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走後,蘇芷晴繼續安心養胎,橫豎眼下這時候,她是哪里也去不了的,至于旁人的事,她如今管不著。
「你說你來的,怎地這麼不是時候呢?」有時候寂寞了,她便會與月復中的孩子說說話,到底是血脈至親,縱然起先也是覺得有些棘手,眼下這時候,只剩下脈脈深情,盼著這孩子安然出世,安然長大。
天氣好些的時候,蘇芷晴便在院子里來回溜達,眼瞧著秋天葉落,枯黃一片。京城到底是北方,冷的快些,不過把月,便該再添衣裳了。
素月臨時趕制了適合蘇芷晴的夾襖,穿在身上,肚子格外圓滾滾的。
葉昭出兵在外,葉楚也是整日里不著家的,只听小七偶爾回來說,他與林九娘近日走的很近。那二人都是玲瓏剔透的心思,蘇芷晴沒搞懂這是誰給誰下了美人計,是以趁著葉楚在時旁敲側擊了一番。
對方卻是口風緊的很,說什麼也不發一言。如此納悶的入了冬,宮里頭卻出了件大事。
那天天是極好的,蘇芷晴握著手爐縮在屋子里,因了她懷孕,屋里不染香,連炭火都是只是微溫不嗆人的。蘇芷晴的身子已經快有八個月了,她和素月正在趕制些小衣服和小物件。
雖說不曉得這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便多做些天藍之類的顏色,橫豎說不得以後還能用得上。外頭的事蘇芷晴有心無力,自開始養胎,她的心也跟著懶散了些,沒了原來那股子機敏勁兒。說不得就要砸在這上頭呢,隱約間她也是有些預感的,是以常與素月道,「若是出了什麼事,你且記得,我把不少碎銀子都縫在今年過冬的棉衣了,若當真出了什麼事,咱們便穿那幾件走,若能有機會,或者多備些吃食。什麼梅花糕之類的不要,單要蜂蜜、肉脯之類的……」
「小姐總是這般謹慎小心的。且放心吧,姑爺手里握著兵呢!誰敢動你?」素月撅著嘴道。
蘇芷晴笑著搖頭,卻是不言。
只這回倒是叫素月猜對了的。
但聞外頭喧鬧聲陣陣,隔了一會兒,杜鵑匆匆跑進來,一副驚恐表情,「少女乃女乃,方才二少爺在外頭攔了奴婢,叫奴婢捎話給您……說是……」
「怎地了?說罷。」蘇芷晴早有心理準備,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中針線問道。
「說是今兒早上宮里面林家的貴妃娘娘今兒動了胎氣,好不容易生下個男孩兒,不多久就難產死了。皇上和皇後娘娘雷霆震怒,說要徹查此事。然後查來查去,說是……說是蘇家的貴妃娘娘害的,要罰呢!」
此話一出,蘇芷晴手中的針線盤子噗通落在地上,各色花線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小姐。」素月也跟著慌了,忙一把扶住蘇芷晴,但見她身子搖了搖,皺著眉扶住肚子,輕輕嘆了口氣,「素月,這是要出大事了啊。」
與此同時,蘇如絮跪在大殿里,紅燭滴下蠟油,如同血淚一般。秦懷瑾背身對她,只淡淡問道,「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蘇如絮蹙著眉,只輕聲道,「殿下若信如絮,如絮便是一句也不說,您也是信得。陛下若不信如絮,縱然說上千萬句,又有何用?只憾日後再無服侍殿下左右的機會了。」說著,她慢慢俯□,臉上幾乎可以感到宮殿里地上的寒涼。
「證據確鑿,你又能再說什麼?」秦懷瑾譏笑,隨後道,「蘇家,終究也不是安分的。」
蘇如絮的肩膀顫了顫,欲言又止,卻終究是咽了回去。
「還請陛下發落吧。」
「朕不會殺你,也不想殺你。朕知道這背後是誰在作怪,只謀害皇嗣,罪名實在太大,朕必須得給這後宮,給文武百官一個交代。你去冷宮呆著,了卻此生吧。」秦懷瑾沉默半晌,才終于說道。
蘇如絮自是欣然謝恩。
走進冷宮的時候,她已然卸去一身華服,只著了單衣薄衫,慢悠悠踱進去,身後跟著一個呆頭呆腦的小宮女。冷宮里一片孤寂,院子里有兩株不知名的古樹,足有兩人合抱粗,上頭光禿禿的的,只余下猙獰的樹杈。
蘇如絮有些恍惚,腦子里一會兒是秦懷瑾的話,一會兒又冒出趙穎的臉。
她前些日子,省親歸家,趙穎拉著她的手,溫柔的笑,「听說你要回來看看,我這幾日趕了個荷包給你,里頭添了香料,你且聞聞,味道如何?」
她笑著接了,只道,「已很久不見表姊自己動手了。」
香料多有寒性,蘇如絮亦並非蠢笨之人,回了宮便將這香囊解下來,卻不曾料想,這加足了料的香囊並非是給自己準備的。
第二日,她素來看中的宮女,便將那香囊送去給了林六娘,當日林六娘便發動了,生下一個不足月的男嬰,隨後便香消玉殞。皇後聞言大悲,言說徹查此事,她便覺得不對,回去翻檢,果真那香囊已然不見蹤影。
再後來,那送香囊的宮女也自盡了。
皇後娘娘好計謀呢。蘇如絮輕笑起來,不過終究不過是被人利用,棋差一招罷了。
那送香囊的宮女她並非頭一個發現的,那頭一個發現的,是她宮里一個不起眼兒的小太監,小太監引她過來,看了尸體,隨即言道,「娘娘莫要慌張,奴才是奔雷之人,奉天樞君的差遣來與您傳幾句話,待一個月後,于蘇家來說,這天下何處都比京城來的安全。娘娘若有心保全家人,只安分在宮里頭呆著便罷了,總會有出頭之日的。」
蘇如絮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但那小太監手中握著的竟是當年葉昭給蘇芷晴的鳳紋佩。這東西委實是不會騙人的。
這東西在手,未必可以證實這小太監乃是葉楚的人,卻可證明他是葉昭和蘇芷晴的手下。葉家與蘇家乃是榮辱與共,休戚相關,蘇如絮縱然一時間想不明白,卻也還是按著小太監的意思耐下了性子。
眼下到了冷宮,她才細細品味起那一句「這天下何處都比京城來的安全」。京城為何會成為蘇家險要?是因為奪嫡?不,秦懷瑾是下定決心要讓第一個孩子是屬于林家的,是皇後還是林六娘都無所謂,但絕對不會是她蘇如絮。
「是因為……葉……葉昭……」蘇如絮在樹下站了許久,突然瞪大了眼楮,禁不住要喃喃出聲,半晌才止住了聲音,那點細碎的呢喃都在黑暗中漸漸隨風散去,並無人听見。
她身形微晃,踉蹌了幾步,胸膛起伏不定的厲害。
這時節,林六娘難產而死,蘇如絮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堪堪傳回了蘇家。蘇家上下皆是陰雲密布,亂成一團。
蘇朔南自高中以後,本領了禮部的差事,如今也是停了。只他畢竟在朝堂為官,除了蘇之合外,算是消息最靈通的一人。且又是身在禮部,貴妃娘娘的喪事有部外事,也會分到禮部來。蘇朔南平素里為人寬厚,又照顧同僚,便有人透了消息給他。
眼下,他已是盛怒,頭爆青筋,狠狠掐著趙穎的脖子,模樣猶如惡鬼,「說!是你干的是不是!什麼以香囊毒之,那日分明是你給了如絮一個香囊!」
「咳咳……放……放開……」趙穎被掐的臉色發青,幾乎窒息,才感到脖頸間一松,她手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脖頸間的青腫叫她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那香囊是我親手所制,香料卻是買的店中成品,不光是給如絮用了些,這幾日我在家中所佩戴的,也是這種香料。若當真是虎狼之藥,我又怎會給自己用?」趙穎睫毛上掛了淚珠,身上都是顫抖著的。
蘇朔南雖是男子,然則他自小身世坎坷,林姨娘又不懂事,這後院里的齷齪,他雖算不上全通,卻也知道個□□不離十。再加上禮部官員所言之事,他已然是把事情經過猜透了七七八八才來尋趙穎算賬,如何能听兩三句話便蒙混過關。
「你不必這般假惺惺。你對如絮之恨,情有可原,當年他逼你至絕境,確實做的過分。可之前你害芷晴,便已然顯出些端倪來。這幾日,林家九娘與你來往甚密,你們偷偷搞些什麼,你當真以為我曉得?什麼店中成品?不過是林九娘交你的陰毒把戲罷了。」說到這里,蘇朔南冷冷甩了袖子道,「我已找大夫問過了,那香料湊起來的配方可催情,卻極易傷身。若是未婚的女子,輕則身體不調,重則終身不孕。你把這香料塞進香囊里要我日日佩戴,不過是為了害徐姨娘罷了。給蘇如絮來戴想也是這麼個理兒。宮中素來禁藥,若是被皇上發現,如絮也是要被打入冷宮的。」
趙穎不曾想蘇朔南對這些*事這般了解,被戳中了心事,不禁面色蒼白。
沒錯,這一招極其惡毒,林九娘當初給她這藥,是幫她對付徐姨娘,她自己起了歹心,又去害蘇如絮,未料到反倒弄巧成拙,害死了林六娘。
「你自作聰明,卻不知林九娘這是借刀殺人之計!皇後與林貴妃雖同出林家,矛盾卻是日深,且皇後不甘心叫林貴妃做太子生母,才想了這招去母留子的法子。林九娘見你痴傻,又听聞如絮要回家省親,自然要利用你個干干淨淨。如今因你之糊涂,叫整個蘇家陷入這等事故里,你便無半點羞恥之心嗎?」蘇朔南將此事點透,卻只覺越說越痛,更是心如死灰,轉身出門而去。
趙穎未料到里頭有這等玄機,听蘇朔南說完,徹底慌了神色。
「不會的,怎會是這樣……不會的……」她抱著頭,痛苦□□一聲,「啊……我到底做了什麼……到底做了什麼啊……」
蘇朔南離了主屋,徑直去了徐姨娘的偏院。
小院靜寂無聲,徐姨娘正坐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星辰,見蘇朔南進來了,便道,「你不該叫她都知道,若是都曉得了,她該是受不住的。」
女子美艷至極,在這清輝之下,還帶著一絲清冷。
蘇朔南沉默半晌,才道,「便是要她受不住的,總好過親自動手。」
徐姨娘听此,便不再言語。
第二日清晨,早起的丫鬟進了主屋,便看見趙穎僵硬的尸體依舊保持著躺在地上的姿勢。
蘇家二房的大女乃女乃因受「香囊案」牽連,吞金自盡的消息當天早朝,便到了秦懷瑾的耳邊。
天子身著龍袍,由著手腳發軟的葉五娘幫他打理衣物,听聞只淡淡道,「蘇朔南倒是個曉得輕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