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禪房的榻上入定了的枯念大師忽然心有所感,于是起身下榻,走出房門,在門外看了看安然那個方向,贊嘆之後便抬腿出了寺廟,站在山石之上,目光遠遠的落在漫天黃土的荒原之上。
在那里,有長袍老者正踏風而行。
枯念大師一直以溫和待人,無論是他的目光還是他的眼神,亦或是笑容,都給人如沐春風之感,但今夜從禪房出來伊始,他的雙眼便明亮至極。
此時他站在山石之上,雙眼明亮,目光深邃,遙望那在荒原中踏風而行的老者,他平靜的臉上漸漸現出悲憫之色。
荒原之中踏風而行的長袍老者,此時似乎也心有所感,急速向前飛掠的身影忽然停了下來,就那麼站在空中,調轉身體,目光落在了那個方向,他看到了那座山,以及那座山中,一個站在山石之上的白須老僧。
看著白須老僧臉上現出的悲憫之色,凌空站立的長袍老者細不可聞的輕哼了一聲,嘴角翹起,臉上現出一絲嘲諷之意。然後,他微微轉身,目光隨著轉身而略有偏移,落在山上那片樹林,落在了樹林旁那孤的一間小木屋,以及此時正站在木屋前看著某個方向的趙慶之,長袍老者臉上的嘲諷之色隱去,他的目光在趙慶之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後,露出贊許的神色來,隨之他隨著趙慶之的目光,看向了某處。
他的目光在那里只稍微停頓,便再次轉向趙慶之,然後忽然笑了起來,也許是很久沒有笑過,此刻雖然在笑,並且那笑容很有些嘲諷玩味的意思,但卻有些僵硬。
站在山石之上的枯念大師低聲誦了一聲佛號之後,轉過身看向那邊的木屋,明亮至極的雙眼閉起,等到眼楮再次睜開時,亮光已經不再,他輕嘆了一聲,走下山石,往寺院中的禪房走去。
枯念大師雙眼亮光隱去,走下山石,那在荒原中凌空站在的長袍老者僵硬的笑容同樣從臉上散去,他再次看向那塊山石的方向時,卻發現自己的視線、感知都空空如野,他雙眼微微眯起,一揮長袖,身影消失在荒原的夜空之中。
這是一個奇特的夜晚,在這個夜晚,有太多的人都在眺望。
清涼山上的王五馮六,還有趙慶之,目光都落在了一個相同的地方,那間小木屋內散發出的氣息還在不斷的漲漲停停,然後再被人為的壓制回去。
目光的落點相同,觀望的人心境卻不相同。
一年四季,不管哪一個季節神都城的夜晚都是燈火通明。
站在觀星台上可以俯覽大半個神都城,大周皇帝坐在椅子上,看著神都城內那如同夜幕中繁星般的燈光,臉上有些許唏噓之意。林公公彎著腰,兩手挑著燈籠站在他的身後,目光和皇帝保持一致,看著遠處那點點燈光,看的久了,不由得讓人覺得無論是目光還是心神,都有些迷離。
林公公輕出了一口長氣,低聲說道︰「皇上,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現在雖說快要入夏,但到了夜晚還是有些寒氣,小心著涼。」
皇帝擺了擺手,「那里能歇的下來,現在是在這偷閑,朕再在這清淨一會兒。」
林公公嘴唇動了動,但最終卻是沒有再說話,剛剛才收回來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遠處的點點燈光上。
「小公主她們走了多長時間了?」皇帝一直前傾著的身子向後靠去,林公公趕緊伸手,把椅子上的靠枕調整了一下位置,以便讓皇帝靠在椅背上能舒服一些。
「去年冬走的,現在已經過了半年時間了。」林公公低聲答道。
皇帝「哦」了一聲後,閉起了眼楮。
夜空中不時有微風吹來,帶著絲絲涼意,林公公抬頭看了看夜空,有些擔心的看了看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皇帝,。
林公公一直貼身伺候皇帝多年,深深的了解這個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人,不管皇帝表現的多麼的強勢、霸道,在無人的時候心里總是會感到一些孤寂,就像剛才的問話一樣,小公主離去了多少日子,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問這樣的問題,很多時候只是他想找人說說話。
想到這,林公公不由得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皇後,心里感嘆著,要是皇後還在,或許皇帝的內心也不會這麼的孤單。
過了一會兒,一直安靜的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皇帝,忽然呼吸急促了起來。
站在後面怔怔的,有些愣神的林公公听到急促的呼吸聲,一下驚醒過來,挑著燈籠上前兩步,伸手輕輕的拉了拉皇帝肩膀上的衣服,喊道︰「皇上,皇上。」
靠在椅子上的皇帝雙眼緊閉,此時呼吸急促,面色潮紅。听到叫聲,皇帝睜開了眼楮,只覺得里面穿的衣服已經被汗侵透,他轉過頭看了林公公一眼,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走吧,御書房。」
林公公挑著燈籠,低頭側身讓在一邊,讓皇帝先行。
皇帝剛剛走動兩步,猛然間覺得心中翻涌震蕩不已,忙伸手從袖子里拿出手帕,捂住嘴巴,停下腳步微微抬頭看著天空,想要壓下胸口的翻涌。但心中那翻涌引起的煩惡之意竟是一直不斷的向喉嚨匯聚,微微抬頭看向天空的皇帝覺得再也壓抑不住,一低頭就覺得一股熱乎乎的液體從喉嚨中涌出,帶著一股濃郁的血腥氣。
他微微張嘴,把口中的液體吐在手帕上,借著一邊燈籠的光,看了看手帕。
剛才吐出的液體已經被手帕吸干,此時潔白手帕上一片深紅色的污漬,皇帝嘆了口氣,把手帕卷去收進袖子里。
站在一邊的林公公看的很清楚,一下跪在地上,顫聲道︰「皇上,我去請御醫。」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要是有辦法早就有了,又可比等到現在。」皇帝淡淡的說道。
跪在地上的林公公顫聲道︰「還請皇帝保重身體,要不我去把李先生叫來?」急切之間,林公公的聲音顫抖的厲害,本來就尖銳的嗓音此時更加的尖細,他跪在地上抬頭看著皇上,臉上和眼楮里滿是央求之色,說道最後,雙眼更是流下淚來。
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的林公公,想起自己剛登基繼位的時候,就是他站在大殿之上,宣的自己繼位以來下的第一道聖旨,嘆息了一聲後,皇帝伸出手把跪在地上的林公公扶了起來,道︰「方才之事,不要對任何人說,明天一早,你去修經處把李先生請來吧。」
林公公伸袖擦去臉上的淚水,嗚咽著應了聲。
這一夜,御書房的燈光還是如同過去的那些年一樣,一直亮到了天明。
經過短暫的休息之後,就到了早朝的時間,皇帝從御書房內走出來,龍行虎步的往前面大殿的方向走去,林公公跟在身後,要小跑著才跟的上。
……
李傷走進御書房,抬頭看著正坐在書案後,提筆寫著什麼的皇帝,眉頭緊皺。
走過去不由分說,伸手搭在皇帝的手腕上,體內的元氣徑直透過手指,往皇帝的身體內流去。
「先坐一下,等我把這些事情做完,再說。」皇帝抬頭說道。
李傷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的動作,體內的元氣依然如水一樣,往皇帝身體內灌去,這些年,他與皇帝兩人早已彼此熟稔,對彼此的性情更是熟悉至極。
皇帝見李傷沒有任何表示,那股暖流還在從手腕處往自己身體里涌來,熟知李傷性子的他嘆息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筆,閉起了眼楮。
良久之後,李傷收回手,看了看皇帝的臉色,問道︰「你覺得照這樣下去,你還能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完?」
皇帝沒有回到他的問題,轉頭對著御書房門外喊道︰「泡茶。」
林公公在外面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就端著茶走進來,把兩杯茶放在書案上之後,林公公低頭彎腰,退了下去,伸手把房門關好。
「我現在只有一個兒子,但這些年卻一直沒有冊立太子,我想……這兩天就擬一道聖旨,冊封璞玉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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