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齊尚德伯爵從睡夢中被驚醒時,領地里已經是戰火四起,即使只是在房間里透著窗戶望去,都能看到齊尚德一片混亂之中的哭喊聲音。仿佛在一夜之間,莫名的戰火便已經燃燒到了這個地處邊境的偏僻小鎮,那空中時不時劃過的慘綠色和火球,讓這位伯爵面色立刻陰沉下來。
「怎麼回事。」
「我們遭到了襲擊,敵人正在從三門方向進攻齊尚德。」隆法家族小兒子的管家迅速回報,如軍人一般無二。
這位伯爵幾乎是瞬間從床上跳下來,根本無需僕從的幫助,就像一個野蠻人般隨手扯上的睡袍露出一身的腱子肉,快速穿上內衫和長褲,然後拒絕了僕從遞來的貴族服飾,轉而直接套上了軟金內甲,一面要求僕從立刻準備盔甲,一面拎起佩劍就大步朝外趕去。
「戰況如何?」
齊尚德伯爵快速走著,一面詢問身後緊隨的管家。這位管家從他尚未離開家族時便貼身照顧他,是齊尚德伯爵最信任的親信,亦是他最為仰仗的力量。
「齊尚德的民兵部隊已經在調動,巡邏的哨兵已經投入防御但損傷嚴重,尤其是南門方向,恐怕會有被攻破的危險,我們的射手部隊目前就在路上,」這位伯爵大人走的火急火燎,管家身著行動不便的禮服,卻跟得一點都不顯得吃力,「進攻方是一只突然出現的亡靈部隊,擁有大量的骷髏和食尸鬼,有報告說甚至看到了尸巫和縫合怪的身影,而那幾架攻城設備也明顯說明它們有備而來。我詢問了情報部的諸位,事先並沒有得到任何警報,初步懷疑對方是潛藏于國境線以外的秘密部隊。」
「所以你的建議是神風騎士團?」
齊尚德伯爵盯著不遠處領主府門口備好的戰馬。頭也不回地問道。
「不,少爺,」管家在後沉聲回應,「我推薦‘白嵐’。」
這位大臉龐的伯爵猛地停住腳步,回過頭驚訝地望著自己的管家,「白嵐兵團?我們這一次可沒有帶那麼多人。如果要組成白嵐戰術的話未免……」
「少爺,敵人的數量並非這一隊神風騎士所能對抗,」管家面色凝重,他快速比劃了一個符號,齊尚德伯爵看在眼里,頓時露出驚容。
「這麼多人!?」
齊尚德伯爵忍不住驚呼出來,他並非沒有上過戰場的學院士官,而是真真正正的戰場老手,但由于他所擅長的戰術特性。以往參加的戰斗往往都是百人規模,最多的一次也不過千人,如今看到管家示意的軍隊手語,頓時讓他心里一沉。
那個手勢,代表著的是「千人大隊」。
整個齊尚德領地固定人口總數也就是一千余人,其中的民兵部隊只有不到五十人,即便是他來到齊尚德坐鎮後,民兵部隊也僅僅只是拓張到了百人數量。加上他所帶來的數十親兵,加在一起還不到兩百人。這種五倍于己方數量的巨大差距。即使是膽大如齊尚德伯爵都感到壓力沉重。
這種劣勢,恐怕就是阿道夫那家伙也扳不回來吧……
思緒閃電轉過,齊尚德伯爵很快鎮定下來。從目前情況來看,憑借城牆和當下兵力領地還能堅持下去,如果自己這個做領主的先慌了神,那恐怕軍隊士氣會立刻崩潰。
「既然如此。那就立刻派出白嵐,反正我們人數不足,干脆就把白嵐的人打散分配到各個防守要點,指揮民兵部隊輪番射擊防御。」齊尚德伯爵立即想到了應對決策,示意管家立即執行。
這位中年管家眼中閃過欣賞的目光。當初抉擇侍奉之主時,他們幾位地位超然的強者擁有自主選擇的權利,他就是看中了這位隆法家族幼子的魄力和心性才會決定效忠,現在看來依然沒有令自己後悔。
「遵命,我的閣下。」
管家很快轉身離開,除了下達命令之外,。在這樣人數的壓力下,毫無疑問他也要加入戰斗,那麼這一身黑領禮服就不太適合了。齊尚德伯爵任由這位管家行動,自己則快步趕到戰馬旁躍身上馬,飛速趕往情況最為危急的正門。一路上兩旁的房屋里,傳入耳中的都是小兒啼哭和大人們驚慌的喊叫,還有亂騰騰的翻收行李的聲音。齊尚德伯爵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心地善良之輩,但他從小自詡不同于那些**墮落的貴族,雖然是保有目的地來到齊尚德,可既然繼承了領主之位統領齊尚德的大小事宜,他就認為自己至少需要對領民保有一分責任,而不是一旦出事第一個逃走。
「齊尚德的子民們,現在我們遭到了敵人的圍攻,如果你們想要逃離,我沒有半句怨言,但若是你們還想保護自己的家園不至于敗走他鄉,就跟隨我上城作戰迎擊敵軍!」
他縱馬來到齊尚德的廣場,眼見廣場上擠滿了恐慌的人群,同時還看到了齊尚德鎮長和民間重要人物,一個想法瞬間襲上心頭,促使他勒馬放聲大喊,「我們的城牆依舊,現在需要的僅僅是你們的一份戰力!我不求你們能夠使用弓箭,只要能夠把石頭扔出去就足夠!我以齊尚德領主、隆法家族伯爵的身份向你們保證,但凡參加守城戰的市民,我做主減免三年稅賦!並且在戰後得到十個金幣的賞賜!如果是在戰爭中不幸戰死,我保證對你們的家眷補償二十枚金幣!」
廣場上的混亂,在他出離清晰的嗓音中漸漸平息,而等到他曉之以理後的重金懸賞放出,廣場上頓時沸騰了。
盡管齊尚德在伯爵的治理下大有好轉,可普通的農戶一年的辛勤也不過換來一個金幣,如今僅僅是參與戰斗就能免去三年的賦稅,甚至還有十年份的勞作,對于財富的渴望頓時壓過了對敵人的恐懼,市民們紛紛抓著手里的耙子、草叉。表示願意參與到戰斗之中。
「鎮長先生,參與戰斗的市民就交給你來帶領,統計好人數後立刻帶到南門的方向,我會在那里等待你們!」
齊尚德伯爵心里喜悅,臉上卻神色不變,縱馬來到鎮長身旁下達指令後。立刻動身趕往南門的方向。
那扇並不算堅固的厚木柵欄門,已經近在咫尺了。
齊尚德伯爵深吸一口氣,四方胡子的臉顯得更加嚴肅。
這一仗,千萬要扛過去!.
黑暗無界的闇之魔域,切層坐標位于克羅奈斯的副位面,是從萬年前星球誕生便存在的原始生命位面,無數強大而又具有靈性的魔物誕生于此棲息于此,偶爾有幾只強大的魔物誤打誤撞闖進主位面,從克羅奈斯一路橫沖直撞。往往就是大陸上的一場血雨腥風,所以在很久之前,就有數個種族的強者聯起手來,尋找到闇之魔域的入口,以強大的封印將其徹底堵死,以防止日後有魔物為患。千年時間過去,昏黑不見天日的魔域幾乎已被世人遺忘,這片土地似乎也安于平靜。盡管魔物之間生死廝殺不過是家常便飯,但最起碼自成一系而不受打擾。
直到兩年前。
並非所有人都不清楚闇之魔域的存在。具有冒險精神的探險家、研究物種起源的學者,甚至是隸屬于國家的尋寶隊伍,都遵循著上古遺留的文獻,鍥而不舍地追尋著這片狂野神奇的世界,一籌莫展之余卻全然不知,還在他們模索著這片領域的入口時。已經有人捷足先登。而這拔得頭籌的人也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先驅者,確切地來說,他是一個征服者。
闇之魔域的征服者。
魔域世界的中心區域,這里曾經是千萬魔獸所棲息的巢窟,現在卻聳立起暗金流光的雄偉城堡。繁華光貴比起人類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基底由特殊材料制成的螺旋回環向下,隱約可現的雄渾魔力輕顫于其中,托著巨大的城堡懸浮于這片深不見底的巢窟之上。
這里是龐德尤尼姆,至暗的斷罪之扉。
與人類那空曠而貴氣的王宮大殿相似,龐德尤尼姆的主殿寬廣開闊,數根十余米高的愛奧尼亞式巨柱支撐著殿頂,與盤踞其上的駭人滴水獸,顯得威嚴而又莊重,可當此間陰郁的黑霧輕浮于面目猙獰的滴水獸,富麗堂皇的貴氣就完全轉化為了陰森恐怖的魘霾氛圍。在這龐大陰暗的建築物最深處,屹立著一座立于高台之上的鎏金王座,王座上墊著鮮紅似血的天鵝絨,身著兜頭長袍的男子正坐于其上,把玩著手里的漆黑的鎧甲——那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紅眼惡魔的正臉。
兜袍之下的男子面貌英俊,至少從右旁來看,他的確有一張俊美的側臉。
以及悄然的轉頭時,露出的那左臉上令人赫然驚悚的白骨森森。
這擁有半張英俊面容,以及半張髑髏頭的男子,專心致志地觀察著這一副鎧甲,即使因為光亮的表面反射出自己可憎的面容,他也沒有絲毫的在意。輕輕叩擊這漆黑的鎧甲,仿佛有種金玉交戈的聲音回蕩,堅硬之中透著股柔韌,就算是普通人也能看出這是上乘的鎧甲。
但他並未露出任何滿意的表情。
確切地來講,他也沒有表示任何不滿。
他只是盯著這鎧甲保持沉默,王座之上一片寂靜,半晌,他才抬起頭,抓著鎧甲的右手向空中一揮,把那副猙獰的鎧甲拋向空中,掩藏于灰袍下的左手骨爪倏然探出,對準空中鎧甲骨節光芒一閃——
!
漆黑的鎧甲在空中被擊得粉碎,強大的力量甚至不是將它轟成碎片滿地,而是直接崩碎到粉塵的形式,直接被這陰森殿堂中的黑暗霧氣卷走消失不見。
「……重做。」
他的聲音沉悶而刻板,仿佛歷經了俗世沉淪後的耄耋隱士。
王座旁側有什麼東西出現,空氣不自然地扭動了一下,隨即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謹遵吾王口諭。」
他沒有回應,擊碎了漆黑鎧甲後,他只是把雙手放在腿上,靜靜地坐在王座上。用僅剩的一只眼珠目視前方,完全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時間點滴過去,他靜止如一尊石像,甚至連最輕微的胸膛起伏都沒有。
主殿之外,一個略顯蒼老的身影慢慢現象,隨著他的不斷前行。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就好像在圖紙上繪出的人像一般完善,待到那「篤篤」聲輕響回蕩,長者已經是拄著華貴的法杖,行走于空曠無人的走廊之中。
遠處的黑暗之中,傳來了杖擊的回應,那是沉重的腳步。老者駐足不前,抬起頭仰望身前的身影,
「哦,我還當是誰呢。看來你今天很清閑啊,龍胡子。」
他那張枯老的面頰上抖動起哭一般的笑容。只有認識他的人,才知道這正是他帶有笑意時的模樣。
「哈哈哈,久違了,梅伊斯先生。」
巨大身影的聲音嘹亮,笑起來有如洪鐘。
「听說你離那個偉大的理想已經漸行漸近了,我是不是應該說聲恭喜。」梅伊斯的身形有些佝僂,回應的言語便有些低沉。幸好這位龍胡子耳朵靈敏,還不至于在這空曠之地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重復。
「哪里哪里。克羅奈斯的地界上一直流傳迪雅的未來之主對您敬畏有加,想必應該是梅伊斯先生教導得好吧?另外早先我也見到好幾只由巫妖統領的部隊出發,沒猜錯的話,應該也是由您主導的什麼大動作吧?」龍胡子露出謙遜的笑容,大手搓在一起顯得有些熱切。
「不過是配合那些使徒的行動,順便達成我的一點小小愛好罷了。」梅伊斯並無半點自傲。淡淡地回應,「話說回來,龍胡子你是來向吾王匯報的吧?」
巨人點了點頭,對于腐蝕行者的意思心領神會,「那我就在此道別了。梅伊斯先生,祝您的計劃能夠順利實施。」
「彼此彼此。」
老巫師拄著杖繼續前行,與巨人擦肩而過。龍胡子目送他遠去,直到他佝僂的身影消失于陰影之中,這才轉過身大步進入龐德尤尼姆的主殿。巨人的腳步聲非常清楚,還沒有接近那高台,座上之人的聲音已經遙遙傳了過來。
「……說吧。」
他依舊目視著前方的黑暗,根本不看來者是誰便沉聲說道。
龍胡子在他面前高台下站定,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龐大的身軀就好像一座小山倒了下來。他以悶聲開口,望向王座上的半死者,恍惚間看到他身後那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恐怖影象,「陛下,瑪歐斯部整合完成,瞳術戰力全部集結訓練完畢,雖然由于種族原因還有些缺乏配合,不過瑪歐斯希望通過實戰進行磨合,到目前為止已經可以出發了。」
王座上的人這才如蘇醒一般,緩緩轉過頭去,視線鎖定這身材高大的巨人身上。
「計劃不變,海默斯呢。」
「海默斯部暫時還需要時間,胡狼部族的阿努拜軍已經推選出了新的領袖,以海默斯的聲望短時間內恐怕還無法收服。」巨人甕聲甕氣地回應,那張胡須遍布的臉上只有尊敬沒有畏懼,是少數能夠面對著半死王座面不改色的人,「海默斯擔心您當下有所需求,它手里的‘血月’和‘寒瑙’部族已經提前出發,正在趕往集結地。」
他輕輕動了動骨指,並沒有對此發出任何評價。
稍待一會兒,他又問道,「刻烏斯部。」
「刻烏斯的回報是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以上。陛下,那位使徒大人既然已經同意開放自己的棲息地,以刻烏斯的能力,只要再給它一點時間,想必煉獄魔龍和深淵魔龍的數量一定會令您滿意。」這一次巨人倒是難得地發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王座上的男子用人臉乜了他一眼,轉過去用鼻音嗯了一聲。
宮殿之中又是一片寂靜。
他不開口,巨人也不敢造次,兩者一坐一站,就這麼沉默了將近十分鐘。
「……你的私事如何。」
巨人悄悄松了一口氣,粗獷的臉上頓時露出豪放的笑容,「哈哈哈,承蒙陛下關心,族人那邊已經商談得差不多了,現在已經找到了龍王神力的龍族部首,由于血統上的原因它們對我並沒有太多的敵意,我想很快就可以和它們進行和談了。」
「注意安全。」
出人意料的一句淡然話語,卻令巨人受寵若驚,連連道謝不已。
「我指派他去幫助你,你看如何。」
巨人愣了片刻,隨即猜測到這位沒有語氣的王者話語所指,頓時搖起蒲扇般的大手,「您是說黑劍那位?不不不,那太麻煩了,這家伙的性格說實話我還真是處不來,萬一和龍族會面時出了點差錯,這棺材臉把在場龍族屠戮一空事小,我這半輩子的努力可就徹底泡湯了。」
他出奇地點了點頭,倒是對巨人的這番言論很是贊同,而絲毫不在意巨人編排自己得力手下的事情。
「你自己看著辦,有需要盡管提。」
巨人趕緊再度鞠躬施禮,向他表示自己最崇高的敬意。在巨人看來,王座上的大人能夠關心自己這種「小事」,已經算是莫大的恩惠了。
「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
龍胡子輕咳一聲,在心里再次縮減了一下出發前就刪改不少的連篇累牘事項,然後開口敘述道,「人類國度方面,羅德蘭王國和巴倫帝國的摩擦仍在繼續,不過帝國宰相最近的態度有些捉模不定,似乎開始偏向于兩個聯盟;塔尼亞王國還是一如既往的沉寂,只是或許是我的錯覺,總感覺那片蠻荒之地上醞釀著什麼;精靈居所和法師之都二者最近皆無事態,但恩底彌翁的特法部行動頻繁,或許和某件寶物有關,哦,對了,還有您之前特意要求我關注的魔獸契約師,我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目前據我所知,這一位是現任當家,持有一把很有名的魔劍且實力驚人,或許單憑劍術就已經達到能與迪斯布靈卡一戰的程度,我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就已經被他所發覺,遵照您的指示我沒有太過接近,行跡方面我已經關照部下進行跟蹤,等待您的進一步命令。」
半死者閉上獨眼,又緩緩睜開,慢慢點了下頭。
「……那麼,最後說說她的訊息吧。」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和戰事完全不相關的問題。
巨人微微頓了頓,盡量用最輕的聲音回應,「陛下,她一切安好。」
他點了點頭,似乎五個字便已經足矣。
「你下去吧。」
巨人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
宮殿之中,很快又只剩下了半人半鬼自己。
沒有呼吸之聲,也沒有空氣流動;沒有人言人語,也沒有歌舞靡音。
他僅僅是在那里坐著,在那里看著,在那里想著。
在那里活著——亦或是死著。
又是一片不知要持續到何時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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