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維哲沒想到徐小天還會這樣頑皮一句,頓時笑了︰「對,你哲叔我別的不行,就是臉皮厚。」
徐小天一直少有表情的漂亮臉蛋難得因為這句話扭曲了一下,程維哲笑出聲來,伸手拍了拍他後背︰「你啊,年紀還小,活潑一點多好。」
他這一次說得倒十分溫情,徐小天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環住程維哲的肩膀,小聲說︰「我不能,也不敢。」
程維哲很詫異,在他看來,小孩子本就應該無憂無慮、天不怕地不怕的,並沒有什麼不能或者不敢這樣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認真蹲在攤子前挑選碗筷的楊中元,不由搖了搖頭。
就算出門來,為何還是圍著這些食具打轉?
徐小天也回頭看了一眼,見楊中元沒有注意他跟程維哲,于是終于咬牙道︰「小時候,父親不在家上工去,我听到有人在外面說‘這家的孩子長得可漂亮,弄去出賣了,肯定能賣大價錢’,我害怕,後來也不敢在外人面前笑了。」
孩子的聲音很稚女敕,可就是就是這樣稚女敕的嗓音,卻說出之前那一番話來。程維哲不由抱緊他,心中跟著有些難過。
大人們或許不覺得,自己一句略帶著惡意的玩笑話,會讓一個孩子記憶尤深,會讓他戰戰兢兢,不敢笑也不敢哭。
「小天,以後家里這麼多人,有我,有你元叔,也有爺爺,我們都會保護你,你不用再害怕了。」
徐小天把頭埋進程維哲的肩膀里,悶聲道︰「哲叔,你別告訴元叔,他心軟,會難過的。」
他說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也別告訴爺爺,他身體不好。」
「好,」程維哲輕輕拍著徐小天的後背,繼續道,「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我不會告訴別人。」
這邊叔佷倆說得起勁,那邊楊中元也終于不再盯著瓷器攤子瞧,回過頭來叫他們︰「你們兩個玩什麼呢?快走了。」
周泉旭回頭沖程維哲笑笑,他大概是听到了徐小天的話,卻什麼都沒講。
這孩子命途坎坷,卻極為純善。他話少,總是冷著臉,卻知道心里疼惜別人。他同樣還很敏銳,知道這個家里,有什麼話可以對程維哲說,而另外一些話,卻只能對楊中元講。
他是個很有分寸的孩子。
周泉旭對他好,他也對周泉旭十分孝敬。這樣的人,才值得掏心挖肺,才值得放心去關懷。
一家子走走停停,幾乎把半條街都逛完了,楊中元十幾年沒出宮,回來以後又忙著帶著爹爹離開楊家。後來開了鋪子,更是沒有時間。
如今難得出來逛一圈,他看什麼都有趣,瞧什麼都喜歡。
周泉旭依著他玩,而程維哲更是不會說什麼,他只是仔細抱著徐小天,在他旁邊答話,給他提提挑選意見。
左胳膊抱麻了換右胳膊,酸了再換回來,半句累都沒講。
徐小天也難得來逛一次街,他年紀小,一開始還有點拘謹,但是程維哲態度一直很縱容,他也就放開了膽子,四處看了起來。
他看上什麼,周泉旭就拿起來給他玩,但他喜歡什麼從來不說,不過周泉旭卻能看得出來,不等他放下,就會主動買下來。
一開始徐小天十分不好意思︰「爺爺,我不要,別費錢。」
周泉旭就佯裝生氣,捏捏他的下巴︰「那可不成,你是咱家最小的孩子,必須想要什麼買什麼,家里還是爺爺做主的。」
等到楊中元終于盡興,想起他們此次出來是買冬衣的時候,太陽已經略微有些打西了。
楊中元這才哎呀呀叫起來︰「快點快點,買了衣服還要回去蒸饅頭呢。」
程維哲好笑看著他,走到人少的地方把徐小天放下來,讓周泉旭領著他走前頭。他活動一下手臂︰「你啊,跟個小孩子似得。」
楊中元這會兒還有些興奮,講話就不怎麼走腦子︰「我這不是小時候沒玩上嘛,到了這個歲數才好歹逛次街,多不容易……」
他說到後面,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忙住了嘴,偷偷看了程維哲一眼。
程維哲心里又酸又軟,酸的是他只有這樣不經意間才會說一字半句經年舊事,軟的是他說完害怕自己听到,偷偷瞧上一眼。
這個人,真是讓他疼到骨子里,也愛到心坎里。
「你啊……」程維哲嘆了口氣,借著串流而過的人群,把楊中元堵在街邊鋪子的角落里,狠狠與他交換了一個甜蜜的吻。
在這樣一個環境,他卻吻得十分虔誠,仿佛楊中元是最喜愛的珍寶,需要捧在手心細細呵護。
大概是他太認真了,楊中元竟有些忘記此情此景,他不由自主張開嘴唇,任由對方跟進一步的親昵。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親吻,這種感覺似乎比唇瓣之間的輕微踫觸更讓人心緒繚亂,楊中元覺得自己心跳猛然加速,「砰咚、砰咚」,讓他整個人都跟著沸騰起來。
而作為主導者的程維哲,卻也越發覺得有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們的氣息緊緊的糾纏在一起,帶來了兩個人更溫熱的接觸。
直到楊中元覺得喘不過氣來,才猛地推了一把程維哲,自己往後縮了縮頭。
程維哲覺得頗有些沒有盡興,但這里人太多,他也不好再有其他動作,只能稍稍分開彼此接觸的唇瓣,低頭盯著楊中元瞧。
楊中元臉頰很紅,而剛才使用過度的嘴唇更是看著異常濕潤,他急促地喘著氣,抬頭白了一眼程維哲。
只消這淺淺的一眼,就叫程維哲呼吸更重。
楊中元眼神亂竄,就是不好意思看程維哲,他提醒他︰「大街上,注意點。」
程維哲不經意地去牽他的手,楊中元縮了縮,卻還是被他緊緊握住,一路追趕周泉旭與徐小天。
天很藍,人很多,他們兩個牽著手,仿佛剛定親的小青年一般,一個走在前面偷偷笑,一個跟在後面咧著嘴。
他們年少相識,人生的前十年是磕磕絆絆一起走過的。他們跟別的小伙伴打過架,也因為頑皮被爹爹們責罵,一起下河模過魚,也偷過田里的地瓜。
可沒有哪一次,像如今這樣,讓他們既覺得不好意思,又想進行下去。
哪怕這條路永遠都沒盡頭,但他們牽著彼此的手,便能一直一直走下去,不停歇,不放棄。
這世間的緣分何等其妙,以前日日都在一起,他們從來都沒想過分離。
可久別重逢,他們卻看到對方最吸引人的另一面。說他們兩小無猜也好,一見鐘情也罷,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情是何時而起,又或者是何時而深。
牡丹亭里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是謂生死無常,而情不變。
如果有人問程維哲,你牽的這個人,你是更喜年少時,還是更愛青年樣?
程維哲想自己一定能毫不猶豫回答出來,他會說︰「我只愛這個人,無論年少,無論年輕,不過都是一個人罷了,何來分多少?」
楊中元消失那天起,程維哲一個人在丹洛生活,他去問去找,沒人給他答案。
後來,除了周泉旭,也便只有他年年記掛,年年等待,仿佛時時刻刻,楊中元都會從哪個轉角走出來,笑著同他道︰「我回來了。」
在看到楊中元高高瘦瘦背影的那一刻,程維哲才突然了悟,原來自己一個人默默努力,獨自生活,等待的不過是他最恰好的那個回眸。
只用一眼,十四年光陰轉瞬成空,他依然能清晰認出楊中元,而楊中元也依然能認出他。
你為什麼能堅持到回來?這句話程維哲始終沒有問,因為他心里清楚。
以楊中元年少時那頑固傲氣的個性,一年年一日日在異鄉熬著,他回來不是為了楊家那些財產,他是為了周泉旭。
或許,在他心底里,還想尋找那個年少時日日陪伴在側的身影。
那時天天在一起,從不覺得兩人會分離。可後來一個遠離故土,一個留在原地,他們才猛然發現,身邊沒有那個人,他們會不適應,會覺得一切都很陌生。
那是第一次,程維哲學會想念。
那也是第一次,楊中元懂得忍耐。
如果他不忍耐,就沒有他再回來這一天。
這一刻,在人頭攢動的丹洛商街,他們借由那個短促而意外的接觸,兩個人心里都想起很多。
楊中元以前在宮里的時候,他曾經覺得睿嘉帝君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
這一個大梁帝京世家的公子,一夕之間親族俱亡,他顛沛流離,先是在上虞艱苦生活,後來進了宮,卻做了最下等的宮人。
做宮人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楊中元是跟睿嘉帝君一起親身經歷過的。
後來,他們各奔東西,去了不同宮所,一年到頭里,也只有春節那幾天,他們能在御花園的燈會上悄悄講上那麼幾句話,問問對方好不好。
他在宮里基本上沒有什麼朋友,除了這個一開始就同宿同食的人,其他人他也不甚關心。
每年那個時候,他會從御膳房偷偷拿些點心給睿嘉帝君,而睿嘉帝君則給他主子們賞下來的內衫衣物。
做衣裳實在太難,睿嘉帝君沒有這個手藝,他也沒有。
最初剛在錦梁宮的那一段日子,他們兩個總是撿著領子袖口最整齊的衣裳穿,然而在宮裝掩蓋之下,縫得磕磕巴巴的地方比比皆是。
這個小小的秘密,也偶爾會成為他們倆難得的趣談。
宮里生活寂寞枯燥,他們日復一日擦洗御書房永遠都嶄新光亮的擺件,冬日手總是爛了又好,好了又爛。
然而就算是手疼,也沒人可以不用干活。
那些年,楊中元幾乎是咬著牙過來的,他覺得自己都這樣,那曾經身份更高貴的睿嘉帝君,到底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聊以度日?
他猜不到,也不用去猜。
他一直很佩服睿嘉帝君,能在那樣的環境一步步走到今天,得到睿帝獨一無二的尊重,也同樣收獲了世間最珍貴的愛情。
以前楊中元並不相信愛情,那時候看到睿帝同睿嘉帝君那麼幸福,他也只是有些羨慕。
可是如今,當身前這個人穩穩牽著他的手,他卻突然發現。
原來愛情,真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昂,牡丹亭里那句詞,存稿箱君也很喜歡吶~~(ゲ?ω`c)
對啦,作者君的其他文也寫過這句話,有人還記得嗎~~~評論等他回來才能回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