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廷已經到了福建兩個月,鄧嗣昌才知道什麼叫做度日如年,好在福建巡田荃和他是一條心,可即便如此崔奕廷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查他每年的軍糧、軍餉配給,讓他不得不出兵征討海盜,將從海上帶回的貨物,原封不動地上繳給了朝廷。
幕僚耿午上前道︰「侯爺也不要著急,崔奕廷是來招安王盧江的,只要這個差事他辦不好,自然會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狀。」
鄧嗣昌眯起眼楮,說的是沒錯,萬一崔奕廷招安了王盧江,他可就有了大麻煩。王盧江在海上多年,熟知閩浙一帶的海盜,他和張、趙兩人素有往來,這兩人在海上搶掠、經商他是不聞不問,張、趙兩人也從來少不了孝敬,這些事別人不清楚,那王盧江知道的清清楚楚,王盧江被招安之後,定然和崔奕廷一起參奏他,到時候不要說身上的爵位和官職,他全家老小性命都要不保。
沒有王盧江,崔奕廷就算再查,也不過是從衙門里下手,根本抓不住常年在海上往來的張、趙,這也就是他安心的地方。
「侯爺放心,」耿午笑著,「王盧江已經收到消息,朝廷招安是假,要殺他是真,他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信了崔奕廷,只要崔奕廷和王盧江見面,我們就出兵,那王盧江就會驚慌,到時候不管他們談的如何,打起來刀劍可不長眼,有死傷在所難免。」
鄧嗣昌面露謹慎,「要安排妥當。崔奕廷讓人模不透,你們不能出半點的紕漏,免得被他抓個正著。」
俊堂在京中出了事。他要斗倒了崔奕廷,才能將俊堂救回來。
提起這個耿午想起來,「沈家過來收茶葉的人,又有了動作,收不上新茶開始收陳茶。」
鄧嗣昌冷笑一聲,「為了幫崔奕廷連這種法子都想出來,陳茶能做什麼?就是造聲勢而已。就算是和當地的商賈有了往來,也不一定能認識王盧江,等他們找到王盧江。一切也都晚了。」
要在崔奕廷站穩腳跟之前,將一切辦好。
從京城來的商賈,弄不出多大的動靜,耿午專門讓人去打听過。那些人連王盧江的邊都沒有模到。
……
王盧江看著海上的船只。這是他多少年攢下的家業,從前投奔海盜在海上經商是迫于生計,而今,張琰、趙祖兩個勾結倭寇無所欲為,不但強迫他入伙,還多次陷害他,如今閩浙海盜的名聲每況愈下,沿海的漁村听說海盜來了。都藏進地窖里不敢露面,他讓人置辦糧食送給饑民。只要不是走投無論的災民,尋常百姓已經不再來領糧,這樣下去,他真的會和張琰、趙祖一樣,讓人唾棄。
他這才听了王成海的話,主動求撫,本來懷揣了一腔熱血,想著將來歸附朝廷之後,殲滅那些真正依靠殺人越貨的海盜和倭寇。
誰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派出去打听的人,被崔奕廷殺了。
派出去的人渾身顫抖,手上還沾著同伴的血,「都是我……沒有照應好。」
王盧江道︰「你們可都打听清楚了?」
「沒錯,」那人道,「朝廷已經備好了二十艘大船,船上配備了弓箭和兵卒,只等著您答應前往和崔奕廷商議,他們就會出發將我們團團圍住。」
王盧江幾乎將手指捏碎。
旁邊的人听得這話紛紛道︰「那汪同海就沒安好心,說是要招撫老爺,不過就是要引老爺上岸,我們在海上他們奈何不得,可若是上了岸,就要任憑他們發落,從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老爺要慎重行事。」
王盧江眯起眼楮,難道他真的錯了?請求朝廷安撫倒引來了剿滅他的軍隊,他的性命是小,他背後還有那麼多兄弟。
王盧江想到這里,下人來稟告,「老爺,少爺回來了。」
升哥?王盧江眼楮微睜,多少年了舉升寧願在外經商也不願意跟著他這個父親,他答應招安之後,讓人給舉升送了信,不管成敗,他們父子日後都不能再相認,既然他要做程舉升,就做一輩子的程舉升,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卻怎麼……在這時候……
「老爺,外面起了風浪,少爺的船並不大,讓不讓他們過來?」
下人繼續詢問。
王盧江抬起頭,眼楮里是波瀾起伏的大海。
「讓他上來……」
父子相見,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已經有兩年沒有這般面對面地站立著。
王盧江仔細看著兒子,長大了不少,臉上多了幾分的風霜和穩重,「你來這里做什麼?」
王盧江冷聲問過去,從前兒子離開的時候,他還以為孩子被管制久了,總要舒展舒展翅膀,卻沒想到,他才放開手,孩子卻展翅飛走了。
「父親。」程舉升規規矩矩向王盧江磕了三個響頭才站起身。
父子兩個進了內倉,王盧江臉上沒有半點的神情,聲音平板,「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程舉升低聲道︰「父親準備歸順朝廷?」
王盧江點點頭,看著兒子,穿著寶藍色長袍的兒子,已經長得比他高大許多,長長的影子幾乎要將他罩住。
王盧江頓時心中萬分感慨。
程舉升沒有听到父親的回話,低聲道︰「父親可信那崔奕廷?」
幾句話就提起崔奕廷,王盧江有些意外。
程舉升道︰「兒子從京城過來,已經听說了朝廷招安的事。」
「你還承認我是你父親?」
王盧江淡淡的聲音傳來,程舉升臉上一閃曬然,卻也不含糊。「不管您做的是對是錯永遠都是我的父親。」
內艙里一瞬間寧靜。
王盧江站起身,「也見到了,讓人早些送你走。以後不管怎麼樣,好好過你的日子。」
「父親可是不信任崔奕廷?」不等王盧江離開屋子,程舉升忙問過去。
王盧江皺起眉頭,驚訝地看著兒子。
程舉升道︰「京里在傳,您必然不會輕易相信崔奕廷,這件事定然會落空,可那個崔奕廷。看起來是真心想要幫您。」
王盧江一顆心仿佛忽然被拽起來。
「父親,」程舉升道,「朝廷招安是真的。只是鄧家從中作梗……」
王盧江上上下下將兒子看了個遍,「你這是替崔奕廷做說客?」
聲音剛落地,就听到外面傳來慘叫聲。
王盧江立即回過神來,一個箭步出了船艙。
船板上的下屬緊緊地捂住肩膀。臉色蒼白。神情卻輕松了許多,叫喊聲過後,還是小心翼翼活動著手臂,驚訝地看著面前站立的女子,「好多了。」
那女子穿著淡藍色的褙子,頭上戴著冪離,身邊圍著幾個人,就是其中一個人治好了下屬的肩膀。
「這是誰?」王盧江問過去。
程舉升道︰「兒子在京中被人陷害。有沈家幫襯才匆匆忙忙出了京,這是沈家的小姐……」
是沈二老爺家的女兒。升哥要娶的女子。
突然之間多了個女子,整條船上的氣氛倒緩和下來,王盧江心中也少了些許戒備,兒子改姓程在南直隸經商,他知曉之後說過他們父子從此之後老死不相往來。
轉眼之間,兒子已經到了要娶妻的年紀。
王盧江看向那沈家的小姐。
這樣緊要的關頭,沈家肯讓女兒跟著舉升來到這里。
或許舉升說的沒錯,他們慌慌張張一路從京城來到福建。
「這般風浪,」王盧江道,「安置沈家小姐去你母親和妹妹的那條大船上去。」
程舉升應了一聲,下人立即去安排,程舉升跟著父親又進了內艙,仔仔細細地將京里的事說了一遍,「崔奕廷才出京,鄧俊堂就遣人陷害,那鄧嗣昌是什麼人父親已經知曉,崔奕廷和鄧家作對,應該是真心想要促成招安的事,父親何不與崔奕廷見面說個清楚。」
程舉升和父親對視一眼看向艙外,站起身輕輕地走過去,「父親不去試,又怎麼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說完話,程舉升忽然將艙門拉開,門外偷听的人差點就摔進艙內。
王盧江看著一臉驚恐的手下,就算在他的船上,也有人無時無刻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來人,給我拿下,問個仔細,是誰派他來的,是鄧嗣昌還是崔奕廷。」
望著父親陰晴不定的臉色,程舉升徹底相信一個人的話,如今的父親已經是驚弓之鳥。
「父親,」程舉升站起身,「依兒子看,未必就是旁人的眼線,父親要歸順朝廷,手底下的兄弟必然也因此事忐忑不安,所以偷听我們說話,也想知道父親究竟想要怎麼做。」
地上的手下連喊饒命。
王盧江不做聲,兒子長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讓他想起他年輕的時候,或許他真的已經老了,老到已經難以抉擇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的。
「父親,兒子有個主意。」程舉升看了看下人,屋子里的人頓時去的干干淨淨。
「鄧嗣昌定然盼著父親和崔奕廷交惡,不如父親就順著鄧嗣昌的意思,看看鄧嗣昌到底能做出什麼事來。」
兒子從來不管這些事,如今卻站在他面前說出這些話。
王盧江冷笑一聲,「是誰讓你這樣說?」
知子莫若父,程舉升一臉黯然,他到底是騙不了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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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清亮了……
明天不用輸液了,終于要回歸正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