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廣袤的綏德山麓當中,幾個小時前,另一場戰斗剛剛結束,身穿鋼甲的士兵們井然有序地打掃著尸體,仿佛血紅中流淌的銀色光輝。部隊的首領從戰場中間穿過,這位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人看著余燼的白煙從戰場上裊裊升起,嚴肅的面容當中不乏惋惜之色。這里到處都是死人,穿著狼頭毛皮的羅穆盧斯追隨者,制式板甲的士兵,片刻之前還是鮮活的生命,而今魂歸天際,只留下逐漸冰冷綿軟的尸骸。
「又是這些該死的信教徒。」站在他身邊的是這只部隊的士官隊長,死去的士兵雖然不多,但每一個都是他親手訓練出來的。隊長明白戰爭殘酷,他並不指望自己手下的士兵能夠完好無損,只希望他們能夠光榮地死去——為了他們共同的夢想。
中年人輕輕嘆了口氣,他褐紅色的頭發幾乎不加打理,很難令人想象,這就是指揮行動的最高長官。
「不必過于遷怒,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都是具有信仰的人。」
話雖然如此,但他向前走了幾步,翻開一具被皮毛掩蓋的尸體,後者**了一聲——這位中年指揮官眉頭不皺,干淨利落地補上一劍,了結對方性命。
「長官,這是戰後統計報告。」一名士兵跑來,向隊長提交了統計單,而此刻距離戰斗結束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如此高效的部隊,即便是在帝國也很少見。
「布萊克大人……」
隊長翻閱了一下統計,臉色有些難看︰「我們一共傷亡十四人,這一次……有六人都是在看守那些佣兵時遭到偷襲致死。」
布萊克抬起頭,瞥了一眼不遠處的人群——那些是穿著皮甲的雇佣兵,此刻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在士兵的看管下列成一排蹲在地上。若是格林趕到,必定能認得出來,其中沉默不語的寸頭男子,正是先前將莉莉絲委托給他的佣兵團長馬奎爾。
「我們人手有限,帶著這些累贅將嚴重影響我們的戰斗力量,」士官隊長試圖勸說最高上司,「我明白,放任他們離去有可能影響到我們的計劃,因此我建議——」
「就地格殺,是嗎?」
絡腮胡子布萊克淡淡地問了一句,偏偏是這種語氣,立時讓身後的隊長噤若寒蟬。
「不必緊張,我的隊長,」他回過頭,吝嗇于露出一縷微笑,「他們也並非一無是處,正如你所說,或許會出現危險情況,那麼相較于我們珍貴的士兵,這些人將會最大限度發揮他們的作用。」
士官隊長露出恍然的表情,「布萊克大人,我明白了。」
布萊克點了點頭,身後士官隊長敬了個特殊的軍禮,然後轉身前往整理部隊,而這位中年人則緩步向前,像一個士兵一般搜尋尚未斷氣的敵人,不厭其煩地補上一劍又一劍,直到前行至戰場的邊緣,他才停下自己的腳步。
看上去極為沉重的雙手大劍上,已經沾滿血跡,可布萊克毫不介意,他用自己左手上的棉布護臂拭淨劍上污痕,雙目遠眺,仿佛透過縱橫的古樹,看到叢林盡頭的灰敗遺跡。
「但願這是值得的吧。」
他喃喃自語
「那麼,談談你們所知曉的獨立軍勢?」
沿著筆直的大道,四人騎馬前行,而就剛剛的發現,格林向身旁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
「獨立軍勢?」先前格林的舉動搞得莉莉絲一頭霧水,而現在他所說的問題更是令她疑惑,「格林先生,你說的……是指軍隊嗎?」
「不,我想殿下的意思應該是獨立于國家之外的勢力。」艾爾伯特搖頭解釋道。
「原來如此。」
「……在我的年代,龍王神力曾經是我們前進道路上的大敵。」阿塞西斯沉默片刻,居然第一個回應格林。
「龍王神力?」艾爾伯特訝異地看向庫納利指揮官,「我以為那是一件組合神器的名字。」
「確實,」回答艾爾伯特的卻是格林,他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阿塞西斯,「龍王神力是一套盔甲,傳說由七位龍王為了紀念裂空座以鮮血澆灌而成,不過這並非專屬龍族的寶物,因此遭來了其他種族的覬覦,龍王神力一度丟失,為了尋**中聖物,龍族組建了同名勢力,後來隨著時間推移,這套鎧甲沒能全部召回,反倒是組織形式不斷變化——這個過程我不太清楚,只听說大多數成員都對那段歷史感覺莫名其妙,總之到了後來,搜尋小隊變成龍族豢養的打手軍團,越來越多的外族生物加入其內,組織也已經轉化成某種特殊力量。」
「這怎麼可能?龍族……會接納其他的物種?」莉莉絲訝異地張大嘴巴,她甚至忘卻質疑格林知道的為什麼如此詳細,只是全心投入到他所說的內容當中。
「其實也不算稀奇,莉莉絲小姐,」艾爾伯特再度充當了解說員一職,「龍族本身就有許多附庸種族,比如說狗頭人,而在卡貝茲大陸上尋找幾件神器部位無異于海底撈針,它們必然需要大量的人手,偏偏龍族不是什麼擅長繁衍的種族——而想必您也清楚,一旦開了先例,事情往往便難以收口了。」
莉莉絲點了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龍王神力即使是現在,依舊是具有非凡實力的組織,它們的成員遍布各地,雖然秉持著尋找神器組件的至高任務,同時也像佣兵一般接受各式各樣的委托,賺取一定佣金,畢竟拿不到神器組件,那些摳門的龍族也不會拿出太多財富來犒賞。」說到這里,格林無奈地笑了一下,心里想起在追隨神跡當中的幾次任務。
作為一名苦主,他對龍族的小氣可是深有感觸。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是也對某個組織有所耳聞,」艾爾伯特點了點腦門,輕啊了一聲,雙眼靈動望向格林說道,「或許他們並不算極端強大,不過若說有什麼勢力讓我印象深刻,自然是那些衣不蔽體的肌肉家伙,哎呀,我突然想起來,當年的蠻王好像就是其中一員,不知道後來他月兌離後有沒有鏟除掉這個組織……」
黑魔導絮絮叨叨半天,也沒有說出勢力的名字,阿塞西斯和莉莉絲都有些不耐煩,只有格林,他听了片刻後,下意識地想要撫模小狐狸柔軟的皮毛卻撲了個空,這才想起這小東西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嗜睡起來,為了不打擾到它,臨行前格林特意將它交給不高興,送進了寵物空間當中。
自己覺得有些尷尬的少年,決定找個話題,于是他打斷艾爾伯特問道,「艾爾,你說的是沃祖神教?」
艾爾伯特露出驚訝的目光,到嘴邊的話硬是讓他改了過來,「他……您知道?」
格林點了點頭,目光望向南方,「恐怕你要失望了,沃祖神教依然存在,而且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那位偉大的蠻王幾乎默許沃祖神教為國教了。」
艾爾伯特怔了一下,「這……我可沒想到,畢竟……」可他沒把話說完,因為他很快轉過頭來望向格林,臉上露出那常見的微笑,「……不愧是格林殿下,居然連沃祖神教都知道,可惜我也沒能讓您驚訝。」
少年翻了個白眼。他不由得有些氣結,難道這家伙以為自己是在玩游戲嗎?
不過艾爾伯特的話的確令另外兩人有所感觸,或許知道龍王神力不過是偶然,可連野蠻人的教會都了解清楚,如果說是巧合恐怕沒人能信,一時間,三個人瞅著格林的眼神都有些難以置信。
「諸位,你們所說的勢力雖然不小,但多屬于中立或者偏向善良的陣營,」格林沒有注意到同伴的異樣,而是有些無奈地說道,「難道你們就不曾听說過一些偏向邪惡的勢力嗎?比如……」
「無主之地?」莉莉絲飛快地接上話,而這一次,她說對了。
「對,比如說無主之地,」格林投向她一個贊賞的目光,可轉過頭來,卻看到阿塞西斯和艾爾伯特面面相覷,完全是一副聞所未聞的樣子。
拜托,你們敢表現的再小白一點嗎?
格林在心里哀嚎,正準備好好給自己的兩位手下上上課,可轉念間卻沉寂下來。
如果他們並非是見識淺薄,而是這「見識」根本不存在呢?
少年暗自苦笑一下,現在看來,後者的可能性居多,看來這兩位曾經活躍的時間,恐怕要比自己預估的還要再往前推才行
「好吧,總而言之,就是類似于無主之地這樣的勢力,擁有自己的領地,不接受任何國家的統治和征召,單純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動,與之並列的還有幾體,不過我所要說的,是藏骨集團,神秘感最強、起源于不可知事件,麾下實力幾乎可以令任何一個國家的軍隊蒙羞的強大軍事組織。」
格林說到一半,注意到阿塞西斯的目光,連忙改口。
「——當然不包括你們,我的意思是卡貝茲大陸上的國家。」
「藏骨集團?」貴族千金愣了一下,「那不是個尋寶組織嗎?我听說那里的人一直在尋找什麼青春之泉,好像是長生不老什麼的……」
「你說的不錯,不過只是後半段。」格林抬起手,揚起那把雙手大劍,「這劍上的標示,便是屬于藏骨集團,他們擁有自己的工廠車間和產出礦藏,有技藝高超的工匠和裁縫,所有裝備均為制式並且自給自足——這可不會是什麼尋寶探險的勢力,而是具有高度統一的目標、真真正正的軍勢。」
莉莉絲有些驚訝,作為一名恩底彌翁貴族,她深切地知道知識的重要性,也因此在對格林另眼相待。不過他所談到的木匠、鐵匠等等,的確極具重要性,這樣結構完整的組織,她還是第一次听說。
「可是殿下,」艾爾伯特有些不解地插話道,「如果按照您所說,他們的終極目標是青春之泉,恐怕不會和我們產生任何的交集吧?」年輕的黑魔導意有所指,畢竟發現尸體所屬後,格林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眾人有目共睹。
「不,恰恰相反,依著之前戰場的方向,藏骨集團很有可能向暗精靈遺跡前行,非常不巧的是,這里只有一條大道,無論他們前進與否,都會和我們相遇,」格林頓了頓,長長嘆了口氣。
提起藏骨集團,他其實心有余悸。
他曾經加入過玩家的聯盟,接受聯盟任務護衛羅德蘭王國的一支軍隊,結果在伯蘭高地和不期而遇的藏骨集團交手作戰。那些雙手持大劍的銀白劍士,雖然等級低于當時的玩家等級,可戰術素養極高,而訓練有素也就罷了,這些藏骨集團的士兵偏偏悍不畏死,就好像他們能夠和玩家一樣復活似的。這樣的接觸下,可是讓當時的玩家吃足了苦頭。
「這些家伙為了自己崇高的目標不惜一切代價,只要是有可能影響到他們的計劃,哪怕是丁點的威脅,都會在第一時間被解決,我幾乎可以肯定,沖突不可避免。」
格林說著,又在心里補充一句,
尤其是他們此行的目標,極有可能就是藏骨集團的目標所在。
身旁三人全部沉默下來。
「……殿下,前面有尸體!」
四匹馬保持速度行進幾分鐘後,艾爾伯特忽然開口。自從听說藏骨集團的威脅後,他就一直維持著巫師之眼在隊伍前方開路,而他這一開口,立刻讓格林變了臉色,他拿出窺鏡,向黑魔導所指的方向望去。
隱約之間,他看到鮮血、尸首和火焰的余燼。
前方又是一處戰場。
他又調整窺鏡的角度,望向遠方叢林盡頭的廢墟,那里目前還是一片寂靜。少年啪地收起窺鏡,緊緊攥住韁繩,「各位,羅穆盧斯的信徒無法阻擋藏骨集團的腳步,而我們有重任在身,哪怕明知危險也要盡力一試了。」
阿塞西斯和艾爾伯特都毫無異議,三個人同時將目光投向貴族千金。
「我、我要跟著你們,」莉莉絲看上去有些害怕,小聲地說著,最後把真實用意都泄露了出來︰「總不能把我一個女孩子丟在這里吧……」
格林安撫地朝她笑了笑,然後打馬向前,「那麼各位,抓緊韁繩,我們必須加快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