我從敵軍的手里救了出來?」他的聲音里只有質疑,「只有你們兩個人?」
洛薰點點頭,「以後再解釋給你听,你剛醒來,還是多休息會吧,你要不要喝水?」
「我要回寧南城!」說著霍破城就要起來。
「你瘋了!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回去!」洛薰一把拉住他,霍破城還從未有這樣虛弱過,竟然她也能夠拉住他了,她突然覺得好心酸。努力平緩一下語氣,她柔聲說,「你听我說,你現在不能回去,寧南城里有奸細,你在山谷里就是中了埋伏,所以……」
「不用說了。」他的表情從未這樣痛苦過,那些慘叫聲、箭雨的呼嘯聲重又不停地在他腦中回蕩。他用力甩了甩頭,「我知道誰是奸細,所以我才要回去重振軍心。」
「你知道?」
「就是寧南城的守將宋魏!」
「不只是宋魏,」洛薰艱難地說。
「還有誰?」霍破城警覺地看著她,像看一個陌生人。
「還有——還有霍行遠。也許還有別人,所以你不能回去!」
霍破城呆住了,洛薰于是把霍行遠的事情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霍破城安靜地听著,一言不,唯有兩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霍行遠現在在哪?」洛薰說完,他一字一頓地問。
「死了。」
「死了!」
「被人殺死了。」
「被誰!」
「被……」
洛薰話未說完,木屋的門突然開了,寧紅夜走進門來,「洛薰,你看我今天找到了什麼,有好多……」
寧紅夜的話在看到醒來的霍破城時嘎然而止,手中的籃子掉在了地上,滾落了一地的蘑菇和漿果,還有一只野兔。
洛薰看看霍破城,他正呆呆地看著寧紅夜,整個人似乎僵住了,只是一雙眼楮中在驚愕和懷疑後瞬間閃過不確信的狂喜。他已經認出了這是真正的寧紅夜,洛薰酸楚的想,真的就是真的,他們甚至不需要說話,不需要接觸,需要的只是一次對望的纏綿。
她再看向寧紅夜,也是同樣,絕美的臉上是她從不曾見過的喜悅。
她默默地朝後退去,將時間留給兩個久別重逢的人,默默地走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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