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徑直穿過繁鬧的集市,目標鎖定那佔地廣袤的巨大城堡。
歡聲笑語的小鎮被少年拋在身後,在這環境中漸漸消失不見,就好像游戲里的景深效果,似乎只是為了提供給他更為真實的場景,而一旦他離去,這里便完成了使命一般。
但他沒有回頭。
他雖然一時駐足,但既沒有去觀賞熱情的舞蹈,也沒有品嘗那些可口的當地小吃,格林只是觀察了一下鎮上告示板的內容,以布告上的署名、計時方式推測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年代。
……以領上堅決之意,裁定之名
這是混沌領主安定天下後世人通用的法令布告形式,也就是說,格林現在還在卡貝茲大陸上,時間大概是中古紀元。
格林神色冷靜,行走之中頭腦飛快運轉。
他已經可以肯定,這份記憶和第四使徒?尼德霍格毫無關系。
從中古紀元到新紀元,一共經歷了三個著名的時間段︰混亂統治、百族爭霸和審判日(末日)。魔龍使徒誕生自末日邊緣的混亂始祖,如果格林發現的僅僅只是一個籠統的中古紀元,這里的記憶倒是還有可能來源于尼德霍格,只是歷史中記載的審判日,那可是天地都為之動容的大災變,眼下的繁榮明顯不合情理。
「也就是說,混沌領主生前或是死後咯?」
雖然知道了大概的時間,但還是讓格林覺得有些頭疼。
按理說既然是高難度的記憶,那麼想必這記憶的場所也應該是什麼大事件,可無論是混沌領主統治的那四十年,還是之後持續千年的百族爭霸,但凡能夠記載入史冊的的。又哪有什麼小事呢?
少年搖搖頭,看樣子不走進城堡之中,還真是無法憑猜測找到端倪。
于是他抬起頭,正看到那巍峨氣派的城堡樓門。
「哦?毫無意義的行路被忽略了麼。」格林回頭望了一眼明顯不可能在幾分鐘內走完的路途。這才想起自己思考時余光中飛快倒退的景物。想必這記憶場景應該是在某種程度上具有自主性,凡是對涉足其中之人沒有幫助的環境。全都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忽略而過。
不過這對格林來說也是件好事,至少可以節省一些不必要的時間。
「那麼,就讓我來一探究竟吧。」
格林把手指扣在袖劍機關上,邁步向那城門走去。
和新歷任何一座城市相同。這座城堡雖然古老而龐大,但無論是守衛結構還是戍防模式都一般無二,格林走在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市民之中,看著他們捧著東西歡快地交談,似乎每一個人都為這節日而慶祝一般,卻只有他一個人置身事外。格林越過人群,望向站崗的衛兵。往日里的嚴肅都消失不見,格林似乎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出那是一種緊張和迫不及待的心情。
他松開袖劍扳機,這里並沒有任何危險的跡象。
全民慶賀的節日麼?
格林眨了眨眼楮,這樣的慶典可並不多見。莫非是國王祭祀盧納的日子?這還真說不準,卡貝茲大陸上的生靈有各自的信仰,他們膜拜黃金頂的諸王,對他們獻出自己的虔誠之心,但無論是崇尚科爾神系還是迪爾神系,世上萬物對盧納的尊崇永恆而不會改變,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黃金頂諸王,彼此之間陣營不同相互敵視,若是見了盧納的面,都會摒棄過往仇怨跪倒在她身前。
因為那是創造了一切生命的起源之神,沒有她,萬物皆空,萬事皆休。
「裘丹先生,你們終于到了,我已經安排好馬車了。」
格林正徜徉于玩家們在論壇上對盧納古神的猜想,耳旁紛亂的嘈雜聲中,忽然響起清晰的對話聲音。
這個變故,立刻讓格林精神一振。
他望向聲音的來源,那里的建築雖然形狀各異,但它們卻有一共同之處——氣派而豪華,很明顯,那里應該就是城市之中的商貿中心地帶,而說話之人,一位穿著貴族打扮的富商,正站在其中一座看上去像是某個商會建築的側門門口。
「抱歉,旅途勞頓,我們稍稍休息了一會兒。」
被富商稱呼為裘丹先生的,是一個微微發福的禿頂中年人,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在宴會背後大顯身手的廚師。他身後還帶著十幾號人,都是些年齡相仿的人,穿著打扮也和裘丹無異。
很明顯,這是那富商從外地請來的一只廚師隊伍。
格林站住听了片刻,不禁搖了搖頭,兩人間的對話,無外乎場面上的客套話,主要是說一會兒的慶典上商會要貢獻佳肴,一切就拜托了雲雲。要不是他這數月的經歷,告訴格林哥諾迪亞世界真實存在,他都要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游戲當中。
這簡直就是游戲工作室為了透露出背景信息而設定的npc對話嘛。
從他們見面寒暄,一直到囑咐完畢富商把這十多人引入商會建築的側門,格林一字不漏地在旁邊听到。有關這個城市的信息、慶典的內容他倒是了解了不少,只是似乎對于他尋找需要救贖的關鍵人物並沒有什麼幫助。
于是少年決定繼續前進,或許城市中王宮那邊觸發事件的可能性會比較大。
但格林才走出去沒有三米,突然倒退回來。
他猛然想起一個細節。
在富商和大廚們的對話之中,他記得富商對他口中這些「名滿天下的甜點廚師」奉承備至,而且這慶典似乎和美食有很大關系,他迫切希望廚師們能夠幫助他做出美食,而這時那位裘丹先生信心滿滿地向富商保證了一句話。
「……以我們紅龍火的水準,今天做出的甜點一定會讓您滿意!」
他從未听說過名為紅龍火的組織,也不是對甜品有著難以言喻的執著,只是當他頭腦里想象一頭紅龍用龍息烘焙糕點的景象時,突然就伸手握住了衣兜里的那枚黃銅徽章。
是我太過敏感麼?
格林望著那家商會。心里有些猶豫。
但隨即,他又想起這里只是記憶的再現世界,一想到自己身處于虛擬之中,格林就輕松下來。
錯就錯了。反正又不怕被追究責任。
這麼想著格林干脆就朝那商會走去。他避開敞著的正門。溜到側門處,先是謹慎地看了看身後。確保沒有人關注自己,這才貼到側門上,聆听里面的聲音。
片刻之後,門內的走步聲音漸漸消失。格林這才放心地打開門,偷偷溜了進去。
這是通往地下倉庫的路。
格林下意識地開啟前行,順著樓梯向下走去,遠遠的便望見那群廚師走在通道之中,似乎正朝著遠處的廚房行進。格林想了想,沒敢太過靠近,躲到拐角處。隔著老遠偷听他們的對話。幸好這里是封閉的環境,道路又只有一條,聲音順著傳過來,倒也能听得清楚。
「……把特洛戈腿肉烤一下。不要吝惜香料,必須確保沒有異味殘留。」
開口的是那位禿頂的裘丹大師,這些廚師走進遠處房間開闊的廚房,開始準備一會兒的甜點美食。
「紫色陽光呢?把鹽巴泡在紫色陽光里,一會兒直接拿來用,」裘丹作為這廚師隊伍的首領,不斷地向其他廚師分配著工作,「她比較喜歡咸的食物,青海果子不要洗,連皮一起打成汁……」
咸的甜點?還有肉?
格林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光是想想就有點反胃。不過說起來像這種特殊愛好,在他前世也並不少見,其實都是因為地域因素,就比如甜、咸豆腐腦,反正格林是北方人,接受不了南方口味,倒是來到這個魔法世界,食物的味道都很合格林胃口,只有小狐狸平日愛吃的肉干,都是做得又甜又咸,所以說果然渺小的凡人是無法理解的。
少年心里吐了會兒槽,听著裘丹不斷下達命令,其他廚師時不時應一聲,然後叮叮當當的炒菜、翻鍋,一時廚房內火光四起,倒是和廚師的日常工作沒什麼兩樣,不禁讓格林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難道這真的只是巧合?
可格林偷偷望向那忙碌的廚房間,又覺得疑點頗多。
明明是做甜點,為什麼要有翻炒的菜色?特殊做法嗎?還有那個裘丹,如果是隊伍里的廚師長,為什麼只負責下令?廚師可是技術工種,能當上廚師長絕對不是光憑威望就能達到的,手頭的實力才是最關鍵的,既然如此,在這個重要的慶典之中、尤其還是得到富商雇主的再三叮囑後,他為什麼不親自操刀呢?
格林越想越亂,最後忍不住搖了搖頭把亂糟糟的信息全部擱置,然後重新整理。
……按照艾爾的說法,這里的疑點一定是關鍵,我要好好想想,到底哪里不對勁呢?
少年悄無聲息地盤腿坐在地上,雙手抱胸,閉上眼楮皺眉思考起來。
最開始的時候,我是走在街道上,那會兒我在思考盧納的問題……哦,對了,之前也是因為陷入沉思當中,所以兩旁景物快速消退,也就是說,其實我已經在城里走了很久才遇到富商和廚師隊伍,這麼說來的確是有可能踫上了關鍵事件,然後……嗯,「紅龍火」還是「紅火龍」來著?哎呀記不清了,反正是因為聯想而產生懷疑,雖然這種男人的直覺听起來是有點不靠譜,不過這巧合的確可疑得很,所以我就跟到了地下廚房來,听到裘丹開始分配工作,一開始好像是听到他說什麼「特洛戈腿肉」,唔……那好像是一種暴躁易怒的類猿魔獸的名字,所以說,要烤的是猴子腿上的肉?
格林想到這里,忍不住睜開眼楮,那種東西吃了大丈夫?
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烤個肉而已,應該沒什麼問題……接下來的一句話是什麼來著?把鹽泡到紫……紫陽花里面?哦哦!是紫色陽光!不過等等,紫色陽光?這東西听起來好耳熟啊……
格林模了模下巴,前世游戲的記憶驟然閃爍在眼前。
任務、矮人、爐火、烈酒……
是了!那是矮人禁止銷售的烈酒!
格林眼楮一亮。猛然從地上爬起來。
他終于想到問題出在哪里,所謂的紫色陽光,是矮人一族制造的一種烈酒。眾所周知,矮人的三大愛好——鍛造、挖礦和喝酒。這些嗜酒如命的粗壯矮子同時也是釀酒大師。為了更烈更醇香的酒水,他們甚至能夠付出如生命般高昂的代價。這其中的故事就以紫色陽光為代表,傳說這是一種不會把人醉倒的烈酒,但由于其原料迷宮紫羅蘭的特性,喝酒之人會產生某種影響感知的精神觸動。由于這並非是直觀的幻覺,而是作用于五感,所以連巨龍喝下後都無法免疫它的迷醉而深陷其中。只是後來矮人王的女兒,由于愛人在戰場上戰死,痛苦的她試著用這一種傳奇美酒借酒消愁,結果在恍惚中以為見到了自己的愛人,撲向他擁抱之際跌落懸崖而死。從此之後矮人王把紫色陽光打入黑名單,並且命令禁止國人生產這種酒,一直到追隨神跡公測之後,探索精靈國度的玩家從枯木城制酒大師克蘭西手里接到了改造紫色陽光的任務。這種烈酒才消除了隱患,成為了一種能夠微量提高主屬性、降低副屬性的buff藥水。
但現在明顯不是追隨神跡的年代。
中古紀元的紫色陽光,毫無疑問還是那種具有強烈迷幻作用的禁酒,格林想到這里心里一突,很明顯,這道菜肴將會含有紫色陽光的效果,但這些廚師到底是不是故意為之?究竟看中了紫色陽光的美味,卻並不知道它的副作用,因此造成了無心之失?還是說……
格林的臉色陰沉下來,最糟糕的設想,幾乎已經讓他把那場屠殺聯系到了一起。
如果事情真像我所猜想的那樣,應該就是這記憶任務中的關鍵了。
格林終于確認了自己的判斷無誤,他預算了一下自己行動的結果,最後決定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于是少年重新坐回去,等待這些廚師完成烘焙。
難熬的時間並沒有如實累積在格林身上,如他所預料的那般,時間很快過去,格林听到有人向裘丹匯報,「我們完成了。」,頓時精神起來,仔細聆听那邊的動靜。
「你們兩個把派送過去,其他人立刻去換裝,抓緊時間。」
裘丹先生的話傳入格林耳中,頓時讓他心里一緊,為了防止這些廚師出來換裝發現自己,格林搶先一步潛回樓梯處,靜悄悄地順著原路返回。他一從側門出來,正看到富商安排好的那輛馬車。
那份「甜品」派毫無疑問是先要送到富商那里,就算是一時離開視線也不要緊,無論如何,那份派都要被帶到慶典上,他只要跟住富商的馬車就好。
果然正如少年所料,等到廚師們從側門陸續離開,也就是五分鐘左右的時間,盛裝出席的富商便上了馬車,另外兩名隨從端著用銀質餐盤蓋保溫的菜肴上了另一輛馬車,向城市中心的方向駛去。
格林腳步一錯,啟動瞬步跟了上去。
城市中準備慶典的市民就像是固定npc,對于格林幾乎到了視而不見的程度,再加上他行動迅速,前沖之時就像是一道迷離的幻光,一路上跟隨馬車走走停停,竟然沒有吸引太多的注意。
而這個時候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格林看到馬車停在王宮廣場上,有侍從打開車門,富商便從里面滿面春風地走出來,身形靈敏地朝人群中一躲,避開任何被發現的可能。這里就是慶典所在,幾乎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格林藏身于其中完全不會被發覺。等到另一輛馬車停住,兩名隨從帶著餐盤下來,跟隨到富商身後,走進廣場上預先搭好的豪華帳篷之中,格林才從人群中擠身離開,向那帳篷緩慢接近。
這里的廣場已經被打扮得如同皇家舞台一般,空曠的一側接臨王宮的宣禮台,穿著整齊的皇室號手摟著半人高的號角等待命令。而另一側大大小小的帳篷,大概就是為王公貴族以及城中商賈準備的休息場所。格林一眼望過去,很多帳篷里已經坐滿了人,而毫無例外,所有帳篷的桌子上,都擺放著一盤或數盤用銀色餐盤蓋蓋住的美食。
富商走過去,和很多人交流,離著太遠格林听不到他們說的是什麼。等到富商洋洋自得地走回帳篷內坐好,各家帳篷里的人也基本到齊,戴著白手套的指揮接受到遠處總監督的指示,右手一起,皇室號手抬起號角,肅穆而雄渾的號角聲驟然吹響,宏大的盛典頓時拉開帷幕。
如此近距離聆听數十只號角的聲音,格林還是第一次,那種強烈的震撼力直接攝人心神,少年直到數秒之後才清醒過來,下意識望向王宮的方向,就見那嚴絲合縫的宮殿大門,仿佛接受號角迎接一般緩緩打開,城堡的主人頭戴王冠,協同皇後和子嗣緩步走到宣禮台前,向到場的貴冑紳賈以及民眾示意慶典開始,然後沐浴山呼。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籠罩著這個城市,格林卻充耳不聞。他盯著那位國王,在場的眾人里,只有他的身份最為尊貴,應該就是各界人士進獻美食的品嘗者,那麼他可以在國王開始品嘗前沖出去打斷,並說明食物中存在的問題,然後以牲口試吃證明自己的說法,這樣的舉動雖然唐突,但眾目睽睽之下絕對不會有人能弄出什麼ど蛾子來。
這是他看到國王後的第一個想法,可行性較高,格林便開始在心里演算具體操作和解釋的話語。
「恭迎守護神大人!」
還沒等格林想好細節部分的操作,國王身旁的王室管家忽然大喊了一聲,漆黑的天空中頓時響起如歌聲般的輕鳴,一團耀眼的光芒驟然閃亮落向廣場的中央,即使格林正低著頭思考,也被晃得難以睜眼。
他擋住那刺眼的明光,耳中全是驚呼,但聲音中卻蘊含著無盡的崇拜和興奮。
格林心里納悶,等到光芒稍暗,急忙睜開眼楮望向變故中央,但正是那個時候,格林整個人僵住了。他怔怔地望著從天而降輕盈落地的絕美女人,仿佛看到了那輪皎潔的明月。
下一刻,反應過來的少年心里驚濤駭浪。
怎麼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