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清山並不是一座山,而是一處墓園。
當程茵母子倆人趕到時,一個身材高瘦的老人卻已經站在此處多時。
老人在一座墓碑前紋絲不動,也不知道他已經來了多久,但他的心一定也像墓碑那樣堅硬、冰冷。
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任風吹雨打也不會消磨,因為它不但代表這生前的人給親友的思憶經得起風雨沖擦,而且還永遠活在他們心中。
「貝勒老師……」程曦兩人站在這老人的身邊輕輕叫道。
老人良久才轉過身來,眼中似是含著淚光,他仰天長嘆,然後用一口純正地道的英語道︰「他是一位值得我驕傲的學生,去年他還來探望過我,卻沒想到那次便是我們最後的一次見面,我真後悔當年一時心軟讓他棄藝從商,要不然或許……或許……」
喬治的感慨令得程茵也不禁流出眼淚,他最終輕嘆道︰「非常抱歉,程夫人你也節哀順變,曦,我們回去吧。」
程曦攙扶著這個滿頭白發的外國老人出了八清山墓園,喬治因為航班早到,沒等程曦來接機便自己乘出租車來到他心愛弟子的墓前,雖然他之前已經得到程振平的死信,但單憑在程曦口中听過一次埋葬的地點就模索而至,可見喬治與這個弟子的感情不得非常要好,而且交情很深。
他們回到喬治入住的酒店再重新傾談,一番寒喧後喬治進入正題道︰「曦,自從你小時開始,我就覺得你有毫不亞于振平的音樂天分,從你懂事起我就想把你帶到身邊來學習,可惜那時你父親因要從商一事與我鬧了矛盾,我們師徒雖然是沒有斷絕來往但對于教育你的事卻也沒有再提,對了,你還記得比尤娜嗎?」
「比尤娜……」程曦沉思了一會道︰「是奧汀家的比尤娜嗎?那個身材矮小的紅發女孩?」
喬治點頭稱贊道︰「那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沒想到你還記得,現在她跟著我弟弟約翰學琴,她上月在倫敦舉行的那場獨奏音樂會可大受好評啊!她的天分不如你,學琴也比你晚,現在卻已漸露鋒芒。如今你正好考入我任教的學校,你們兩個年輕人讓我又燃起了希望,但願在我有生之年再能多帶出幾個像振平這樣的好弟子。」
這是老師的願望,但程曦听了只是默不作聲。
他只能神色凝重地苦笑,能跟在貝勒老師身邊學習他哪有不願意,但如今的他卻是連拉琴的資格也沒有。
在一旁的程茵接口說道︰「貝勒老師,小曦以後就要有勞你費心照顧了,他現在已經是我的唯一希望,我不介意他日後有多少成就,只望他父親的音樂夢能在他身上得到延續……」
喬治听了當即露出笑容,這個為音樂奉獻畢生的老人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
一個有夢想、有沖勁的人總是顯得更精神、更年輕的。
豆大的汗珠從程曦的額頭滲出,他幾乎把嘴唇都要咬破,在至親和良師面前,自己琴技全失已成廢人的事情卻叫他如何開口?但丑婦終須見家翁,這時候還不交待清楚日後豈不會更麻煩?既然紙是包不住火的,那麼……
程曦望著正在興致勃勃地交流程茵兩人把心一橫終于,道︰「貝勒老師,對不起!我……我恐怕不能和你出國了。」
「什麼?」喬治和程茵同時轉過頭來驚奇地問道。
程曦萬分惆悵地道︰「媽媽你們听了不要吃驚,自聖城回來後我一直害怕你擔心沒敢告訴你們,其實我……我在那次車禍中大腦受到撞擊,以致主管節奏、音樂的右腦受創,當時就得到醫生的疹斷為局部性記憶喪失,因此我現在已經無法再拉小提琴了……」
「天啊!」程茵听了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自從丈夫死後,她已經把兒子的音樂當成是與丈夫的唯一聯系,如今得知這個噩耗哪里還受得住呢!
「媽媽!」程曦連忙撲上前去,他與喬治兩人手忙腳亂地把程茵抬到床上去,然後在她的太陽穴、人中推揉了好一會程茵才慢慢蘇醒過來,但卻只有一臉沮喪地哭泣,再也說不上半句話來。
喬治起初還以為程曦是借理由推托,但經過程曦再三解釋終于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他也一臉無奈地道︰「你們有句話說得好‘天意難違’,我原想在振平去世後還能幫他做些事彌補之前的遺憾,目前看來追悔不及了。」
三人都是陷入無止境的沉默,最終先打破僵局的還是程曦,他對程茵苦笑道︰「媽媽,即使小提琴學不成我還是可以學鋼琴的,雖然以前我沒太用心去學而只得而且這次你還可以手把手地教導我……」
程茵兩目無神地搖了搖頭,喬治嘆道︰「想要成為專業的演奏家哪有這般輕易?缺乏長時間的沉浸、學習、演出和鍛煉,再努力也只能是業余愛好的水平。」
程曦听了便沒有再說話,他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剛才自己的說話不僅是安慰母親和老師,同時也是在安慰自己罷了。
就在這時候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原來是喬治的電話,當他接通電話呼叫出約翰的名字時,程曦母子便知道是對方的弟弟打來。雖然老師兩人的通話聲音並不大,但他們還是听得清清楚楚。在喬治簡單地交換消息之後,只听見約翰在電話那頭哈哈笑道︰「哥哥,到頭來你這兩個父子學生死的死、傷的傷,既然他都成廢人了你也早點回來吧,你手下的學生再怎樣努力也不會有人能超過比尤娜的了。」
听到這麼一說程曦心中一陣怒火,喬治也知道弟弟胡亂說話了,匆忙掛斷了電話。
到了中午時候,三人也沒多大精神地在一起吃了午餐。
程茵母子告辭了年邁的老師後離開了酒店,回程的路上程茵卻是問道︰「小曦,既然出國無望,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程曦駕著車苦笑道︰「媽媽正如喬治老師所言,我想倒不如回到公司幫你的忙吧,現在鵬程正是負債累累,我希望能幫上一些……」
「別說傻話!」然而未等他說完程茵卻是喝止道︰「公司的事情不須要你來考慮,你現在的任務是學習!」
「可是我已經……」
程茵截口道︰「既然你在出國前‘鑒音’已經錄取了,現在倒不如先在本地上學,哪怕鑒音不錄取我也會想辦法讓你進入一所音樂學校,剛才那通電話你以為我听不到嗎?」她雙手緊握著拳頭,握得關節都已發白再道︰「好一句‘死的死、傷的傷’,如今我們不但被上門逼債,就連你一個學生也被落得面臨棄學的地步,我們程家曾幾何時淪落到這種田地了?你要答應我,無論多難也要學好琴,哪怕小提琴不行,鋼琴也行,什麼都行……」說到最後竟是泣不成聲……
望著媽媽滿懷委屈地傷心落淚,程曦何嘗不明白她的心思?
「媽媽,我答應你一定會把音樂學好的!」程曦咬著牙說道,他自認為不是空淡,他並沒有把一身琴技的消失所帶來的痛楚淡忘,但現在他既然已經發現了里拉琴的下落,恢復琴技也不再是絕望。
他始終沒有把溫妮和七弦的事告訴母親,甚至也沒有考慮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歡學琴,而且他雖然說過志向是像父親那樣經商,但目前的情況顯然不是他考慮的。為了不想讓母親再憂慮,也為了令這個至親再次歡笑起來,他內心最迫切要實現的就只有︰「我需要那把里拉聖琴!我要恢復琴技!」
這個理由就如同是「我是奧特曼,我要打怪獸。」那般簡單而不充分,甚至還有些幼稚,但程曦卻沒有發現他正是在這個稚女敕的想法之中慢慢得到成長。
在他心中到鑒海音樂學院只是權宜之計,要用琴換回自身的能力才是他最迫切要做的事,因為這樣總比整天在母親的眼皮底下好,現在既然有了里拉琴的消息,他希望能借助業余時候能盡快尋回這把琴。
第二天程曦終于送走了匆匆而來的喬治貝勒,而他留在國內的消息也只以身體不適為由遮掩過去。
漫長的暑假即將結束,迎接程曦的只是他掩人耳目的大學日子,可是他怎料到命運的巨輪正是對他無聲地作出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