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聲音穿門而入的,是位剛約弱冠的年輕男子。只看他身材修長高大,面容清俊斯文,遠遠看去,倒也跟程維哲有那麼五六分像。
只不過程維哲到底繼承了爹爹林少峰的英朗灑月兌,看起來更為高大結實,是個實打實的美男子。
來人還不等堂屋里人開口,便火急火燎道︰「爹,我早就說過我喜歡佑夙,為何不同意我們的親事?他到底哪里不好,你要這樣對我們?」
他皺著眉說話的時候,整個人氣質便跟程維哲南轅北轍了,尤其是他眼楮有些小,看起來有那麼幾分小氣刻薄。
白笑竹扭頭看了他一眼,只這一眼,就叫咋咋呼呼的青年停下了腳步,然後僵著臉坐到自己父親身邊。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麼還是這麼沒規矩?沒有看到大伯和大哥嗎?」白笑竹拉著小兒子起身,然後囑咐身後的小廝送他去書院,等他走了,才開口訓斥大兒子。
程維書被爹爹這樣罵一句,頗有些不高興,卻因長年累月的順從而軟下了脾氣,最後只是不情不願地沖程赫道︰「大伯,早安。」
他同程赫問了早,卻理都不理程維哲,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
程維哲根本不在意,他心里擔憂楊中元店里生意,根本沒心思坐在這里同這一大家子周旋。
見程維書依舊不守禮數,就連一早起都沒說過幾句話的程耀都張口訓斥︰「維書,你已經弱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他聲音很淡,但程維書听了卻不由僵硬了脊背,最後敷衍地掃了程維哲一眼,小聲嘀咕了一句︰「大哥早。」
程維哲點點頭,手里不停撫模茶杯上的青花紋路,漸漸有些不耐煩了。但在程家人面前,他卻還得忍著,不能太不給程耀與白笑竹面子。這兩個人跟程赫不一樣,頭腦精明著呢,都不是善茬。
程維書卻從小被寵著長大,根本不用在自己家里忍耐什麼,不等白笑竹回答他,他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嚷嚷起來︰「父親,爹,你們憑什麼不讓我跟佑夙成親?非得把他湊給大哥做什麼?大哥根本配……」
程維書這一句話還沒講完,就被白笑竹嚴厲地打斷了話頭︰「維書,注意你說話的口氣!爹爹和父親到了如今歲數,認識那麼多人,見過那麼些事,有些時候,就算看上去百般要好的兩個人,卻也並不適合成為伴侶。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程維書激動地眼眶發紅,程維哲幾乎以為他要哭出來,「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無論是詩詞歌賦還是經商持家,我們兩個樣樣都行,怎麼就不適合在一起?」
程維哲這是第一次見程維書這樣激動,除了幼年跟他打架的時候不算,程維書好歹也是丹洛有名的富家公子,平時大多都端著他自認的那一份優雅,有外人在的時候,是從來不曾生過氣、紅過臉的。
然而他的連聲質問,卻無法在父親和爹爹那里討到半分心軟與通融,這一次白笑竹沒有講話,反而程耀開口︰「維書,姻緣一事,自古便是長輩之命,媒妁之言,你如今卻要一意孤行,讓我和你爹痛苦難過嗎?」
程耀一慣在兒子們面前都是嚴父角色,如今這般軟下來講話,卻到底少見。程維書見父親這樣,自己也不由心里難過起來,他不明白為何父親們就是不喜歡白佑夙,就是不讓他們在一起,明明他們那麼般配,竹馬成雙,兩小無猜,多好的緣分吶。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可你們就這樣看我難過?」程維書這樣說著,七尺男兒也不由流出眼淚,「我從小就喜歡他,喜歡了好多年,我早就認定他會是我的伴侶,這些年來我處處為他著想,處處為他打算,從小到大我都圍著他打轉,如果我不能跟他成親,那我這一生還有什麼意義?」
他這句話說完,場面頓時壓抑起來。
程維哲對這一家子人的事情真的不感興趣,但現在看程維書哭了,他心里又有點好奇。
說起白家如今的四少白佑夙,他是依稀有點印象的,大概就是個點頭之交而已,連熟悉都談不上,只比陌生人好上那麼一點。他不明白為何好端端的一門親事,白笑竹居然不同意,還非得讓他同白佑夙結親,莫非這里面有什麼更深一層的含義?
思及此,程維哲不由使勁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想要找出事情真相的蛛絲馬跡。
「維書,你也說了,從小都是你追著他跑,可曾想過,他對你是什麼感情?」白笑竹見兒子這樣,不由投下一記猛藥。
程維書一愣,竟沒有馬上接下話去。
他只是茫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與爹爹,好半天才小聲道︰「他應該,也喜歡我的。」
無論剛才他多麼堅定與自信,這會兒在兩位長輩的連番打擊下,也不由有些沒底。這二十年來許多他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都似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閃現,他細細回憶,努力分辨,竟發覺原來這些年,他和白佑夙在一起時,竟真的從來都是他主動講話,主動拉著他到處游玩,主動陪他看書趕考。
可是,那些從小一同長大的默契騙不了人,那些相視一笑的感動,那些一起玩耍的快樂也做不得假,程維書慢慢直起身來,他聲音大了些,也更堅定了些︰「他也是喜歡我的。」
然而,回答他的,竟是父親和爹爹無奈的眼神。
末了,程耀嘆了口氣,他嚴肅地問︰「如果他真的喜歡你,他對你說過嗎?」
程維書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隨即反應過來,一張年輕斯文的臉龐刷地慘白起來。
程耀這一句話,仿佛晴天霹靂,擊中了兀自激動的程維書。
堂屋里一時間壓抑如暴風雨前夕一般,誰都沒有動,誰都沒有講話,仿佛就連呼吸之聲,都離他們遠去,世間再無任何聲音。
「就算他沒說過,你們怎知他不喜歡我?」這是程維書如若強弩之末般地質問。
「因為這是他親口所言,半分假都做不得。」然而,作為他的親生爹爹,白笑竹卻給了他這樣冷酷無情的答案,「你以為你這些年的眼神動作,爹爹看不出來分毫?早先你孝期過時,爹就替你跟佑夙問過,他當時親口跟我講,他只是把你當做表哥,並無其他心思。」
程維書徹底呆住了,他覺得自己渾身都僵硬起來,連同那顆火熱的心一起,被埋葬在冰冷的深潭之中,仿佛再也沒有重生之日。
堂屋里坐著五個人,卻人人端著一張木訥的臉,沒人說話,沒人離開。
程維哲不知別人所想為何,但他卻在這句話里,听出許多別樣的含義來,他開始努力回憶白佑夙這個人,無奈他對這個家里的一草一木都從未關心過,就連白佑夙的眉眼樣貌,都好似朦朧在江南水鄉之中,無論怎麼想,都是想不起來的。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間,程維書的腦子卻仿佛猛然打開的閘門,那些思緒如潮水般涌來,讓他瞬間清明過來。
「那,就算是做親人,我也想同他在一起。」程維書咬了咬嘴唇,最後顫抖著說了這一番話。
「可是,我跟你父親,不想讓你跟不愛你的人過一輩子。維書,你知道人的一輩子,有多珍貴嗎?」白笑竹終于被兒子的執著所打動,說了從小到大,對這個長子最狠的一句話。
程維書听罷,突然低下頭去。他感到受傷、難過,當著大伯和他最討厭的大哥的面,他爹就這樣直白地,把他的一顆真心扔到地讓,任人踐踏。
他慢慢皺起眉頭來,似乎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竄入腦海之中。程維書眼楮里閃過一抹怨毒與凶狠,可下一刻,當他抬起頭來時,卻把那些心思都退卻得干干淨淨,一絲不留。
「爹,你說要給大哥說親事,難道佑夙他……」
白笑竹見兒子似乎接受了之前他說的事情,不由松了口氣,可下一刻兒子的問題卻又仿佛一把尖刀,刺中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如果可以,他並不想讓兒子面對這樣的事情。
一個人的真心被傷害,那得多麼痛苦?就連他這個做爹的,也跟著難受與苦悶。
可是,如果不說清楚,那麼程維書大好時光就要被消磨干淨,還不如早早了清所有事情,等他跟白佑夙都各自有了歸宿,那新的幸福就會替代以前的曾經,那些得不到與求不得,就會成為過眼雲煙,或許只會在鬢發斑白時,才跑出來嘲笑曾經自己的幼稚與天真。
白笑竹深吸一口氣,他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程維哲,斟酌片刻,還是說道︰「他說,他喜歡的是你大哥,相同他結成伴侶。」
話音落下,滿屋子人仿佛都被抽離了喜怒哀樂,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然而,還沒等其他人準備好話頭,程維哲便果斷開口︰「我拒絕。」
白笑竹一愣,真真正正沒想到程維哲會拒絕得這樣干脆,他問︰「佑夙是我親佷子,自幼聰明,是個頂好的孩子,維哲,你不再考慮一二?」
程維哲挑眉看了看低著頭沒說話的程維書,又看了一直都面無表情的程耀,最後把目光放到笑容溫和的白笑竹身上︰「就像您說的,您不希望維書跟不愛他的人在一起過一輩子。我跟您是一樣的,說實話,我連您家的子佷長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為何要考慮呢?」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雖說是看著白笑竹,可全副心神都落在程維書身上。
果不其然,等他把話說完,就感到一陣寒意向自己襲來。程維哲無所謂地笑了笑,最後把目光放到自己父親程赫身上,擱下最後一句話︰「跟自己不愛的人過一輩子,那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呢?」
他聲音低沉醇厚,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目光所及,竟是父親飄忽的神情,他眼楮茫然無神,也不知他到底想起了誰。
作者有話要說︰小攻家里的事情暫時就到這里~
非常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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