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穆曉杰病入膏肓,不是身體上的病痛,而是極度焦慮後的心病,是在看到這個社會的陰暗一面的極度排斥,現在沉浸在她的夢中,那是一個回到了現代的夢,里面有她的愛人,父母,甚至連老去的女乃女乃都在呢。沒有這麼干旱,沒有這麼多死人。這有那一個個隆起的墳墓,這讓她很是心驚,她不能考慮後續的境況,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了。她排斥著所有的人靠近,只想沉浸在自己的小空間里,仿佛那蠶一般,吐了絲把她自己緊緊束縛起來,直至老去才解月兌,包括穆其真和穆張氏,一靠近就大哭發怒,但是好像認得歐陽詠賀一般,允許他的靠近。
曉杰冷汗淋灕,幾乎濕透了她身上的那身粉紅色繡桃花的夏裙。身體忽冷忽熱的不受控制,低低呢喃著︰「爸爸,媽媽,曉杰很乖,不要離開我,很怕,這里很黑。女乃女乃,你快帶曉杰去,我不要呆在這里,好多人,好多死人,不要,不要。」
曉杰越過崇山峻嶺,幾經朝代仿佛回到了那她朝思暮想的美麗家園,在喧囂的醫院,潔白的病床上看到了那早已失去呼吸的自己,頓時淚眼磅礡,她直觀著那些圍在床邊的人,他的父母眼里並沒看到太多的哀痛,只是靜悄悄的看著那了無生機的嬌美女子,甚至連眼淚都沒有,只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看。
只是那個在現代深愛她的男人哭的昏昏欲絕,拉都拉不走,哭泣著︰「曉杰,你這是怎麼了,咱們說好的,馬上要結婚的,曉杰,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呢?」說著泣不成聲,那傷心怎麼也掩不住。他的父母沒有任何說辭,僅是站在那里冷眼旁觀,反仿佛是別人的事情。
游離在這里的曉杰不禁冷笑道︰「這就是她的父母,真真讓人心寒啊」,但是又無能為力。
當她自己從一個人變成那四四方方的小盒時,那靈魂仿佛直接被桎梏了,就換來了這樣一個洞穴,呵呵,世事難料。曉杰對這里失去了在看下去的心思,她飄飄渺渺似乎又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女乃女乃再沖她招手,看到那女乃女乃的慈祥容顏,她越發不想離去,不能言語,只是大哭不止。
身穿淡青色單衣的歐陽詠賀也是汗滴如雨,看到了曉杰眼里溢出的眼淚,緊緊拉住她的手,顧不上有人在看,就把曉杰抱在了懷里,不住的安撫,勸說著︰「曉杰快回家,曉杰我在這里,你不要離去,丟下我」,一邊又淚流滿面,歐陽詠賀無比後悔,他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東西,把曉杰留在這里,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不在她眼前。
曉杰很想沉溺其中別再出來了,遠離這個人如草芥的時代,有一個男人緊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就算她打開了那扇回家之門,那只手也掙不開,掙扎了許久,直到再沒力氣了,那個現在社會中她愛的男人的面容漸漸模糊起來,直到與歐陽詠賀的面容漸進重合,她在也分不出那個是哪個了,那個愛她的男人去了哪里。曉杰不再掙扎,慢慢停止了抽搐,低低偎在歐陽詠賀懷里睡去,那緊皺的眉頭還是在思考著什麼。
歐陽詠賀示意穆其真請來了城里的田不渝來給曉杰看病,田不渝捏著花白的胡子,細細探脈,只覺得曉杰脈象時有時無的,大驚失色說道︰「肝氣郁結,脈象不穩,這是心病,藥石無望啊」,說這很是悲痛,但是還是開了幾天的藥,背著手看著曉杰說道︰「一個小女圭女圭,哪有這樣重的心事啊,這事真是棘手啊,先觀望幾天吧,實在不行再說」。
要穆張氏熬給她女兒喝。曉杰在昏昏沉沉中,一直有人緊緊拉住她的手,深怕她自此離去。渾渾噩噩直到好幾天後,才慢慢好轉,只是脈象平穩了,並未蘇醒,田不渝不放心又給曉杰施了針,那是他家傳的技藝,輕易不出手的,現在也顧不得了,使了針的曉杰穩定了不少,但是好像還是沉浸在無休止的夢境中,等待別人的喚醒。
直到如今,一家人還不敢接受曉杰病倒的事情,這是多麼頑強的一個孩子,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即使獨自上山都是堅韌無比的,回來後還笑嘻嘻的,哪怕有困難都不說,只是藏在心中。
哪有現在的脆弱,現在渾身都有一種飄渺質感,好像不經意間就離他們而去了,躺在炕上的曉杰病如蟬翼,憔悴脆弱的如同一粒雪花,在岸堤上風舞者,即將離去。一家人什麼都不做了,都在哪里看著曉杰,小孩子的心里到底裝了多少心事啊,才至于病到這種地步。
歐陽詠賀現在很是憔悴,真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當然為伊憔悴的還有李*,他也是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眼楮紅腫,嘴起燎泡,渾渾噩噩,比起歐陽詠賀來,那種異性的擔憂絲毫不差,但是人們無心理會他,歐陽詠賀還可以抱著她,他呢?內心苦悶無處說,憋在心里火燒火燎的,更加難受。
歐陽詠賀就那樣不假他人之手的守護者曉杰,在她生命最微弱時堅持守候。按時喂水,擦臉和手。
穿上夏衣的穆張氏,人很是憔悴,身體也不胖,那薄薄的一身衣衫遮不住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仿佛快生了一般,其實還有很多事日。她眼楮紅腫,拿著帕子隨時擦著那眼淚。
「曉杰,我的女兒,你別嚇娘,趕緊醒來,你生來命大,定會沒事的。曉杰……曉杰,別睡了,快醒來吧」,穆張氏低低啜泣,情難自已。
曉紅扶住了她那失控的娘親,拿了帕子也低地擦著眼淚,仿佛昨日曉杰還和她開玩笑,說著話呢,現在就躺在炕上這樣了,真是福禍相依,不可抗拒。
最近清風山上也不平靜,一身潔白素衣的普圓大師正在佔卜,她站在山頂,山風吹起入一個飄飄欲仙的仙人,正俯首俯瞰著芸芸眾生。最近天象異常,她時常佔上一卦,她近日就佔到了異世之魂不安,生命危在旦夕,只留一縷魂魄還在身上,若是七魂五魄都離去,那就要危象叢生,天下大亂了,迫切需要她的渡劫。
普圓大師得不請自來又給了眾人希望,藥石無救只能依賴精神上的慰藉。普圓大師看了看曉杰的面向,打發眾人出去,在曉杰的耳邊低低吟唱著一段古老的佛經,要用這靜心的佛經來排遣曉杰心中無盡的煩惱,召喚著那些離失魂魄歸位。
待那佛經吟唱完說道︰「痴兒,該醒了,你的七情六欲都在這里,欲往何處?你夢中的歸處早不是你的家了,把你耿耿于懷的心結打開,一切都會過去的。既來之,則安之吧,一切都為空,皆是鏡花水月般虛無,不要為業障所迷了心竅,不要糾結你的過往之事,你的前路很遠呢。痴兒,痴兒啊,回來,回來。」
普圓大師聲音很低,如吟唱歌謠一般有著不容拒絕的魔力,所以曉杰听到了,而且都听在了心里,曉杰那古井無波的眼珠開始了緩慢轉動,似是有了意識般,身體微微掙扎著,看到了那如仙子似的普圓大師,似是再做一個很大的決定。
普圓大師微微嘆口氣說道︰」你這是為哪般,如此糟蹋自己,辜負來這里的使命,你一去天下難安吶,好好活著吧,會好的,眼下大難已將,但是還要好好過下去,才會有希望不是」。又取出隨身攜帶的一個瓷瓶,倒出一粒黑漆漆的藥丸來,放到曉杰嘴里待她咽下,這才放了心。普圓大師沒多說,就悄然離去,仿佛一片雲彩一般,滑過無痕。
不得不服,曉杰在她的開解下,在傍晚時分慢慢轉醒了,這天傍晚的夕陽染紅了半邊天,那血色如同一個吸食一切的惡魔,就那樣猙獰的布滿天空,仿佛把那幾座連綿的山都吞入月復中,看得人心里惴惴然的,好不心慌。
睜開那迷蒙大眼,看向眾人的眼里都是疑惑,呆呆望了一會,才慢慢回魂,還是在這昭明朝呢,她在夢中就只差一扇門,但是有人拉住了她,就那一扇門的距離都漸行漸遠,曉杰慢慢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在笑的同時那眼淚也不住流下來,曉杰不理會眾人驚愕的眼光,就那樣發泄著,是、發泄著對異世存在的種種不甘。
曉杰的梨花帶雨有著一種頹廢荼蘼的驚世美感,即使衣衫不整,即使面容憔悴,但是那微腫的桃花眼依然風情萬種,從各個角度都有不同的美感展示著,她雙肩顫抖,身體微微隆起,把頭伏在膝蓋處,任眼淚磅礡涌出,沾濕了那星星點點的光彩。
她就那樣任性的哭著笑著,一眾人在看著任由她發泄著,他們心里都有數,曉杰心里都想些什麼,為這個家做了多少貢獻,簡直是殫精竭慮。眾人都避了出去,留下歐陽詠賀在呆呆看著她哭泣,歐陽詠賀的心被扯得生疼,在曉杰病重那一刻,他都有了隨她而去的強烈念頭。
發泄後的曉杰很快恢復了正常,抬眼見到了站立僵硬的歐陽詠賀以及他眼里滿滿的擔憂,說道︰「真是不好意思,眼淚控制不住,你怎麼回來了?還順利嗎?」歐陽詠賀就那樣深深看著她,看她那恢復紅潤的臉,看她那滿眼神采的眼,那張嬌俏芙蓉面,就活生生在眼前了。
他拖著僵硬的身體,上前擁住曉杰,聲音低啞說道︰「幸好,幸好,你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的心就要不跳了。那些不重要,你才是我生命中的唯一。」他拉住曉杰的手,放在了剛勁有力的心髒處,曉杰試到了他的心跳,急速而又沉穩。曉杰把手伸進了歐陽詠賀單薄的衣服里,撫模著他的心跳,說道︰「是你拉我回來的?我感激你但是又痛恨你,那一刻我是想逃離的,但是你又拉我回到了這深淵,那你就永遠陪著我吧,無論地獄還是天堂。你以後要是對我不好,就嘗嘗我的烈獄之火吧,定要燃的你痛不欲生。」
曉杰說完話毫不遲疑的擁上了這個此時憂郁而又深沉的男人,緊緊地抱住。她這次就是為他而回來的,領著這些關心她的人,好好活下去。
穆張氏敲門進來,給曉杰端了一碗水,這幾天不吃不喝的躺著,如活死人一般,醒來後又哭又笑的,定時又渴又餓。曉杰見了穆張氏,那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看著她那高聳的肚子,怕是就這幾天要生了吧,還要為她這個女兒擔驚受怕。
一家人抱頭痛哭,曉杰是活過來了,但是她的姐弟都很擔心,他們把曉杰當成了主心骨,如果她去了這個家就又恢復了以往的貧瘠,他們現在覺得她比父母的地位還要重呢,因為曉杰無所不知,這就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穆氏夫婦也覺得驚險萬分,這個女兒太早慧了,九歲的身體里承擔著比成年人還多的愁思,怪不得憂郁成疾呢。
病好了的曉杰能吃能睡,但就是刻意回避著青苔村,幸虧搬到了山上來,離那村子很遠了,這馬上要過中秋節了,從過了年就有把個多月沒下雨了,在這樣下去,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死的人多,得不到有效的防護,那就會瘟疫橫生了,那就是毀滅性的災難了,那種後果曉杰更是不敢預想。
曉杰和她爹說,多準備生石灰,厚厚灑在那些埋尸體的地方,好在穆其真提醒了村長,埋得那些尸體都遠離水源,深深埋了,再就是撒了石灰應該不會那麼點背吧。村里的老人也說,要發生大事了,這是老天在懲罰他們了,把水都收回去了
曉杰養病期間,她四叔四嬸來看過她好多次,穆其真搬走了,把家里的房子送給他家了,他現在很是感激曉杰一家人。雖然沒有錢,但還是帶點糕餅點心來給曉杰吃,雖然只有幾塊,但是曉杰在他的眼里沒看到貪婪,只看到了擔憂,這個四叔四嬸是好人,有諸多缺點的好人。
歐陽天也很擔心,甚至把課業都停了,因為他沒心教授,那學生也沒心听講。李氏夫婦也是忙前忙後,不斷安慰著眾人,直到災難來臨時候,還圍在身邊的人,那才是真正值得交往的人。
見曉杰病重,最得意的是她二嬸小穆馮氏,真是一場大病看出了人間百態,說什麼的都有,又說得了報應的,又說老天爺懲罰的,真是餓的輕了,還那沒多鬼心思。
在她二嬸來冷嘲熱諷時曉杰不以為然,她二嬸不知她好了,一進門就哭喪道︰「二妮,苦命的孩子,你怎麼就得了那怪病呢?你要是去了,這一家人怎們辦,你娘的肚子里還有一個呢,萬一有點什麼,可是一尸兩命呢」。淨說些不好听的,听著氣人。
「二嬸,你給你那未出生的孩子立碑了嗎?他能找到家門嗎?你害死了他,他晚上不來找你嗎?養人家的孩子你覺得很省事吧,你有這個心思在這里嘲笑我家,還不如治好身體,給二叔傳宗接代呢。」她二嬸的話句句陰毒,但是曉杰的話也不好听了。
小穆馮氏果然閉上了嘴,以後不能生養了,這是大夫說的,這以後就是她最大的心病了,這幾天她很不順心,婆婆不給她好臉色了,連飯食都開始克扣了,天旱顆粒無收,連吃飯都是問題,現在穆錢氏都比她有地位,人家有兒子。
那穆老四和他媳婦搬走了,留下了穆錢氏在家不尷不尬的,但是人家沒有放在心上,以為她還是家里的功臣呢,但是孩子她幾乎看不到,都是她婆婆在看著,她只是個女乃不夠吃的臨時女乃媽。見她的女乃水不好,穆馮氏那最後一層偽裝都結了,直接把她賣給了曉杰大姑家的光棍小叔子做媳婦,換回了一袋小麥,這是她為老穆家里做的最後貢獻了。
看到這里,小穆馮氏才安靜下來,不敢鬧騰了,這人說賣就賣了,能不恐懼嗎。她也得個便宜兒子養著,養兒防老啊。悻悻的走了,雖然心里不平衡,但也不敢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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