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丹洛以後,楊中元先是幫徐小天安頓好,然後才打開鋪門窗戶,動手開始做午膳。
徐小天住的那間屋子,已經被周泉旭打理的干干淨淨,因為天已經不再炎熱,所以食材都搬出來放到院中的小廚房里,倒也能湊活。
有周泉旭在,家里的事情總能被處理妥當,程維哲從鋪子里搬來一張空置的木床,放上新買的被褥,屋子里馬上就顯得整潔起來。
本著節省的原則,楊中元還跟徐小天把徐家的一組比較新的櫃子桌椅都搬到牛車上,一路拉到丹洛,放進徐小天的新屋里。
這樣一來,雖說屋子比較大,但還是顯得滿滿當當。
這麼多天楊中元一直陪著徐小天守頭七,程維哲也經常過去幫忙,所以徐小天對他們兩個慢慢熟悉起來,也不再那麼見外。在楊中元做飯的時候,他就老老實實坐在鋪子里看他做。
看楊中元掌勺,無論是食物飄出來的味道,還是只看楊中元干淨利落的動作,都十分享受。
更何況他開了鋪門,總有路過的食客探頭問他︰「小老板,你幾天不在,我都不知道上哪里吃飯去了。什麼時候再開門啊?」
楊中元手里忙活不停,分心答︰「家里有些事,明天就開張。」
食客听罷,高高興興走了。
徐小天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突然說︰「楊叔,你是大廚嗎?」
楊中元正在炒辣子雞塊,辣椒的味道又香又嗆人,他扭頭咳嗽幾聲,站得遠了點,答︰「我覺得,我是吧。」
他說完,自己也笑了,然後搖了搖頭︰「唉,我這手藝哦,可是跟有名的大師傅學的。待會兒你嘗嘗就知道了。」
徐小天這些天從來沒笑過,他是不再哭了,卻也看起來總是很哀愁。
現在看楊中元帶著些小得意的笑容,他心里的難過也漸漸松了些,不再時時刻刻攥緊他的心房,叫他日夜難眠。
「楊叔,我跟你學廚藝吧,行嗎?」徐小天想了想,突然說。
雞塊很快就熟了,楊中元裝盤出鍋,招呼程維哲端到院子里,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听到徐小天話語的程維哲截去了話頭︰「小天,這里以後就是你家,你不用想那麼多。你要是想念書,我們就送你去念書,多少年都供得起。你要是不想讀書,無論想學什麼都使得,不用總想著為家里做些什麼。」
徐小天扭頭看他,程維哲喜歡笑,臉上有兩個非常討喜的酒窩,就算他並沒有跟徐小天多有接觸,但是徐小天還是覺得他和楊中元一樣和善︰「程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我是真的想學。」
他見程楊二人臉上都浮現出詫異的神色,不由坐直了小身板︰「那個……父親身體剛不太好的時候,就教我做過簡單的飯食,我覺得,我做這個,還挺有天分的……厄……」
他說到這個,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夸自己有天分,這種事還是第一次做。
楊中元和程維哲對視一眼,見程維哲對他點點頭,這才道︰「小天,首先我要告訴你,你跟我們已經是家人了,以後再也不可見外。其次,你楊叔我這手藝,可不是隨便就能學的,做廚子,你得能吃苦,楊叔……不想叫你吃苦。」
徐小天有點不太理解他的話,他單純地反問︰「楊叔,可我覺得,你自己做這一行,很開心。」
楊中元一愣,隨即笑笑︰「你這孩子,對,我是很開心,可也真的挺累。我也早想過找幾個弟子,把手藝傳下去,也好有人能幫我分擔。可是,這弟子也不是誰都能做的,你真想學嗎?」
「想,」徐小天小臉上滿滿都是嚴肅,他用稚女敕的嗓音回答,「楊叔,我會好好努力的,我要做個好廚子,像我父親一樣,像你一樣。」
楊中元見他真的如此堅定,于是便說︰「好,那在我們離開丹洛前,你就跟著我做些簡單的活計,如果你做得好,將來能吃這碗飯,叔就認你當入門大弟子。」
「入門大弟子」三個字觸踫到了徐小天心底的那一份熱血,他猛地站起來,恭恭敬敬對楊中元鞠了一個躬,認真道︰「我知道了,楊叔,你看我努力吧。」
人總得有了目標而活,其實在短暫的相處中,楊中元早就覺得徐小天是這塊料。
可他一直沉浸在父親離世的痛苦之中也不行,他還只有十歲,小小年紀,便整天不笑不鬧,人也瘦弱不堪,看起來心思真的很重。
楊中元之所以要給他設立一個障礙,就是想激發他心底的那股活力。他多少了解了徐小天的個性,知道他雖然年紀小,卻言出必行,也勤勞肯干,是個論誰都會喜歡的好孩子。
他相信,只要他努力認真學習手藝,總會慢慢從失去親人的陰影里走出來,笑容會重新回到這個漂亮孩童的臉上。
中午的時候,一家四口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當然,熱鬧的只有楊中元和程維哲,周泉旭懶得說他們,而徐小天一如既往沉默。
不過,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也是對這個新家很滿意,因此楊中元也算放心,下午就帶著他一塊準備食材。
他要做明天用的素什錦,也要先把雞湯熬上,所以午睡過後,他就端著一個大盆,領著徐小天一起清洗食材。
他對所有廚房的東西都很上心,食材要干淨,碗筷要整潔,所有的一切都不能髒亂,這才是一個好廚師應當做的事情。
他教給徐小天的第一課,也自然就是這個。
徐小天中午嘗了楊中元的手藝,便有點被他震驚到。因此無論現在楊中元說什麼,他都仿若聖旨,听得十分認真。
這邊一大一小相處融洽,那邊程維哲卻被程家找來,說是有事相商。
程家找他能有什麼事?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程維哲還想幫楊中元準備鋪子里的事情,可卻又覺得楊家的事情還是要面子上過得去,于是只好同楊中元講了一句,然後滿臉不情願說晚上回來吃飯。
楊中元拉著他避開人,笑著握他手︰「叫你回自己家,怎麼跟上刑場似得。」
程維哲對程家那些人厭惡至極,他幾乎把所有家當都搬到茶鋪子里,所以上次鬧翻之後,他也兩月沒回去了。
「不想回去,看見他們就生氣。」程維哲撇撇嘴,不滿地說。
十二月初他便能過孝期,他跟楊中元商量著,畢竟年節前搬家也有點麻煩,再說周泉旭身子骨才好,旅途勞頓對他也不是太好,因此想著勉強在丹洛過一個新年,等把離開的事情都安排好,他們就走。
可是程家這樣三番五次找他不痛快,他就覺得有些厭煩。
「好了好了,你早去早回,記得別跟他們吵,他們興許都不會生氣,咱們自己氣壞了不值當,知道沒。」最近程維哲隔三差五給他講過家里那點破事,所以楊中元也對他父親沒啥好感。
程維哲點點頭,笑著湊過臉去︰「你親我一下,我就能高興了。」
楊中元白他一眼,卻還是扭過他的臉,認真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他們兩個人關系慢慢轉變,也漸漸親昵,這些事情做起來也不那麼扭捏。心意相通,情投意合,還真沒什麼好羞怯的。
程維哲剛才那不過是玩笑,楊中元卻也順著他,兩個人親昵好一會兒,程維哲才依依不舍走了。
楊中元看著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知道程維哲早就想月兌離程家,可這實在太難。
但他畢竟還是程家正出長子,上面也有高堂,這世道,高堂之言便是做兒子們的準則,他想要反抗父親,便只能離開,徹底把名冊遷出來。
不過遷名冊這件事,輕易是辦不了的。
楊中元垂下眼簾,他知道程維哲有一段時間跑了戶政所問了好幾次,可每次人家給他的回答,想必都不是太好。大梁安定百年,衙門對百姓的管理自然越來越正規,像程維哲這樣,正正經經富家公子,高堂尚在,親族興旺,想要獨自一個人遷出名冊,是根本不可能的。
大梁講究法制,卻也要依靠族規。
對于每一個家族來說,子孫晚輩,勢必要孝順長輩,要順從,听話,不可反抗。
程維哲在幾次問完沒有得到答案之後,就知道想要遷出來,靠他一張嘴,是辦不到的。
但他又絕對不想一輩子被壓在程家這個牢籠之中,所以,當時他就下定了決心。既要離開,那必須要舍棄一些東西。
可楊中元並不像讓他舍棄那些東西,那是林少峰留給他的,他不想讓程維哲失去一絲一毫。
想到這里,楊中元也堅定信念,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程維哲回到程家的時候,剛過了午後,這個點鐘,他那個父親一向都是在午睡的,所以找他的,必定不會是程赫。
程維哲跟著小廝一路往主屋走去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切。
等到他看到白笑竹一身白衣坐在主屋花園中時,卻仿佛一點都不驚訝,只問︰「叔父,找我何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可安于晨的手榴彈,刀刀刀、快劍追魂、模魚的地雷=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