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顏非回到了霧雨鎮,回到了她的鏡花酒樓,過著她以前過慣了的日子,一個人,身邊沒有別人。
她比以前更加勤奮,鏡花酒樓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要去過問去忙碌,她企圖用這樣的生活來填補她想刻意忽視的那抹空白。
那抹空白,就是白驀堯。
她想起他的時候,總會覺得她是那樣狼狽。
她會在忙著算賬的時候無意間看到酒樓的人吃飯的時候傻傻的自言自語說︰白驀堯,你看見了沒?我才不听你話,我才不好好吃飯。
她會在夜深人靜胃痛到冷汗都冒出來的時候喃喃︰白驀堯,我才不會听你的話去找大夫!
她會在熟睡後被冷醒的時候看著被她蹬在地上的被子說︰白驀堯,你說不許我蹬被子我就不蹬了嗎?
她會在忙著忙著忽然想到他的時候紅著眼眶說︰白驀堯,你不讓我想你我偏想你,你回來打我啊!
她多想在某一天,她醒來,能夠一眼就看見他坐在她的床邊叫她「阿非」,她多想他能夠在某一天突然出現,然後在面對她的無理取鬧的時候,他能那麼無奈的喊她一句「傻丫頭」。
她好想再听听他那略微沙啞的好听的嗓子。
她好想再抱抱他……
可,他為什麼不回來……
而在神界的白驀堯,一身紫衣,銀發披散,額間那抹若隱若現的紫色印記正隱隱的升騰著黑色的氣息。
他一動不動的盯著眼前的乾坤鏡,看著鏡子里忙碌不停,臉色蒼白的夏顏非。
心里的酸楚,不停翻涌。
他回到神界請白眉上神助他褪去魔性,開始的那幾天,他根本不敢去過問夏顏非的一切,他怕他控制不住。
待到現在,魔性終于褪去許多,他才敢借來這乾坤鏡,從鏡子里去看夏顏非。
可這一看,他的心就不可抑制的痛了。
他看到他的傻丫頭那般不知疲累的折磨她自己,他明明囑咐她,要她要好好吃每一頓飯,可她卻有時候一天吃一頓,有時候忘了就不吃,更有時候,她故意不吃,然後就對著空氣傻傻的對他說話。
看見夜深人靜時,她胃痛到臉色蒼白,一直冒冷汗的樣子,他心里又氣又急。
他明明說過讓她要請大夫的,可是這傻丫頭為了和他置氣,就一直那麼忍著。
她痛,他又何嘗不痛?
沒有他深夜起床去她屋子里給她蓋被子,她夜里蹬了被子,被凍醒之後便紅著眼眶又對著空氣對他說話。
每每看到這樣的情景,他便心痛到無以復加,可他,不能去。
他不能回去。
他白驀堯這一輩子都不能成魔。
在某個夜晚,他看見她又蹬開了被子,終究被凍醒之後,她醒來,呆呆的看著被子說︰「白驀堯……我等你,等到我老,等到我死……」
傻丫頭,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好傻……你這般窮極一生的等我,可我卻沒辦法回應你什麼啊……你為什麼這麼傻……
白驀堯好後悔他之前為什麼非要纏著她,若不是那一絲最初的心動,或許就不會有如今的情深緣淺。
情深,卻緣淺。
于他而言,幾個月,明明是短暫的相逢,可卻讓她終究成了他心口的那一抹朱砂。
殷紅,刺眼,好痛。
「涅璃上神,你這是何苦啊!」白眉上神走進殿內,便看見白驀堯看著乾坤鏡內默默流淚的夏顏非而雙眼通紅。
「白眉上神……你可知,阿非她從來都是不會輕易哭的,可為了我,她已經哭了好多次了……她一哭,我便覺得,我整顆心都撕裂一般的痛。」白驀堯依舊紋絲不動的看著乾坤鏡,似若喃喃。
「唉……她注定是你的劫啊!」白眉上神微微嘆息。
「是啊……為什麼是她啊,為什麼一定要是她啊……」白驀堯的聲音此刻更為沙啞,低低的,略帶哽咽。
為什麼要是她啊?他白驀堯不怕任何劫難,可是,就怕這劫難是她啊……他要渡劫,就要放棄她,如若不然,他便只有墮落成魔。
成為他生平最痛恨的魔。
為什麼……為什麼要是她。
「其實,三百年前,你曾是見過她的。」白眉上神略微思索,說出的話猶如驚雷。
「什麼?我為何不知?」白驀堯緊緊盯住白眉上神,不敢置信。
「那孩子原來不是這般模樣的,當時她只有十四歲左右,當年你大戰莫呈,你落敗後掉落在人間,是那孩子救了你。」白眉上神幽幽的說出了四百年前的一段往事。
他仍記得,當時的白驀堯才剛剛成仙,法力自然不算厲害,可他為了他的族人,便貿然去找莫呈報仇,最後卻受了重傷落敗掉落人間,是那孩子救了他。
他仍記得,當時的夏顏非衣衫襤褸,那雙眼卻尤其好看,瘦弱的身體背著昏迷的白驀堯,一直到他出現,才把白驀堯交給了他。
其實他本來是不知道夏顏非就是三百年前的那個女孩的,也是白驀堯回來之後,他去查了她的命格。
夏顏非的命格一如當年那個女孩的命格一般,一片空白,只有一朵不知名的花朵。
就是那花朵,才讓他確定夏顏非就是四百年前的那個女孩的。
「為什麼你當時不告訴我!」白驀堯一把揪住白眉上神的衣領,那雙紫眸里是深深的哀痛。
若是那時他告訴了他,是不是他就可以早一點遇見她?
是不是她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久一些?
四百年前啊……那時候,他的族人還沒有被滅,他還是那個灑月兌的白驀堯,為什麼,她遇見了他,可他,卻不知道?
「這都是命數啊!若我當時告訴了你,你能那時候就對她動心嗎?不管是早是遲,她是你的劫難,這都是要你必須去面對的!」白眉上神皺著眉說道。
他又何嘗想看白驀堯這般頹唐?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
白驀堯沉默了,白眉上神說的對不是嗎?命數,這都是命數!他逃不過,她也一樣。
「涅璃,其實就算你成魔又如何?你照樣可以殺了魔尊莫呈,你照樣可以給你的族人報仇,最重要的是,你也可以和夏顏非在一起了啊!」白眉上神作為一個神仙,其實是不該說這樣的話的,可是他不願意看到白驀堯如此痛苦。
「不!我若入魔,我就可能會記憶全失,我怕我忘記我族人的仇,我怕我忘了阿非……與其忘了阿非,不如就這麼懷念她到地老天荒也好啊……」白驀堯搖頭,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紫色的衣袍凌亂。
「你這樣對夏顏非是公平的嗎?我看那孩子是個倔強的人兒,她會為你痛苦一輩子的你知道嗎?!」白眉上神苦心勸道。
「我……」白驀堯語塞了,是啊,他的阿非是那樣一個倔強的人,她說,她要等他,她要等到她老,等到她死。
「涅璃,你說,你可以忍受這種痛苦,可她呢?她能嗎?你看,她每天都過得這麼不好,你覺得她真的能忍受嗎?」白眉上神指著乾坤鏡里站在院子里正看著黑漆漆的天空,默默淋雨的夏顏非,說道。
白驀堯這才看到夏顏非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看著天空,手里握著的是他平生落的第一滴淚,她蒼白的唇動了動,他听不見聲音,卻讀懂了她的話,她說︰驀堯。我好想你。
她說︰驀堯,你回來好不好?
她說︰寒江陪煙火,可你,可你怎麼獨留我一個人過?
白驀堯的雙手緊握成拳,他的阿非怎麼可以這麼傻……
他白驀堯如何值得她這般想念?
「涅璃,照她這樣下去,她要等你,可恐怕等不到青絲變成蒼蒼白發就會香消玉殞了,你,難道也這麼放任下去嗎?」白眉上神繼續旁敲側擊。
「白眉上神,求你……幫幫我,保住她的命。」白驀堯閉了閉眼,卻最終只說出了這話來。
他只能這樣做了,他不能去找她,絕對不能……他不要成魔,他的大仇未報,他不能忘了仇恨,他更不能忘了她……
忘了她,才是最深的傷痛。
就算他選擇了墮落成魔,那麼忘了她,她還會好好地在他身邊嗎?
他不去賭,它不敢賭。
「唉!你……好吧。」白眉上神沒想到白驀堯還是如此固執,也沒了辦法,只好答應了白驀堯的要求。
「謝謝……」白驀堯低聲對白眉上神說道。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你的魔性如今已經淡了許多,再過些時日估計就沒有大礙了。」白眉上神說道。
「嗯。」白驀堯點頭。
「那你自己保重,我改日再來。」白眉上神嘆息著搖搖頭,終是轉身離去了。
「阿非,你就不能好好地嗎?離了白驀堯的你,難道就不能再像以前我沒出現的那時候那樣對什麼都無所謂,做一只活得好好的刺蝟嗎?」白驀堯的手慢慢撫上那冰涼的鏡面,隔著鏡子觸模著夏顏非的那張蒼白無血的臉,眨眼,一滴淚落到鏡子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落地,便是一顆珍珠。
離了他,他到寧願她變回以前那般刺蝟的模樣。
不相信任何人,不依靠任何人,不在乎任何人。
至少那樣她不會痛,不會難過,也不會思念,亦不會為他如此倔強。
「阿非,忘了我,可好?」白驀堯深情的看著鏡子里的那張臉,哽咽出聲。
忘了我可好?阿非。
阿非,忘了我,你就再也不會心痛了。
阿非,我不要你等我到白發蒼蒼,我也不要你為了等我郁郁而死。
我不要你等我等到你老,等到你死,我要你好好地活著,不要在乎我,不要想念我。
阿非,別再為我心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