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輝煌集團的公告欄貼出了幾份公文,維修部的幾名主管和工人或被辭退或被降職,這些公司的蛀蟲終于得到了教訓,就連身兼維修部經理的張勝平也被行政處分,理由是對下屬的玩忽職守視若無睹,張勝平當然氣得冒煙,卻又敢怒不敢言。
公文是由行政人事部簽發,但卻是由程曦向表舅反映後才執行的,程家在公司雖然不再佔主導地方,但許博言面對公司問題還是表現出一向的公正,那三個倒霉鬼睡了好一會才被保安叫醒,身份當然就被認了出來。
這件事雖然是發生在維修部但很快就傳到了生產部,當中明白的人也有不少,一部分為人正直的都暗中鼓掌叫聲「大快人心」,而那些曾經想要效仿的人卻也是暗地里擦把冷汗,因為誰也不知道哪天厄運女神會悄悄降臨到自己頭上。而整件事的當事人重耳師傅卻像事不關己,在好些員工的異樣目光中依然每天下班後都到維修部去義務幫忙。
在這天過後,程曦因怕人懷疑也沒有與重耳有過多接觸,直到第三天晚上……
在維修部二樓的幾盞日光燈映照之下,一個維修師傅身處于機械配件堆里,他正在一台老鋼琴前檢查鍵盤和擊弦機。
他不時用扳子、琴鍵鉗、鑷子等工具在上面檢修,隨著一個個跑調、響聲別扭的琴鍵在他手下恢復正常清脆的聲音,老師傅的臉上漸漸露出喜色,可見他已經陶醉在其中。
但見他邊動手嘴里也自言自語地道︰「你還不算老,我都還沒退休呢,你這麼快就想退休了?」
程曦站在敞開的門外,望著這個與他印象之中截然不同、一改怒容的中年人,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見面,程曦真不忍心打擾,但最後他還是輕咳了一聲叫道︰「重耳師傅。」
這個正在修理舊鋼琴的老師傅當然就是輝煌生產部的調律師重耳,他坐在琴凳上回過頭來,看見程曦出現在自己身後也是有些驚愕,他的手上雖然沒有停下半分但卻問道︰「你怎麼會來這里的?要是想我為前幾天的事道歉就免開尊口了,我這人的脾氣就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要是……哼!」他仿佛感覺到把自己比喻成這樣不太恰當,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程曦心想這個老師傅的脾氣雖然不太好,但為人卻是耿直,他望著對方不但不再懼怕反倒覺得這人有點可愛,他走上前去說道︰「不,重耳師傅你誤會了,那些事情我早就忘記了,我剛好路過看到你在這里才特意來打個招呼的,而且你與我父親共事多年,也好讓我多些了解父親的過去。」
「你父親?他是個很有志向的人,起碼不像你這樣……唉,你這樣輕易放棄深造的機會,要是他在天有靈會有多難過啊!」
程曦感到相當委屈,他知道對方對自己誤會頗深正要解釋,卻見重耳又板著臉道︰「我也知道幾天前維修部被處罰那些人是你的所為,但你也莫以為我會多謝你。」
程曦模著鼻子微微笑道︰「你知道一定是我做的嗎?」
重耳瞄了他一眼,道︰「我來往維修部已經多少年了,從來沒出現過這種事,而你只到公司幾天就有這樣的動作,不是你還有誰?」他望著有些尷尬的程曦又道︰「其實你這是月兌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要知道這類人在公司不知道有多少,你又能查得幾個?管得幾個?」
程曦皺著眉頭道︰「我就是看不慣這些人的作為,在公他們中飽私囊,在私你這樣幫他們做事反倒被以怨報德,試問這口氣怎樣咽得下去?」
重耳並不答話,他默默地調整完擊弦機後才露出完美的一笑,道︰「只要你能把側重點換個方位要咽下這口氣又有何難?當無論是新琴、舊琴還是破琴你都同樣喜愛時,那些外間的手段你又何需要去理會?做事如同做人,如果你對音樂、對事業的境界只是停留在一種炫耀手段,那麼人家或許會認為你是年少氣盛,但到了我這個年紀還去為一些旁人小手段而忽略了對琴、對音樂的熱愛,那人家豈不笑我是‘老公錢包’——夫錢?」
程曦笑了,笑得很愉快,這個說話中總喜歡帶上歇後語的調律師確實有點意思,他點了點頭,雖然對重耳的說話他還不能完全理解,但卻無法否認,重耳對琴和音樂的熱愛已經到了痴的地步。
但見重耳在鋼琴凳上端坐,然後十指如飛地彈敲著琴鍵,他彈奏的專注和神韻足可以媲美專業級的鋼琴大師,他的表現和神態跟馬屁精李榮所說的完全相反,哪里只是個普通的調律師?
一段美妙的旋律從他身前這台老鋼琴里傳出來,音質通透飽和,節奏緩急有序,程曦忍不住贊嘆︰「這是台好琴!」
重耳也是微笑著點頭道︰「我的彈奏技巧自問並不高明,但撇開彈奏不說只討論鋼琴的話,這確實是台好琴。」
他抬頭望著程曦正色道︰「你不是說想了解你的父親嗎?這台就是我們輝煌第一批出廠的鋼琴,不僅是它,所有每一台都蘊含你父親的心血!‘讓每個熱愛音樂的人都有一件稱心的樂器’這個志願不是隨便說說的,這和我熱衷于生產和修理一樣,當每一個琴鍵、每一條琴弦都迸發出這樣清脆的聲音,這種滿足感遠勝于一切的流言蜚語,這份心情你能明白嗎?我想你是不是明白的,要不然為何浪費了振平寄望?他可是期望你能完成他永遠也實現不了的音樂夢想啊!」
「永遠也完成不了?這是什麼意思……」程曦滿臉狐疑……
重耳望著窗外搖頭嘆息︰「你不需要知道,假如你還有點孝心的話就應該更珍惜你的學業,而不是應該中途學習什麼架子鼓,更不應該開琴行做生意,你要知道音樂並不僅僅是你的玩具就行了。」
程曦不禁苦笑,他自己何嘗沒有後悔從小沒有好好練琴?
他喃喃地道︰「原來重耳師傅對我的近況挺了解的,只可惜我知道這些已經太晚了,我不是不想珍惜,只是連這個機會也沒有了,現在我已經無法再拉小提琴了,你說我還能出國進修嗎?」
「什麼!」
重耳听了霍然站立,似是一向處變不驚的他突然臉色變得煞白,看上去就像是個死人一樣,他這下的變故就連程曦也感到大為震驚,只見重耳眼楮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全身顫抖地道︰「你……你不會是喪失……不,應該是忘記了拉琴的方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