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大袖飄飄,一路觀景下山進了集鎮,安然在後面跟隨。
待得進了集鎮,安然猶豫了一下,上前對灰袍人說了一個名字,灰袍人打趣道︰「既是你出銀子,地方自然你來選,只是別為了省銀子,找個兌水的酒坊糊弄。」安然微笑道︰「這集鎮雖說偏僻,但山里人性子粗獷憨直,兌水的酒坊斷然是沒有的。」灰袍人讓安然前行。路上踫到幾個販賣皮毛的,灰袍人停下模著皮毛詢問了一番,最終也沒買下點什麼。灰袍人停下詢問的時候,安然也不得不站在一邊相候,見灰袍人問完沒有買的意思,安然道︰「見先生不似少錢算計的人,這等的好皮子,怎麼問完倒又不買?要真是喜歡又舍不得銀子,便等幾日,我打來送與先生,我這人雖小氣了些,幾張皮子還是舍得的。」
灰袍人笑著看著安然,也不說話,那雙明亮的眼楮似要看到他的骨頭里一般。安然被他看的有些不安,轉身前行帶路,道︰「喝酒去吧!皮子要的話就說一聲。」
二人不多時便來到老酒坊門外,灰袍人抬頭看了看灰撲撲的寫著三個字的牌子,撩起簾子走了進去,四周打量一番,自尋了張桌子坐下。
安然進來後,先向姨娘問了聲好,便徑直去了後面裝了盤花生,又打了兩壺酒,去櫃台那對姨娘說了幾句話,才回來坐在灰袍人的對面。
姨娘看了看灰袍人,自去了後面的屋子。
灰袍人看了眼姨娘的背影,吃了顆花生喝了杯酒,道︰「自家的產業?」安然道︰「姨娘開的,我是靠打柴狩獵為生的。」灰袍人哦了一聲,又看了看安然的那張白淨的臉,笑了笑低頭飲酒。
察覺到那道目光,安然有些窘,道︰「成天曬,還是這樣我有什麼辦法。」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被辣的眉頭緊皺。灰袍人道︰「經你的手,殺過不少的凶猛野獸吧,你狩獵的技術好像還不錯。」察覺到對面目光的疑惑不解,灰袍人笑笑,又道︰「你身上時不時的透著股殺氣,尤其是你不安的時候。」
安然又端起一杯酒,皺著眉喝了下去。灰袍人道︰「年輕人,喝酒慢些,雖說是你拿銀子,也不用這般的急著多喝酒的。」听著這話,安然不由笑了起來,許是剛剛被酒辣過,笑的面容有些生硬。
屋後傳來了陣陣的香氣,不多時,姨娘端來了兩缽做好的菜,放在桌上,對著灰袍人搭手屈膝行禮,道︰「山野粗食,怠慢了先生,還望先生勿怪。」灰袍人站起來笑道︰「無需客氣,我在山里遇著了他,見這少年有趣,便厚顏過來蹭頓酒喝,多有叨擾!」姨娘微笑著又行了一禮,去了櫃台後面。
灰袍人對著那新端來的兩缽熱菜,嗅了嗅,夾起一塊放到嘴里,眯著眼細細品味,半響放突出嘴里剩下的骨頭,贊嘆了一聲,喝了一杯酒。自語道︰「世人皆喜豪奢,那知山野中方有真滋味。」
看著對面的那副吃相,安然在心里月復誹道︰「吃貨!」
自在山里見著灰袍人開始,到灰袍人彈指,尸身燃起火焰焚燒,安然的腦海里就一直在琢磨著那個問題,想著那道干燥火熱的氣息,閃爍著那片火焰。從山里一路來到集鎮,來到姨娘的老酒坊,坐到這張桌前,他一直想著怎麼開口詢問才是,此刻見灰袍人在對面吃喝自得其樂,便不停的在心里組織詞匯,準備開口相問。
灰袍人悠悠的喝了一口酒,道︰「無需那般幸苦的琢磨,思量。你即在心里想著了那個答案,那便是了。少年率直懵懂,不知之處詢問便是,怎麼如同世間侵染多年之人一般那麼多的猶豫權衡。世間的許多事,就看你的心是怎麼想的,你認為那是白,那便是白。」安然道︰「真如這般,那我想著先生是個女人,那便是個女人?」灰袍人大怒,抓起一根筷子對著安然的頭就敲了下去,敲的安然痛徹心扉,心想不好,別因為一句話被敲成了傻子。
「小小年紀,身子尚未長成,難道就想女人想瘋了不成?你見過女人留著這麼漂亮的三縷長須麼?先前在山上見你口出聖人之言,也算通些文墨,現在如此說話,聖人的禮哪里去了?」安然被那只筷子敲的痛徹難當。從沒想到一根筷子便把自己敲成這幅德性,正按著方才被敲的地方,緩緩的輕輕的揉。揉了半響,安然抬頭看著灰袍人,認真的道︰「我想了解那個世界,你們的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灰袍人低頭喝酒,不語。
安然誠懇的道︰「我知道對于先生來說,我可能是出于好奇心而已。好奇心這個東西太大了不好,太大了會害死貓。但從知道有修者開始,我便試著去感應、觸模,觸模感應到了卻又不得其門而入。」
灰袍人听著那句好奇心太大了會害死貓,點點頭道︰「這句有點意思。」待听到後面那幾句,驚奇道︰「你說你能感應觸模到什麼?」安然認真道︰「那股氣息。」灰袍人正色道︰「你可知世間能感應觸踫到那股氣息的人有多麼的少麼?」說罷目光上下掃視著安然。
安然見那道目光上下打量自己,道︰「先生之前沒看出來?這麼久都沒仔細看看我?」因為奇怪,話的強調有些高,每句話的尾音都是上揚的。灰袍人不禁有些好笑,道︰「為何你會想著我會仔細的看看你?我哪有那麼無聊,見著誰便仔細的去看,那我豈不是要累死。」
安然眼楮有些發直的看著灰袍人,喃喃道︰「我以為你看出了我的特殊不同,才問我想不想跟你下山喝酒。」听到這句話,灰袍人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手伸過桌面放在安然的頭頂,道︰「你現在再去感應觸踫那股氣息看看。」安然深出兩口氣,閉上眼楮。幾息過後,一只手按在安然頭頂的灰袍人眉毛揚了起來,眼中透著喜意。
坐在櫃台後的姨娘早已放下了手中的那本冊子,緊張的看著那張桌子上的一老一少,大氣都不敢吃,唯恐氣息大了些打擾到那兩人,幾個來酒坊喝酒的也被她蠻橫的趕了出去,此刻便是連門都從里面鎖了起來。
安然睜開眼楮,看著對面目光中的喜意,知道這些年自己感應觸模到氣息的沒有出錯,心里生出了一朵花,此刻正在心里快速的怒放。目光灼灼的看著灰袍人,感受著心里那朵怒放的花,一再的告訴自己要矜持些。灰袍人捻須看著安然,笑道︰「世間可修行之人何其少,我從神都一路尾隨那廝來到這山里,想不到卻讓我遇到一個,看來我大周要多一位修者了。」看著安然灼灼的眼神,道︰「我便與你說說,這世間不多的修者里,主要分儒、釋、道三家,我大周與越國獨崇儒家,燕國信道,吐蕃乃佛國。除此之外,草原狼信奉長生天,南北倆處牙帳下,大小祭司也有一些。」停下端起一杯酒喝了,又道︰「無論三家里的哪一家,修者皆分九品,九品是修者入門。三品到一品,三家又另有別稱,各不相同。你能感應觸模道那股氣息,雪山氣海也相通,便能入修行之門,你先別忙著高興,修行乃是逆天行事,坎坷難行,一路不知有多少人枉死,到頭來回頭看看,或許還不如打柴狩獵過的隨意自在。」
安然道︰「听聞修者移山倒海、呼風喚雨,這般神仙一樣的人物,怎會不如打柴狩獵隨意自在?」
灰袍人笑道︰「能移山倒海、呼風喚雨又有幾人?又哪有那麼好做的神仙。」
安然沉默了一會兒,看著灰袍人,認真的道︰「既便是有不隨意自在之處又如何?就讓我不隨意、不自在吧!」
灰袍人看著他,不語。安然無奈的道︰「先生別總是這般看著我不說話好麼?我有那麼好看?我又不是一朵花。」
灰袍人道︰「你叫什麼名字?」
「安然」
「多一個修行之人總歸是讓帝國多一份力量,雖說我大周國用人不分向來不分貴賤,唯才是舉。但也必須是忠于大周的子民。明日此時,我再過來,你收拾一番,隨我一起回神都吧!」看了櫃台後婦人一眼,又道︰「和你姨娘一起也可。」言罷站起身,往酒坊外行去,婦人趕緊從櫃台里出來開了門,撩起門簾恭敬的站在門外。安然跟著灰袍人出去,在灰袍人身後,恭敬的長揖及地,行了一禮。
起身見灰袍人已走遠,心里又有些不放心,直著脖子,喊道︰「明日你記得來啊!」
隱隱傳來灰袍人的一聲訓斥,「那里來的這許多的廢話。」
听到那聲訓斥,安然回身看著身後倚在門旁的姨娘,兩人對視,兩個人的臉上、眼楮里都堆滿了笑。
安然挑著眉說笑道︰「今天天氣真不錯。」
姨娘笑著應了一句︰「是挺好的天!」
進了門,安然在酒坊里那幾張桌子見來回的轉悠著,姨娘靠著櫃台,笑著看著安然在哪轉悠,笑道︰「行了!想叫就叫,想跳就跳,別憋著了。」
听姨娘這般說,安然那里還能忍的住,大叫著跳了起來,多年的抑郁此刻方身心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