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端了茶點上來,婉寧道︰「從前茶葉不愁賣,而今沒有了收茶葉的倭人,今年的茶葉價格不知道要跌到多少,不光是茶葉,只怕是……」
皇後娘娘正听得起勁,不料婉寧卻停下不說。
婉寧看向嘉寧長公主,「長公主應該也知曉,今年錦緞的價格比去年也便宜了不少。」
嘉寧長公主正在思量,為何皇後娘娘將她叫來卻不提別的話,而是大家坐在一起听姚氏閑聊,也就沒將姚氏的話放在心上。
可是突然之間屋子里安靜下來,幾雙眼楮都落在她身上,她頓時嚇了一跳,如夢方醒般抬起眼楮。
姚氏瞧著她,笑起來,「長公主您說是不是?」
姚氏在說什麼她都不知曉,什麼是不是。
嘉寧只得支支吾吾,「我還真沒听到崔二女乃女乃在說什麼。」
「在說福建,」婉寧道,「長公主大約不在意這種事。」
在這個節骨眼上,福建的事她不能插嘴,可明明方才確然是一時失神,卻被姚氏抓住了把柄,仿佛她是在裝傻。
「本宮是瞧著天氣不錯,叫你們進宮說,」皇後娘娘深深地看了嘉寧長公主一眼,「你怎麼憂心忡忡的。」
嘉寧長公主勉強露出些笑容,「臣妹方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沒想掃了娘娘的興致。」
皇後娘娘沒有接話,看向婉寧。「前幾日听說你家中有添了個庶兄,可是真的?」
皇後娘娘在深宮卻知道崔家內宅的事。
皇後娘娘是在提醒她,崔家的一舉一動已經被人密奏進宮。
嘉寧長公主看向婉寧。她在家中等得就是崔實圖承認庶子的消息,這是最關鍵的一步棋,崔家的下人已經傳出消息,崔實圖已經答應要將庶子寫上族譜。
她也想知道,這件事怎麼會突然起了變化,崔家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婉寧臉色有些難看,抿了抿嘴唇。顯得有些為難,卻還是道︰「那是二叔外室生的庶長子,我公公因為虧欠了二叔。所以……想要擔下來,結果……被家里的長輩察覺,長輩不肯答應,已經讓二嬸將大哥一家帶了回去。」
嘉寧長公主詫異地看向婉寧。
崔家竟然想了這樣一個主意。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了崔實榮身上。
這樣一來不管有什麼事。都有崔實榮在前面擋著,這把火根本不容易燒到崔實圖身上。
段氏想必被嚇壞了,所以讓人送了假消息給高謄。
查到了高謄,就是順藤模瓜查到她身上。
那些人到底會說些什麼。
會不會查出她和叔父密謀之事。
嘉寧長公主的手顫抖起來。
皇後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也難為了崔實圖,竟然要替堂弟認下個外室之子。」
什麼替堂弟認子。
那姚氏還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嘉寧長公主覺得嗓子里如同被哽住一口氣,喘不上來又咽不下去。
她想要戳穿姚氏。卻偏偏又沒有辦法,不但不能提一句。還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
進宮這麼多次,還從來沒像這次一樣難熬。
听婉寧說完了話,皇後娘娘想起件事來,吩咐婉寧,「跟著女官去花園幫本宮折兩枝花來。」
皇後娘娘這是要和嘉寧長公主。
婉寧會意,站起身跟著女官走出內殿。
內殿里沒有了旁人,皇後看向嘉寧長公主,「听說昨晚錦衣衛去了長公主府。」
嘉寧長公主眼楮頓時紅了,站起身來,「娘娘,您可要為臣妹做主,臣妹寡居多年,哪里會有事要錦衣衛來查,若說是朝廷上的事……臣妹一個內宅婦人,又極少出門,怎麼算也不能算到臣妹頭上,若是真的讓他們大半夜的進府,臣妹豈不是讓人笑話。」
皇後靜靜地听著,用手輕輕地捏起茶杯又放下,抬起頭看著嘉寧長公主,「本宮也是听說了,皇上因為福建的事焦心,听說又有人散播謠言,擾亂朝政,錦衣衛幾天沒合眼,找到了不少的證據,到底查了誰本宮不知曉,想必也不會少了,福建、廣東都鬧得厲害,我們女子是不懂朝政,不過是听個囫圇話。」
「你這些年不容易,卻不知錦衣衛哪個不長眼楮的查到你府上,」皇後說著皺起眉頭,「本宮听了也是生氣,不過這種時候,你還是委屈著些,既然府上沒有什麼事,他們要問誰就讓他們問去,問不出個結果,朝廷自然會罰他們。」
嘉寧長公主渾身的血液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娘娘……您的意思……是要……」
皇後道︰「本宮留你在宮中,這樣你也不會被沖撞,等到那邊安靜了,你再回去。」
嘉寧長公主的一顆心如同被炸開了般。
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皇後娘娘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讓她等到府里安生了再回去。
也就是說,皇後娘娘傳她入宮是為了方便錦衣衛上門抓人。
嘉寧長公主耳邊一陣嗡鳴聲響,她強打精神,不讓自己就此垮下去。
「娘娘,您……您……皇妹並不知曉,難不成就這樣讓錦衣衛進府抓人……皇妹怎麼也是宗室啊……」
皇後收起臉上的神情,淡淡地道︰「朝廷上事,你就受些委屈,皇上推行新政不易,我們不支持,誰來支持。」
兩個人剛說完了話,婉寧已經捧著花瓶進了內殿。
瓶子里的是一枝白玉,一枝二喬,兩朵花一高一低相得益彰。
嘉寧長公主早就沒有了心思看花,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少了一半的精氣。
皇後娘娘抿嘴笑,「這花折的好,明明品種不一樣。看起來卻像花開並蒂似的,這花你便捧回去吧!」
婉寧會皇後娘娘說紅了臉,上前謝恩。
間,內侍進來稟告,「皇後娘娘,長公主,皇上傳長公主。」
皇上突然傳召。
嘉寧長公主驚詫地說不出話來。
皇後看了內侍一眼。「皇上在哪里?」
內侍道︰「天家在南書房。」
那是皇上處置朝政的地方。
定然是錦衣衛問出了話,查出她和高謄有往來,所以皇兄讓人帶她問話。
這一波又一波的打擊。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死死地壓住,讓她不得喘息。
她該怎麼說?
一口否認,皇兄會不會。
不會,如果皇兄。就不會讓皇後召她入宮。
就不會趁著她不在府上。讓錦衣衛去抓人。
她已經被卷進這件事中,不可能輕易月兌身。
她該怎麼辦。
她怎麼辦才好。
嘉寧長公主頓時慌了神,向前走了兩步,立即就覺得肚子上疼痛,冷汗立即爬上她的額頭,她不禁叫了一聲蹲來。
皇後皺起眉頭,「這是怎麼了,」說著吩咐宮人。「快,快去瞧瞧長公主。」
嘉寧長公主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幾個宮人忙上前攙扶,不知是誰發現嘉寧長公主雪白的襪子被鮮血染紅了,頓時驚叫一聲。
嘉寧長公主順著宮人的目光看,鮮血……鮮血染紅了她的襪子,她立即覺得有一股熱流順著她的腿淌下。
她這是怎麼了。
宮人七手八腳將嘉寧長公主安置在軟榻上,內侍忙去傳召御醫來診脈。
方才那驚叫的宮人被女官叫到一旁說了兩句,然後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屋。
皇後娘娘去看了看嘉寧長公主,頓時臉色陰沉,吩咐宮人,「不要請別人,將太醫院院使大人叫過來診治。」
宮人應了一聲,立即跑了出去。
婉寧上前向皇後娘娘行禮,「娘娘,妾身告退。」
皇後娘娘賀壽,宮人上前給婉寧引路。
皇後娘娘坐了一會兒,太醫院院使來回話。
「你先別說……」皇後娘娘沉下眼楮,「可是本宮想得那般?」
太醫院院使頜首,「娘娘……」
皇後娘娘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立即就冷靜下來,淡淡地吩咐太醫院院使,「長公主體虛,小日子也不照常來,你要好好給長公主調理。」
太醫院院使翼翼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微臣必定盡心竭力。」
皇後娘娘處置完,吩咐女官,「去南書房,就說本宮這里有事,請皇上務必要過來。」
大約不到半個時辰,皇上進了永壽宮。
皇後上前行禮,帝後二人到內室里。
「嘉寧在側殿,」皇後臉色難看,「大約是听說錦衣衛進府抓人,受了驚嚇……小產了。」
皇帝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寡居在家的長公主居然有了身孕,皇家的臉面要往哪里擺,想到這里,皇帝轉身撩開簾子進到側室里。
嘉寧長公主已經哭得眼楮紅腫,見到皇帝立即從軟榻上撲下來,緊緊地保住了皇帝的雙腿,「皇兄,您處死臣妹吧,臣妹給您丟盡了臉面,您讓錦衣衛去長公主府,定然是已經知曉了……而今,臣妹肚子里的孩兒不保,臣妹也一起死了干淨。」
「臣妹出嫁當日,夫君就吐血一病不起,那時臣妹就知道,這輩子已經完了,沒想會等到皇兄再賜婚,皇兄放心,臣妹就算死,也不能丟了皇兄的顏面。」
嘉寧長公主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就要向牆上撞去。
宮人忙上前阻攔,長公主掙扎了幾下,整個人又暈厥了。
看著面如金紙的,皇帝滿臉怒氣,甩袖走了出去。
眼見就要跨出永壽宮,皇帝看向皇後,「看著她,讓她說清楚。」
……
婉寧從宮里出來,陳寶已經等在宮外。
婉寧看向陳寶,「跟二爺說,我回去沈家一趟,讓他放心吧!」
陳寶去回話,婉寧帶著童媽媽幾個一起去了沈家。
剛進了垂花門,就聞到一股牡丹花的香氣,不遠處的一叢姚黃開得正盛。
沈氏笑著迎出來,「也不讓人說一聲,我好準備些飯菜。」
「現在再準備也不遲。」婉寧拉起母親的手,母女兩個邊邊向屋子里走。
進了門,沈氏吩咐下人端點心上來。
沈氏笑道︰「不知你會回來,湊合著吃一口。」
盤子里的點心都不是家里常做的式樣,有幾種她也沒吃過,婉寧拿起一塊,沈氏就道︰「那是棗兒糕,我也是才學的。」
點心不甜,不是她的口味。
婉寧向屋子里瞧了瞧,「家里來客了?」
沒想到一句話讓母親紅了臉,沈氏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是楊先生來了,在前院教昆哥課業,我就讓廚房做了些點心送去。」
「這不像是廚娘的手藝,是母親親自做的吧?」
沈氏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給昆哥的先生準備點心自然不能怠慢。」
母親的話說得沒有底氣。
婉寧伸出手拉住母親,「母親喜歡楊敬先生嗎?」。
沈氏沒想到女兒會這樣問她,當場被揭穿了心底的秘密,沈氏下意識地將手縮回來,皺起眉頭,「胡說什麼,怎麼連母親都打趣。」
「母親,」眼看著母親要躲避,婉寧蹲來,將頭靠在沈氏膝頭,讓沈氏無處可逃,「母親知道我從重病中醒過來之後,想的是什麼嗎?」。
不等沈氏。
婉寧道︰「我想,我要為自己活著,這輩子,珍惜在意我的人,傾心愛慕我的人,不再傷感,不再難過……人的命只有一次,要抓住自己必須抓住的,不管有多難,這樣才配擁有快樂和幸福。」
「母親也該這樣。」
沈氏好半天才道︰「哪里有這麼多的大道理。」
婉寧仰頭,「母親也說,這是大道理。」
沈氏眼楮雪亮,卻很快又沉下去,「你不知道,哪里這樣簡單,我畢竟是個休婦。」
婉寧道︰「楊家都不在意,母親還牢牢守著不放,本就是姚家的錯,跟母親又有什麼關系。」
「楊老太太請您去楊家,楊先生又來到沈家,足見楊家的誠意。」
沈氏緊緊地握住帕子。
她也這樣想過,「萬一楊家……楊先生畢竟是大儒。」
楊家是真正的書香門第,楊老太太人寬厚又開通,楊敬先生又沒有滿身的酸氣,楊家是母親的好去處。
她不願意看著母親孤老一生。
婉寧站起身,「若是母親不放心,我就替母親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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