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驀堯正感覺到心底的怒氣正在無限擴大,當他听到鏡恆問夏顏非是不是喜歡他的時候,當夏顏非說「對」的時候,當他听到夏顏非說「我沒有相公」,當他听到她說「是他纏著我」的時候,他心底便陡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暴怒之意,他心痛,又生氣。
現在,他看著完全沒有任何解釋,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的夏顏非,心底那股再也隱忍不下的沖動正一點點的吞噬他的理智。
或許是幻藥的藥效終于過了,夏顏非的意識開始慢慢復蘇,等她回過神來,抬頭卻看到了全身黑紫交加的白驀堯,而他看著她的眼神,竟是從未有過的悲痛,與暴怒。
「驀堯?你怎麼了?我跟你說,我被葉念兒下了幻藥,要是我剛剛做了什麼,那都不是我的本意啊!」夏顏非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可見白驀堯這副樣子,她心下一陣著急,又一陣不安,連忙解釋道。
白驀堯一怔,幻藥?他倒是知道這種藥的功效。又想起夏顏非剛剛那副呆滯又僵硬的樣子,明顯就是中了幻藥的樣子。
白驀堯又想起葉城錦今日邀請他去赴宴,還無意中提到這是他女兒葉念兒的主意。
漸漸想通,白驀堯心底壓制不住的那股奇怪的沖動終是小了許多,他剛剛果然是被憤怒沖昏頭腦了,這麼明顯的破綻都沒看出來。
「驀堯?」夏顏非小心翼翼的上前,想去拉白驀堯的手。
白驀堯連忙躲開,神色復雜的看了夏顏非一眼。
以前他還不知他心底的那股時不時的沖動是什麼,可見到如今他這般黑色氣息和紫色氣息相相交錯的樣子,他已然明白這就是入魔的前兆。
而,他入魔的誘因,就是夏顏非。
因為只有和她有關的事,才能讓他這般不受自己控制。
「驀堯,我都已經解釋了啊,你還不相信麼?」夏顏非見白驀堯躲開她的手,心下一陣失落。
她不信,他會不信她。
「我……」白驀堯不舍地看著夏顏非,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想說,他信,可他說不出口。
因為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一是仍舊在夏顏非的身邊,墮落成魔,二是遠離夏顏非,去神界化去魔性,永不見她。
無論是哪一條路,都能令他痛徹心扉。
他想和她在一起,可是,他不能成魔,他不能!他的族人全都是被魔族殺害的,他要為他們報仇的,他怎麼可以變成仇人的同道?
他不能……他,真的不能。
那年南海寸寸殷紅,哀鴻遍野,他永遠都沒辦法忘記。
「夏顏非,我,永生都不再糾纏于你。」終究,白驀堯做了決定,他聲音嘶啞,眼里含著淚,一字一句的對夏顏非說道。
他不能成魔,他不能……
奈何她是他的劫,奈何他偏生無法選擇她……
「你,說什麼?」白驀堯涼涼的氣息又一次撲面而來,這是夏顏非第一次覺得他的氣息是那麼冰冷徹骨,她聲音顫顫的,她覺得,她剛剛一定是听錯了……
一定是听錯了……
他不會那麼說的,不會的。
「夏顏非,你我……從此死生不復相見。」白驀堯聲音因為隱忍而愈加嘶啞,雙手在袖間緊握成拳,努力的不讓他泄露半點心緒。
死生不復相見,這是他這平生說過最狠絕的話,卻沒曾想,是對她說的。
他不想,他不願……可他,別無選擇。
因為,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成魔。
夏顏非是他入魔的那把鎖,他一靠近她,她就會打開他墮落成魔的那條路。
「我听錯了對不對?你剛剛什麼也沒說對不對?」夏顏非一把揪住白驀堯的袖口,眼眶漸紅,卻沒有落下淚來。
她一定听錯了……他才不會這麼對她。
他才不會。
「夏顏非……我們,就這樣算了,可好?」白驀堯面對這樣驚慌失措的夏顏非,他沒辦法伸出手模著她的頭告訴她之前的話都是假的,他不能告訴她他其實好舍不得她……他能做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狠絕地說出這種傷害她的話。
他想,長痛,不如短痛吧……
「白驀堯……你還記不記得,我曾說過,若你有一天敢不再對我好,我是不會放過你的?」夏顏非心中一陣鈍痛,看著白驀堯的那張臉,她突然嗤笑出聲。
白驀堯沒有說話,可他卻想起了當時的場景。
在來孤月山莊的馬車上,她趴在他的懷里,對他說︰「既然你做了那麼多從未有人對我做過的事,既然你好到沒有人比你對我更好。那麼,有一天如果你敢不再對我好,我不會放過你!」
她的話,他都記得,就連她紅紅的眼眶,隱忍的淚水,他都清清楚楚的記得。
明明那時候,他是真的自以為可以給她一世安寧,他自以為可以許她永生不離不棄,他自以為,他可以和她永生永世。
可,到最後,卻是他先拋棄了她。
他,不得不放棄她。
怪只怪,上天讓他活了這麼久才得到的溫暖同時也成了他的致命傷。
「夏顏非,忘了吧,就當我,從來沒來過你的生命。」白驀堯的手在袖間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眼楮微微酸澀,一呼一吸間心髒都是隱隱的抽痛。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還是又一次狠心的說出了這句話。
忘……他怕是永生都難忘了啊……為之奈何,奈何是她,為何是她?
「白驀堯!你究竟把我當什麼?你是不是還不信我?我都說了是葉念兒是葉念兒!你還要怎麼樣!」夏顏非忽的暴怒了,在月色的冷輝中,她伸手艱難的踮起腳揪住白驀堯的衣襟,大聲吼道。
這已是深夜,除了倒在不遠處沒辦法動彈身受重傷又意識模糊的鏡恆公子,便再沒有別的人了。
白驀堯沒有說話,他怕他一說出口,就變成了︰阿非,對不起,我剛剛都是騙你的,我不舍得離開你,我相信你,我不想怎麼樣。
他真的不能,他大仇未報不說,怎能墮落成魔?
他曾發誓要殺掉魔尊莫呈,可若是成了魔,他還如何能去報仇?怕是連記憶都會失去了吧?
他不能忘記他全族的仇恨,他不能……不能忘了她。
與其繼續和她在一起,慢慢等著將她忘記,將所有的一切都忘記,不如,讓他念著她一輩子,他不死,思念就不滅。
「白驀堯,真的是葉念兒下了幻藥,白驀堯你信我好不好?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信我好不好?」夏顏非的眼里已經有了血絲,她緊緊的抱住白驀堯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膛里,幾近哀求。
白驀堯的心更是一陣陣的抽痛,他是第一次見他的阿非這般低聲下氣,他是第一次見他的傻丫頭這般苦苦哀求。
他到底都在做什麼啊?怎麼讓她為他成了這副模樣?
白驀堯緩緩地抬起了夏顏非的頭,她沒有掉眼淚,只是眼眶紅紅的,眼里竟是一片驚慌失措與哀痛。
白驀堯留戀的抬手模了模夏顏非的臉,指月復微涼,緩緩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帶著無盡的不舍與深深地眷戀,他努力地沖夏顏非笑了笑︰「阿非,我的金庫在我屋子里的那幅畫後面,用這個打開那扇門,你就可以進去了。」白驀堯的聲音極盡溫柔,帶著些許顫抖的意味,他拿出腰間的鑰匙放到夏顏非的手里。
「我不要錢,我不要!白驀堯,若你答應留在我的身邊,我的錢全都給你,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好不好!」夏顏非感受到那鑰匙接觸到她手掌的時候帶來的冰涼觸感,連忙把鑰匙丟在地上,又狠狠的抱住白驀堯的腰。
她不要,她什麼都不要了!她只要白驀堯在她身邊就好!
「阿非……你听我說,以後你要好好地,別再為了酒樓生意而忙得顧不上吃飯,胃痛的時候也別心疼錢,一定要去找大夫。晚上睡覺的時候別再蹬被子,受了風寒會很難受的。還有……還有不許想我,你一定要忘了我。」白驀堯見夏顏非這副樣子,又是一陣難受,除了被滅族時候他的內心備受煎熬,也就是此刻看她這般模樣他才會如此難受。
他的傻丫頭總能這般傻得讓他疼到心底,她是那麼愛錢,可是為了留下他,她對他說︰「白驀堯,若你答應留在我身邊,我的錢全都給你,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好不好!」
也就是在今天,他才得以證明,原來在她心底,他比她的錢重要。
可是,為什麼總是在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才開始明白她對他的心,究竟是有多麼深情。
「我不要我不要!」此刻的夏顏非像是一個要被丟棄的孩子一般,緊緊地抱著白驀堯不松手,她知道,只要她松手,他,就真的永遠要離開她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般不可收拾的模樣,她不知道為什麼白驀堯不肯信她,她更不知為什麼他就那麼固執的要離開她。
就算是她剛剛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做了什麼事情,他難道就真的不能原諒她一次嗎?
何況,那不是她本意啊!
為什麼一定要和她分開?為什麼要和她死生不復相見?她不願!
「阿非,你要好好地。」白驀堯雙手顫抖的掰開夏顏非緊緊扣住他腰的雙手,默默地朝後退了幾步。
他必須趕緊離開,他必須回到神界。
他不要再面對她,他怕在這樣下去,他會舍不得,他會心軟。
「白驀堯!我不許你走!」夏顏非大吼一聲,一雙眼里含著眼淚,卻始終沒能落下來。
她不許他走!她不允許!
「阿非,你就當白驀堯不存在吧……」白驀堯對夏顏非微微一笑,是一如初見那時候的驚華艷絕,那般好看到讓人不得不沉淪其中。
就在夏顏非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白驀堯渾身散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眨眼,那紫衣的風華絕代的男子便已經招來了一朵雲,乘雲而去。
「白驀堯!你給我回來!回來……我求求你回來好不好……」夏顏非的淚水終于還是決堤了,那一顆顆的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斷地落下,沾染在她的衣服上,地上。
那人早已不見,夏顏非只得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失聲痛哭。
這是她第一次失聲痛哭。
來到這個世界,她只隱忍的哭過兩次,都是在白驀堯的面前。
而這第三次,是因為他,可他,卻沒在她的身邊了。
可夏顏非不知,白驀堯正在雲端望著她,一動不動的望著她。
看著夏顏非倒在地上失聲痛哭的模樣,最終,他眼角一濕,那滴淚軟軟的順著他的臉龐滑落雲端下。
夏顏非無力的倒在地上,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喊著「白驀堯,你回來好不好……」聲音幾近沙啞。
忽的,似是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掉到她的手掌心里,涼涼的,卻灼燙了她。
抬起手掌,卻看見那是一顆似是珍珠樣的珠子就那麼躺在她的手心里,是熟悉的冰涼感覺。
她的眼淚又一次決堤,一顆又一顆,滴落到手里那顆珍珠上,然後破碎成淚水滑到手掌里。
她,失去了白驀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