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宜聞走到書房里,他原本想著過陣子將這間書房好好修葺一番,然後給歡哥用。
桌子上放著他要給歡哥讀的書本,雖然準備請西席來教歡哥,他卻想好了,還要親自指導歡哥的課業。
誰知道會是這樣的情形。
姚宜聞坐下來,看著昏暗的燈光,心里豁然浮起一絲的酸楚。
管事的進屋稟告,「老爺,夏家來人了,夏大學士明天卯時離京。」
姚宜聞點點頭,「給我準備好衣物。」
明日他要送恩師離京。
第二天一大早,姚宜聞上了馬去夏家。
夏家管事出來稟告,「我們老爺一早就出京了,還吩咐小的們跟姚大人說一聲,就不勞姚大人相送。」
他怎麼能不送恩師。
姚宜聞轉身騎馬一路出了京城。
`.``官路上還能看到流民。
朝廷已經從太醫院下派了醫官,從薊州到京城臨時建了幾處衛所,看著對疫情有所幫助,卻也不能一時半刻就大見成效。
听說婉寧在京中四處籌米籌藥,姚宜聞心中不禁浮起一絲的擔憂。
福建那邊傳出消息,發現了生病的番人,就有人議論這瘟疫是從海上來的,若是沒有開埠,就不會有這場瘟疫。
姚宜聞真害怕,如果瘟疫一直持續下去,這把火終究要燒到崔奕廷。
皇上雖說以九五之尊保住了崔奕廷,可崔奕廷那些跋扈的傳言仍舊從朝廷里傳出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崔奕廷出了事,婉寧也會被牽連。
休了張氏之後,每次坐在屋子里。他想起最多的不是剛迎娶張氏時的意氣風發,而是和沈氏和婉寧。
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
沈氏已經再嫁,那些早已不能再想,歡哥不知所蹤,婉寧早已和他疏離,他恐怕再也難嘗到那種滋味兒。
他心中本就一片蕭索。再加上恩師離京……
前路不可望。
不知道在官路上走了多久,不遠處是送別亭,姚宜聞本來準備在這里和恩師喝上一杯酒。期望恩師早日歸來。
朝廷這麼多年的爾虞我詐,他最敬佩的就是恩師,恩師雖然深居高閣,卻從來不擅權橫行。所以皇上登基時重整內閣。罷了趙銃和張永酆,獨獨留下了恩師、陳閣老,這一次不知為什麼恩師會被放離京城,或許是因為清丈土地改革之事,一時遷怒于內閣。
姚宜聞嘆了口氣,下馬獨自坐在送別亭里思量,不知過了多久,只听身後有人喊了他一聲。「姚大人。」
姚宜聞回過頭來,還沒有看清楚後面的人是誰。卻覺得眼前一黑,不知什麼東西罩在他頭上,他剛要喊叫,只覺得脖頸上一痛,整個人立即昏了。
再醒過來時,屋子里一片黑暗,隱隱約約能听到小孩子叫喊的聲音。
「我要母親……我要母親……放開我……放開我……」
那樣尖銳的聲音沖進姚宜聞的耳朵,本來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姚宜聞頓時清醒過來。
那是歡哥的聲音。
是他的歡哥。
姚宜聞想到這里拼命地想要掙月兌手上的繩索。
歡哥還活著,他終于找到了歡哥。
姚宜聞想要喊出聲,嘴里卻被塞了布團,最終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歡哥似是在用力的拍打,一邊打一邊鬧著,被打的人卻不為所動。
「哭什麼?」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聲呵斥,讓歡哥頓時沒有了聲音。
姚宜聞也不禁打了個冷戰。
歡哥膽子小,遇到這樣的事定然會害怕。
是誰?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們父子,綁了歡哥又將他帶到這里是為了什麼?
呵斥聲過後,就听到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傳來,然後再也沒有了歡哥的聲音。
周圍重新安靜下來。
姚宜聞忽然感覺到一陣的恐懼,會不會那些人只是要殺了他和歡哥,否則為何問也不問他一句。
恐懼和擔憂慢慢爬上姚宜聞的身體。
「父親、母親什麼時候來接我?」
又不知過了多久,歡哥的聲音又傳來。
「你們啊,父親、母親什麼時候來接我,你們都是什麼人?」
小孩子清脆的聲音,是那麼的脆弱,這樣年紀的孩子應該是被大人好好地護著,歡哥卻要受這種痛楚。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
緊接著一抹亮光由遠至近慢慢地傳過來。
姚宜聞緊緊地盯著那光亮,半晌才看出一盞燈。
一個人提著一盞燈,另一個人提著一個人,姚宜聞的心緊緊地縮起來,那人的臉越來越清晰。
是姚宜之。
五弟。
姚宜聞驚愕在那里。
姚宜之滿臉的鮮血,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成樣子,顯然是受過折磨,抓著姚宜之的那些人松開手,姚宜之就像一只破損的布袋般落在地上。
一陣咳嗽聲過後,姚宜之吐出一口血沫,掙扎著出聲道︰「歡哥……還是個……孩子……你們想做什麼……跟我……」
話說到這里又咳嗽起來。
五弟是因為歡哥才會被抓到這里。
又是一盞燈亮起來,姚宜之忽然望見了角落里的姚宜聞,頓時驚詫地睜大了眼楮,「三哥……三哥……你……怎麼……也……在這里。」
姚宜之用盡全力爬過來,扯出了姚宜聞嘴里的布團。
姚宜聞咳嗽幾聲,「你,也是讓人……給綁來的?」
姚宜之道︰「我被帶來,就看到了歡哥。三哥有沒有看到歡哥?」
姚宜聞搖搖頭,「只……听到歡哥的聲音。」
「歡哥……受苦了,」姚宜之眼楮中淚水一轉差點就掉下來。「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兩盞燈被帶了出去,屋子里重新恢復一片漆黑,卻有一個聲音道︰「大皇子在陪都染了時疫,已經沒了。」
姚宜聞睜大了眼楮。
大皇子沒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怎麼之前沒有听到消息,他來到這里多久了?
那人接著道︰「皇上悲不自勝,引發了舊疾,如今已經在行宮昏迷。」
大皇子死了。皇上萬一有個閃失,那誰來承繼皇位。
「北方瓦剌作亂,南方海盜為患。為了大周江山社稷,皇上將皇位傳給端王爺,兩位姚大人想想應該怎麼擬奏折。」
皇位傳給端王。
端王不是已經瘋癲了,如何能登基。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姚宜聞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孩子尖叫的聲音。
姚宜聞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豁然明白過來,這些人是要他偽造聖旨。
為什麼是他,只因為他擅長仿字,會仿當今聖上的筆跡。
大周朝凡事傳位聖旨都不準內閣大臣代擬,必是皇帝親筆書寫,當今皇上登基時。會鬧出萬太妃謀反案,就是因為先皇病重。刑部尚書、吏部尚書、大理寺卿等人在場聆听的傳位口諭,內閣大臣趙銃代筆,和往常的繼位聖旨不同,所以讓萬太妃一黨鑽了空子。
現在,端王要卷土重來,卻讓他來寫偽造聖旨。
姚宜聞覺得整個人已經掉入了冰窟中,渾身的皮肉都被冰的顫抖。
他怎麼能寫出這樣的聖旨。
這是要擔上萬古的罵名。
不行,他不能這樣做。
「姚大人還有一女,就在不遠處施藥,若是將她也帶來,姚大人一家可以團聚。」
冰冷的聲音不帶一絲的感情。
歡哥丟了那一刻,姚宜聞從來沒想過,那些綁歡哥的人居然是因為他會模仿當今聖上的筆跡。
這件事很少有人知曉。
除了父親,再就是恩師夏大學士。
他沐休出城是為了送恩師上任,難不成整件事恩師也參與其中。
「恩師。」姚宜聞忍不住喊出聲。
黑暗中卻沒有人再理睬他。
「三哥,你……出來……的時候……可曾跟旁人說?」
姚宜之的聲音傳來。
姚宜聞下意識地搖頭,卻想起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彼此的神情,這才道︰「我只是跟母親說了一聲要送恩師上任,並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所以……家里……見……不到……三哥……一時之間……也不會懷疑。」
是啊,不會有人懷疑,這樣等下去也不會有人來救他們。
「崔奕廷……會不會……」
沒等姚宜之說完,姚宜聞道︰「崔奕廷隨聖駕去了陪都,定然不會來救我們出去。」
姚宜之沉默下來,半晌才道︰「我們也沒什麼,只是……可憐了歡哥……」說完話,姚宜之躺下來,整個人仿佛已經耗盡了力氣。
歡哥,五弟,婉寧,他們真的都要死在這里?
都怪他,不但去學了先皇的筆跡,還能臨摹當今聖上的筆法,甚至平日里沾沾自喜,如今引來如此的禍患。
姚宜聞去踫觸地上的姚宜之,觸手一片溫熱。
是血。
這麼多的血。
「五弟。」姚宜聞輕輕地喊了一聲。
地上的姚宜之卻沒有動靜。
「五弟……」
姚宜聞伸手去推,姚宜之卻動也沒動。
「來人啊,來人啊。」姚宜聞大聲喊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門重新被打開,借著外面的光亮,姚宜聞看到緊閉著眼楮,仿佛已經沒有了生機的姚宜之。
有人過來探了探姚宜之的鼻端,然後拽起他的胳膊向外拖去。
姚宜聞忽然想要撲將姚宜之奪回來,卻肚子被人踹了一腳,重新摔在角落里。
周圍恢復了一片漆黑。
姚宜聞耳邊響起姚宜之方才的話,「我們也沒什麼,只是可憐了歡哥。」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歡哥死,他該做一個父親應該做的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