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勒梅爾夫人在有關自己的事情上面有些玻璃心,但她依舊算得上長袖善舞;尤其在波爾多這種地界,這種能力就更顯得突出。以她的身份,差不多可以邀請所有從巴黎來的商人。而且,能受邀在拉菲古堡做客,絕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換句話來說,就是勒梅爾夫人絕對具有舉辦高級沙龍的身份和能力。只要她沒做出什麼特別有傾向性的事,夏爾在拉菲古堡里踫上別人是很正常、完全無可指摘的。
夏爾臉上掛著他招牌的笑眯眯表情,嘴上和另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著天氣、土地和收成,心里想的卻是︰
這到底是個什麼發展走向?以勒梅爾夫人的消息渠道(範勒博格先生),不可能不知道,米歇爾和維克托不太對盤吧?眾所周知,他現在差不多和維克托名下的佩爾戈銀號綁定了。
那麼,就算只是介紹他們倆認識,感覺上沒仇也很微妙,不是嗎?
這時候,就有必要介紹一下我們新出場的銀行家先生。
米歇爾其人,倒還真不是無名之輩。確實了解他的人說到他時,第一反應是維克托的對頭,第二反應才是其他方面。所以夏爾的聯想十分正常,甚至可以說是普遍了。
在巴黎的銀行界,最有權勢和地位的人當然是維克托,他能擔任中央銀行的行長就說明了這點。但這並不意味著其他人都全心全意支持他,充其量就是大多數人表面上都得听他的話。
作為另外兩家商業銀行的行長,米歇爾也是那大多數人之一。但他身上帶著顯著的不同,就是,表面上他對任何人——不管地位高低——都熱情禮貌,實際上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具體內里如何,和他打過幾次交道的人才會明白。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米歇爾擁有巴黎人所能擁有的最完美禮儀以及處世之道。安奈特——前身夏爾的情婦——曾經給夏爾灌輸不少道理,而米歇爾正是貫徹那些價值觀方面的佼佼者。
他做得如此完美,以至于不知內情的人們不無貶義地夸獎米歇爾是位好好先生;但實際上,這只是因為他們沒看到米歇爾是如何在暗中操縱著做那些捧高踩低的事情。
反正,從對待其他人的態度上來看,米歇爾比維克托招人喜歡多了。因為大多數時候,人們就只能看到面子上,又或者有面子就足夠了。
光是這樣,當然無法讓圈內人覺得米歇爾對維克托有惡意。
米歇爾是個聰明人,知道小心掩飾自己的意圖,所以大多數人都覺得他是個老好人。但實際上,他在眾議院以及貴族中間的動靜和關系已經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一個已經算是位高權重的人,永遠致力于和更多的人打好交道,這已經有點異常;如果他的朋友圈子從眾議院議長到不管部部長這樣的內閣成員,人脈觸角避開國王、探向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
這難道不是野心的一種變相體現嗎?
而在米歇爾自己看來,維克托只是佔據了暫時性的優勢而已︰路易十八的國王地位給維克托提供了一種堅實後盾。而論能力論關系,他都不見得會輸給維克托。如果政|局改變,鹿死誰手,誰能預料?
將要席卷全國的利益游戲已經開始,眾人競相角逐,但只有深諳游戲規則的人才能笑到最後!
米歇爾堅信,就算他不是其中最好的玩家,也絕對比維克托要好!只要他勝了,全國的銀行系統不都得落到他手里?
夏爾這時候不得不感謝,他之前在巴黎時,特地花了時間去和維克托相處,听了幾耳朵米歇爾的事跡。現在,他才不至于兩眼一抹黑,或者和大多數人一樣、被米歇爾表現出來的東西所欺騙——
這貨不是準備挖角,就是準備坑他啊!
做出這推論的原因很簡單。
基本上,米歇爾可以算是阿圖瓦伯爵那邊的。但考慮到米歇爾自己並不是個貴族,這無疑不太能代表米歇爾本身的政|治立場,而意味著阿圖瓦伯爵上台能給他帶來更大的利益。
這簡直就是典型的巴黎式作風,典型到令人無話可說的那種。
既然如此,就可以從這里推出米歇爾對可能給他帶來好處的人的態度。考慮到米歇爾平時的為人,很容易就能猜出來,他所采取的第一種方式絕對是拉攏。至于具體執行方法是什麼,用手指頭都能想到——最簡單也最有效,利誘。
夏爾不知道米歇爾準備拿出什麼籌碼,但他大概知道是什麼引起了對方的注意——他之前弄出來的動靜太大了!
滿巴黎到滿法國的數理科學家都認識他,甚至于已經影響到了丹麥!這是可能原因之一;如果不是這件事,那就肯定是那些還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中的工廠!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會嫌錢太多,想分一杯羹再正常不過了。而相對于自己培訓出一個得力干將,還不如去挖人省事;尤其在這個人看起來在相關方面都游刃有余的時候……
看起來,他的海燕翅膀不僅合格,而且是太合格了!
這時候,三人已經聊了有一段時間。眼看著晚餐時間就要到了,勒梅爾夫人拿出女主人的端莊派頭,說她要去給兩位貴賓催促一下廚房,請他們倆稍等。
她這一離開,除去僕人之外,客廳里就剩下夏爾和米歇爾兩個人。
「既然我們同在巴黎,本該是多多走動的。」在喝完一口花茶之後,米歇爾這麼說,表情和語氣都無可挑剔,就像提出來的是鄰里間的正常來往一樣。「到了波爾多才認識,說出去不免要被人笑話了。」
夏爾深深地為米歇爾睜著眼楮說瞎話的功力所折服。因為這事情明擺著——
不是他們在巴黎不走動,而是巴黎不合適;就在維克托眼皮底下呢,像米歇爾這樣的人可能貿貿然就來找他嗎?要知道他三天兩頭和維克托在一起,分分鐘都會被維克托知道的啊!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則是,這話說的時機。去年這時候,可沒有人特意在波爾多等著他、說他們本該多多走動……還不是因為今時不同往日了?
但吐槽歸吐槽,夏爾並沒有顯出他的這種想法。「您太客氣了,」他放下手里的精致茶杯,從杯邊滑下去合上杯蓋,這才繼續道,「從這時候開始,也不晚,不是嗎?」
這話說得相當模稜兩可,語氣普通,既不顯得反對也不顯得歡迎。而細瓷質地的杯蓋和杯沿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讓米歇爾盯了夏爾一眼,他的笑容也隨之更加燦爛了一些。「您真是我所見過的最能干的年輕人,」他意有所指地說,「想必我也有必要拜訪一次紀堯姆,請教他教子之道。」
夏爾心里眉毛抽動。這是曲線救國的一種方式嗎?
要知道米歇爾現在還是單身,老婆都沒有,談什麼教兒子?倒是有些風言風語,說阿圖瓦伯爵有意把女兒嫁給米歇爾——這就只能听听,因為伯爵的女兒好娶,未來國王的女兒、也就是公主顯然不好娶,大多數人都不信。
而在巴黎葛朗台家,他唯一的、也是最親近的家人就只有紀堯姆。如果想采取迂回戰略,那麼只有紀堯姆一個入口。
「父親他一定會感到榮幸。」夏爾回答道,覺得紀堯姆不見得會答應米歇爾什麼——
要知道紀堯姆面上看起來也是老好人一個,打太極的功力實在不差。而且雖然紀堯姆幫他處理工廠事宜,實際上出面簽訂各種協議的人依舊是他。
也就是說,就算說動了紀堯姆,也必須過他這關才行;米歇爾不可能不知道這點,不然也就不會特意搞今天這麼一出了。
這種完全禮儀、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回答讓米歇爾意識到了什麼。雖然夏爾才二十出頭,以慣常標準看,年輕得很;但實際上,卻一點兒不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而像個浸yin多年的老道商人。
普通的客套話,他們能陪你聊,絕不顯得不耐煩;但實際上,這麼打關系的效果差不多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在心里留下點漣漪的可能都沒有。不見兔子不撒鷹,是他們這類人的共同特征。
想到這里,米歇爾真的笑了起來。「您還真是和我想象中的一樣,」他說,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觀點,「不,比我想象得還……」
夏爾沒能等到下半句話,不由得用一定弧度的挑眉表示了他的疑惑。「您想說什麼?」
米歇爾重新把夏爾打量了一遍。他一向笑臉迎人,那笑容自然練過,讓人看著就心情舒適(當然熟悉他的人絕不這麼覺得);此時,他嘴角肌肉收斂,竟然也不顯得突兀,反而有種別的氣息透出來,認真多于威脅——必須得說,這肯定是臉頰上酒窩留下的笑紋的功勞。
「沒什麼,您只需要知道,那都是些很好的形容詞,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在不著痕跡地打量完夏爾之後,米歇爾這麼回答。他隱約覺得,面前的青年在某方面和他相同,甚至是重合的;但還有一種別的、更深層的東西把他們區別開來,雖然他現在並不確切地知道那是什麼。
「這難道是新近流行的夸獎人的方式?」夏爾問,心想米歇爾定義的好一定和他定義的差距甚遠,「那我得說,您確實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米歇爾又笑起來。「您可真是個妙人兒;和您說話,大概永遠也不會覺得厭煩。」說到這里時,他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微微磕了一下織錦的椅面,「但如果這樣的話,大概話題永遠也不會朝著我希望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您想要談些什麼?」夏爾繼續揣著明白當糊涂。「只要您說,那還不簡單嗎?」
米歇爾略微攤手。這種動作在某些腳夫身上會顯得很粗魯,但就算他這麼做了也依舊無損于他外表的貴公子形象。「我原先想和您談談拉菲特先生,但現在看起來沒有必要了。因為就算您願意談論他,我也不能得到我想要的回答。」
夏爾對他的重點閃避率太高了好嗎!根本就不能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啊!
夏爾沒吱聲。他有種預感,對方接下來說的才是正事,拿來引|誘他倒戈的籌碼,又或者是誘餌。
「瞧,您現在的反應已經驗證了我剛才說的。」米歇爾緊盯著夏爾,不想錯過那張臉上的任意一個細微表情。同時,他從隨身口袋里模出來一個裹得緊緊的圓筒,放到桌上,輕輕一推——
圓筒滴溜溜地滾到了夏爾那頭,在夏爾的茶杯邊上停住了。
「這是什麼?」夏爾看了看那個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小玩意兒。信?
「您看了就知道了。」米歇爾說。
夏爾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語氣中不易覺察的一絲勢在必得。米歇爾對他拿出來的籌碼有絕對信心,覺得那一定能讓他夏爾心動……會是什麼?
沒有吭聲,夏爾拈起了那只圓筒。封口火漆已經拆開,他很容易就打開了蓋帽,倒出了里頭的紙卷。他並不覺得投向阿圖瓦伯爵那頭是個好主意,但這並不影響他看看里面的東西。
那是米歇爾的一封信,甚至另一個人也叫夏爾。但重點在于,那個夏爾在信里答應了米歇爾,把他名下的一座酒莊轉讓給米歇爾——
上布里昂酒莊!和拉菲拉圖同屬第一等級的名莊!
作者有話要說︰米歇爾︰夏爾真是漂亮又能干的青年,嗯……
維克托︰離夏爾遠點兒!不然對你不客氣!(#‵′)
米歇爾︰咦?想要你中央銀行行長時,你反應也沒這麼大吧?難道……
夏爾︰……
感謝jathan、愛發呆的阿衍、scorpius的地雷,感謝lin、xyllll的手榴彈~!感謝xyllll的兩瓶營養液!(–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