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暗銀色的,完全是一片雷海。黑色平原也廣闊無邊，如何走，也走不出被雷霆籠罩的範圍。
葉九秋其間回頭看了一眼腐天枯木,也不知是腐天枯木過于巨大的原因，總覺得他們並沒有與腐天枯木拉開多少距離一樣。
這個認知讓他心慌且不安。
因為他看到，葉九幽的臉色已經格外不好。尸傀的臉色不好，便是越的枯瘦慘白，面上黑氣繚繞。
「換我罷。」他再次提出,「我們輪流著來。」
葉九幽半晌不答,在與他行進了一段距離後，才沙啞著嗓子道︰「以。」
他說以，意思也不是當下立即交換。他帶著葉九秋又走了很長距離後,才停下腳步,道︰「撐起壁障。」
葉九秋已等了許久，立即運轉靈力，撐起牢固的壁障，沖葉九幽點了點頭。
葉九幽眯了眯眼，撐在葉九秋銀白壁障外的黑色壁障，被一道雷霆擊中後，「嗤」得一聲消融不見。
下一刻，又有數道雷霆砸落下來，片刻也不給他們喘息的功夫。雷霆砸落在葉九秋的壁障上，銀白壁障顫了顫，幾近破碎。葉九秋被壁障傳來的力道震得胸口悶，卻來不及震驚雷霆的威力，又趕緊加了一層壁障守護。
他加的及時，這邊才加上，剛剛那層就已經因雷擊而破碎了。
他這時才真切感受到，剛剛葉九幽一人承擔著多大的壓力。
想到剛才自己要求著換人，自以為能頂替上九幽，他就不由羞愧。九幽能支撐那樣長的一段距離，他卻是做不到的。剛剛九幽一直不願換他，怕是也料到了他的能力不足罷？
他咬著牙關，飛快的在周身布下一層又一層壁障。他不求能達到九幽做到的程度，只望自己能堅持到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後。哪怕多出一息的時間，也要留給九幽好生休養生息。
雷霆朵朵如璀璨銀花，在他們周身絢爛綻放。
初時葉九秋還能受著，但這接連不休的落雷久了，隱含的力量累積起來，引得他肺腑震蕩，口中隱隱有了血腥味。
丹田內的靈力也在飛快消耗著。葉九秋已經取出了回靈丹藥，吞下去一枚後，口中還含著一枚，如此周而復始，保證自己不會因靈力枯竭而退下陣來。
「小心！」
葉九幽忽然出聲提醒。
葉九秋繃緊了心神，自然也現了不遠處的異動。
那是腐天枯木的根系，再次有了動作。這時不止是一根兩根，在葉九秋能夠看到的範圍內，無數根長且粗壯的根系破地而出，如蛟龍般在空中蜿蜒揮舞，如長鞭般鞭笞著大地，出「 」巨響，濺起百丈高的黑色泥海，又如利劍般直刺雲層，引得雷雲更加激烈，天空好似被點爆了一般，「轟隆隆」的悶響貫徹整片銀色蒼穹。
一時間整片空間皆被這無數根系擾亂，黑壓壓一片，宛如群魔亂舞。
腳下的大地在震動，仿佛要地裂。天空砸落下來的雷霆，更加密集更加暴虐。
葉九秋躲過揮舞過來的一條根系，看著這仿佛毀天滅地的景象，只覺天地之威嚴，與己身之渺小。
他心中隱有所悟，這腐天枯木正在與這片天地斗，雖然他並不知曉其中原因，但卻知道，天地並不允許有生命挑戰它的威嚴。所以要鎮壓。
腐天枯木越是反抗，這天地的鎮壓便越是厲害恐怖。
這片場地，是腐天枯木與這片天地的戰場。他與葉九幽，又或者還有其他眾人，都只是意外的誤入，如同一個個無足輕重的旁觀者，並不為二者任一一方所重視。
他們被牽連其中，但是生是死，腐天枯木也好，這片天地也好，都不會在意與關心。
葉九秋眼中閃過一絲不甘與執著。他扛著外界的雷霆，現下|體內已是一片混亂，五髒六腑皆受了傷，一口血涌到嗓子眼，卻又被他咽了回去。
就算他在此地再怎樣渺小，再怎樣微不足道又怎樣？
他還是要拼盡全力活下去！
回靈丹吃得太多，短時間內已經對他不起作用了。他心神繃緊太久，神智也逐漸恍惚，且耳鳴頭暈，鼻腔中也隱約有癢意，抬手一抹，又是滿手的血。
此時他腳下忽然一動，卻是還有一條根系就在他腳邊。
那根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泥土中揮舞而起，葉九秋拉著葉九幽飛快往一旁躲避，但他此時狀態已不及初時，速度一緩，就被根系擦到了防護壁障，被重重的打飛了出去。
壁障在瞬間碎掉，葉九秋再也忍不下去，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他眼前一陣黑，卻還是下意識的撐起了新的壁障，不讓漫天雷霆近身。
落地後，他悶哼一聲，只覺神識使用過度，腦內一**尖銳的疼痛。而身體內完全一團糟，怕是再也撐不了多久了。
他抬手抹去唇角血跡，抬眼看一直靜默不語的葉九幽，張了張嘴，唇齒間滿是血液的腥味，但他卻覺得格外苦澀︰「九幽，我……」他想說他能撐不下去了。
但他抬眼，仔細看葉九幽的臉色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止住了這軟弱的話語。
他記起，九幽的力量來自于他，來自于黑棺。
九幽就是在外面活動久了，都必須躺進黑棺中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才能再出來行動。他以吃丹藥恢復靈力，但九幽不行。
看了一眼九幽背著的三世棺，之前他問過了，知道三世棺現在無法開啟，也就是說，九幽的力量一旦耗盡，在這里不僅無法得到補充，甚至還會完全喪失行動能力，變得如尸體般不能言語動作。
葉九秋蒼白的臉色越沒有血色，他恨不得給自己狠狠一掌，為何之前遺忘了這一點？
還說給九幽爭取時間好好恢復，他怎麼就不想想，九幽拿什麼來恢復？
「再堅持一會兒。」葉九幽沒有看他，而是遠遠的遙望猶如魔神一般的腐天枯木，仿若自言自語一般，「再一會兒……」
傳言，腐天枯木在結果之後，便會枯敗消失。他們此前是看見腐天枯木結果的，也就是說，此樹距離死亡消散也不遠了。一旦腐天枯木死亡，那麼針對它的這天地自然會平靜下來。
現下腐天枯木動作如此激烈，大概是在做最後的掙扎罷？
他們怕是走不出這原野了，這天地之威不是葉九秋的修為能扛下來的。但若是能撐到腐天枯木死亡，那麼就是他們的勝利。
他沒有將此理由與葉九秋說。
但葉九秋卻對此深信不疑。他朝葉九幽笑笑，笑容干淨清澈︰「九幽，你知道的罷，我從道典中選擇的路，是雷法。」
葉九幽低頭看他，心中某個角落隱隱有些不安。他皺了皺眉︰「那又如何？」即使修的是道典，走的是雷霆大道，但葉九秋的修為……還是太低了。于這場天罰中，能支撐數刻已是不易，但若想全身而退，卻是遠遠不夠的。
「其實想體驗雷霆大道，身處其中能體會的更深。」葉九秋朝他彎了彎眼楮，而後往外退了一步，而他們四周的銀白壁障也忽然收縮，比先前小了一半，只籠罩著葉九幽一人。
他自己卻完全的暴露在了雷電之下。只是靠著身法，想要閃避過多數的雷霆。
「葉九秋！」葉九幽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做，一向冷漠深沉的眼里，竟難得的出現了波動，驚愕、無措、擔憂、慌亂與憤怒，他伸手朝葉九秋抓去，似乎想將人抓回來，但指尖卻被壁障攔下。
「看，你連我的壁障都破不開了。」葉九秋看著他眼中復雜的神色，悄悄的翹起了唇角，小聲道，「而我……唔！」
一道閃電擊中了他的背後，幾乎將他生生擊穿，背脊至右肩頓時焦黑一片，隱隱有烏黑血跡滲出。
劇烈的疼痛讓葉九秋的思維有一瞬的空白，但他不想叫出聲來讓葉九幽擔心，咬得後牙槽幾乎斷裂。他吸了口氣，眼前還模糊著，連葉九幽的模樣都看不清楚，就又揚起了笑︰「呀，這次沒躲開。不過，我真的捱得住呢。」
葉九幽隔著一層壁障，沉默的看著少年，對方單薄的身影在漫天雷霆的背景下，顯得格外脆弱，不堪一擊。更不提對方焦黑的身體，血染的衣衫，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
為何還能笑得出來呢？
他不記得年幼的自己，能有如此堅持與忍耐。後來他有了，也是因為經歷了種種黑暗，才變得更加堅定。但是葉九秋，他並沒有經歷那些，為何還能如此？
葉九幽見少年又被劈中幾記，口中吐出的血都是烏黑的。他抬眸，再看漫天揮舞的根系，已趨近于瘋狂，好似垂死之人的最後一擊，要與天拼命。
要結束了。他想，但應對腐天枯木的最後瘋狂，天道也會更加毫不留情給予重懲罷？
他抬頭，看見雷勢忽然弱了起來，此時讓葉九秋都能暫時閃避過去。但一時弱，只能代表著雷海正在醞釀著下一次的驚天一擊。這個醞釀的過程讓人心悸，跟讓腐天枯木不安。它的根系瘋狂的深入雷海攪動，哪怕焦黑枯敗，也在所不惜，想要破壞之後的致命打擊。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葉九秋。
少年的步履都在蹣跚。說什麼身處其中才能體驗雷霆大道，這種大能才敢做的事，你去湊什麼熱鬧？
他輕嘆一聲︰「進入修真界這麼久，你還是沒學會獨善其身。」
他一具尸傀，不存在什麼死不死。最多被劈得破破爛爛，之後修修補補又以繼續活動。這最後的一段時間，用所剩不多的靈力維護己身，才是最正確的選擇罷。
葉九秋已經看不清了，不知是血還是汗水，糊了他的眼。但他還是能從悶雷聲響中听清葉九幽的聲音。
他修的是雷法，因此比葉九幽還先一步感受到了天空上一點點蓄積起來的令人顫抖的力量。
他知道或許就是下一刻，此地會迎來毀滅性的打擊。
他悄悄的將所剩無幾的靈力全部加固到葉九幽身上的壁障上去，而後努力想笑得好看一些。他清了清嗓子，揚起唇角，大聲道︰「沒辦法獨善其身呀，誰叫我喜歡你！」
他想象中，自己表白的時候，應該模樣很好看，聲音很動听，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希望自己這張臉能對自己有些幫助。
但是他話出口後，就有些沮喪。
因為他的聲音跟破銅嗓子一樣。再想想自己此時的樣子，被雷劈得黑乎乎一片，大概十分的不堪入目。
真是選了個不怎麼美妙的時機。葉九秋憂傷的想，是現在不說出來，他怕自己之後就沒法說了。
葉九幽沒有回答。
是被驚嚇到了，還是嫌棄討厭？葉九秋想知道此時葉九幽的表情，他努力睜了眼，使勁眨了眨，讓血紅的視線稍微清楚一些。
而後他對上了葉九幽暗沉的眼，那里面仿佛通往深淵古潭，讓他掉進去，便一直墜落，再也爬不出來。
「狄師叔都以與師父在一起，那我們為何不能在一起？」他看不出葉九幽的想法，心一慌，心中盤桓很久的念頭便月兌口而出。說完就自己先苦笑了，說什麼在一起，沒能的罷？
他身邊的雷霆已經稀疏了，就是站在原地都不會被擊中。
但上空恐怖的威壓波動，卻越來越劇烈。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死亡的一步步逼近。
就當是讓他走得安心，九幽都不會騙他一下麼？葉九秋心中一酸，想九幽為人，的確不會這樣做。
「你喜歡我？」葉九幽終于開口了。
他語氣奇異，盛滿了葉九秋听不懂的情緒。
葉九秋見他開口，當即飛快點頭。
「呵——」葉九幽忽然笑了，薄唇彎彎。他抬起手，揭下了自己的面具，而後定定的看著葉九秋，「你現在，還要如此說麼？」
作者有話要說︰__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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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o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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