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道有修者存在的那天開始,安然每天都會花不少的時間,像記憶中的描敘般,或在清晨,或在子夜,或在正午的炎炎烈日下。
雙腿盤坐,平心靜氣集中精神的去感受,去感知;用意念去觸踫。或是花很長時間去盯著某顆小草,某片葉子,某朵小花,期望著能有所發現、感受或是感知到什麼。從心底最深處的那個黑暗角落里的角度來說,安然自己也認為這些事做的不夠好,不夠漂亮。卻不認為做的足夠白痴。這是個夢想,或者說是一個命題有些大的論文,很多的論點需要自己一步步的逐漸去論證。
逐漸代表的是時間的延伸,一件事情的後續與深入。
延伸和深入到安然以後在生活中走出的每一步,揮出的每一刀,弓弦的每一次拉動。
……
婦人說安然做頓好吃的,事實上無論從安然吃這頓飯時的量、速度與神態上,都可以看出,婦人沒有撒謊。
安然一直埋頭在與面前那缽兔肉奮戰,看著安然額頭上出的顆顆汗珠和那白淨的泛著紅光的臉,婦人的眼神中透著慈愛與高興。等到安然滿足的嘆息著放下碗,婦人輕輕的把那杯早已晾在那里,此時正溫熱的茶推到了安然的面前,收拾碗筷起身去了後面。婦人再從後面房間里出來時,手中多出一襲白色長袍,搭在安然坐著的那張椅子的靠背上,在對面的那張椅子上坐下,看著安然,說道︰「我說不出動听的句子,我只是一個大山里早早死了丈夫,沒有子息守寡的婦人,就遭遇來說,你我遭遇雖不相同卻一樣不易,既然你叫了我一聲姨娘,我便要如同你那已不在的父母般想著你的以後。雖說接手這家鋪子,最不濟也不至于餓著,但我希望你的以後不在餓不餓著這上面來思量,滿山的獵戶滿集鎮的人,大家都為每日的衣食忙碌一世,不同而大同,我希望你以後能過的更好。」
安然坐在椅子上,認真的回應道︰「知道了,姨娘,我會認真的去活著,並會選擇一條能讓我活的更好的路。」
婦人瞥眉,道︰「一直跟你說讓你從山里搬出來,一個人住在山里有什麼好,後面又不是少了你住的屋子。」
安然笑道︰「早起進山方便些,每日打些東西也能多少換些銀錢,也算是湊些老婆本,總不至于將來娶媳婦的錢都讓姨娘出。」
婦人眉毛揚起,笑道︰「喲~這是看上了誰家的閨女了?快與姨娘說說,雖說你年歲不大,也不打緊。」
安然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喃喃道︰「哪有的事,真沒看上誰。」婦人笑道︰「都開始惦記著存娶媳婦的錢了,還說沒看上誰?那現今這娶媳婦的錢又存了多少了?」安然訕訕的道︰「真沒有看沒看上誰的事,銀錢倒是存了些,但是沒多少。」婦人笑著道︰「別說有沒看上誰,就是真看上誰家的閨女了又打什麼緊,銀錢不夠,姨娘給你拿,山里娶個媳婦又能有多大的花銷。」
酒館一直沒有客人進門,安然和姨娘也就沒什麼事情可做,聊了會家常,婦人看看門外的天色,道:「即堅持住在山里,貪圖早起進山方便,便早些回吧,已不早了,後面廚房的食盒里還有些東西,帶著晚上吃些。」
安然去拿出了食盒,向姨娘告別。
從老酒坊出來,安然眯著眼抬頭看了看天,日已將落,如同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透著柔和,不再讓人不敢直視。柔和的光落在集鎮的屋脊上,屋脊上的野草上,路旁的大樹上。巍然不動的屋脊,屋脊上隨風擺動的野草和被風吹的嘩嘩作響的樹葉,均被瓖上了一道道金紅色的邊。街上熙攘的人群早已散去,嘶聲鳴叫了一天的蟬停了下來,積蓄著力量等待著明天的第一聲鳴叫。
安然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把木棒擱在肩上,出了集鎮,慢慢向山上走去。
天空的灰色越來越深,逐漸轉變為黑色,月光逐漸明亮,安然盤膝坐在地上,看著眼前那兩座緊挨著的墳,看著那塊木牌。過了很久,嘆息一聲,愁苦又有些茫然的問道︰「你們說,這世界冥冥中是否有雙眼楮在一直看著我們?有雙手在一直撥弄、戲弄著我們?就像我們看著一群群忙碌的螞蟻,無聊時拿樹枝撥弄一下、抽打一下,看著它們翻著跟頭,斷手斷腳,或者直接伸根手指過去碾死。然後看著我們痛嚎,亦或死去。」說道這里,安然停了下,又道︰「既然又要重新再過一次,那麼那只手中的枝條撥弄也好,抽打也罷,只要沒被那只手直接碾死,留得一口氣,我便想好好的活著,更好的活著,甚至那天能看見觸踫到那只手,然後問問,這般撥弄抽打是否讓他可以產生聊以自慰的快感。」
說了不少話,安然的嘴巴有些干,伸手端起身邊放在地上的碗,看著月光下,投在那碗水中的面容,自嘲的笑了笑,仰首喝完。月光照在身上,淡白而顯得有種無情的清冷,如同冥冥中一直存在的那雙眼楮,在冷冷的注視著盤坐在地上的安然。
四周不時傳來蟲子的叫聲,天空中忽然吹來陣陣散發著熱氣的風,吹動著孤獨的坐在地上的這個人兒的頭發和衣裳,就像是墓中那對男女對孩子的安撫。吹的樹林發出陣陣的嗚咽,吹的夜空中出現朵朵烏黑色的雲,安然躺在地上,看著不遠處的樹林,看著天上那些烏黑色的雲,喃喃道︰「不用憂愁,也不用難過,我會過的很好。這幾年來,凡是跟賺錢沾邊的事我都在做,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變成了有錢人,只是想著我能讓大家都過的不錯的時候,你們卻不在了,多少有些……人大多都是這樣,做了一件漂亮的東西、在某種事情上取得了成功,總是希望能得到身邊重要的人的夸贊,希望到那一天,你們別忘了夸夸我。」
今夜里對著那兩處墳墓說了不少的話,心里莫名情緒得到了一些釋放,讓躺在地上的安然平和了下來,眯著眼看著夜空,一手在慢慢的在地上摩挲著。在那一年,知道了有修者的存在開始,安然換著以不同的方式、時間去感應那股氣息的,在烈日下曬到嘴唇干裂月兌皮流血,在深夜凍到發抖,在雨中淋的像拔光了毛的雞,在雪地里呆坐著成為雪人,腦海里那股氣息漸漸出現,味道與痕跡越來越清楚,用心感受的時候,它們在安然的身邊、屋頂、草叢、枝頭樹葉間流動,它們無處不在,雖然安然不知道怎樣與它們取得聯系,讓它們進入自己的身體或是隨自己的心意流動,但卻興奮不已,從發現它們的那刻開始,安然遠離了想象,進入了妄想的階段,雖然安然不同意這個詞,他認為叫夢想更為貼切,並一再的對自己強調,人是因為夢想而前進的。
一個山里的少年,在知道有修者存在開始,執著的堅持去感應,並向著那條路上前進,如今感受到那股氣息,卻不得其門而入,這本應是讓人很苦惱、喪氣、茫然的,安然的臉上有著平靜、笑容。除了今夜基于心里的某種不平情緒,對著生他、養他、疼他、愛他,卻早早的撒手離開他的那對男女睡著的兩處土墳喃喃不休。惹來了陣陣散發著熱氣的夜風,吹皺了衣裳,吹亂了頭發,吹的樹木發出嗚咽,吹的夜空出現烏黑色的雲朵。
太陽越爬越高,如同老酒坊的酒,隨著時間而愈發的顯現出烈性。
安然挎著弓箭,提著袋子,從山里深處出來,腳步慢而顯得有些懶散,這些年下來,從最初每次狩獵都要弄的渾身血淋淋的,到現在狩獵對于他來說早已的失去了挑戰性,山里野獸很多,除了不多見的熊、野豬等大的凶獸,其余的都是他可以隨時弄來去集鎮上換錢的一個資源儲存地。近屋放下弓箭和袋子,安然依舊腰上插著那把黑刀,肩上帶著衣服,往屋後那處水潭走去。
來在潭邊放好衣服,把黑刀插在岸邊,準備下水的時候,一道灰影竄了過來,正是那天拿給色的果實砸安然的那只猴子,站在安然放衣服的那塊大石頭上,「吱吱」叫著,對著安然指手畫腳的沖身後比劃著,努力想要表達著什麼。
安然睜大眼楮,看著它,眼神表露出自己沒有听懂,猴子撓撓大腿,伸手抓起石頭上安然的衣服,轉身往來的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不停的回頭看,還在「吱吱」的叫著,安然皺了皺眉,提起插在岸邊泥土里的黑刀,腳步輕快的跟上去。
一路跟著那只猴子,漸行漸深,安然的眉毛逐漸皺緊。心想,雖說以前為了練習自己身體的速度和反應,和你們嬉鬧追逐了好幾年,後期也折磨的你們夠嗆,但現在雙方早已罷戰,你這死猴子要是沒事尋我開心,那後果……你得好好掂量掂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