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一場綿綿春雨之後,二房所有的丁香一齊開了花,燕巢里的小燕子嘰嘰喳喳,連那只畫眉都較前幾日歡暢了許多,見了人便高聲問安。
珠兒將養了幾日,臉上漸漸消了腫,只是迎了風還會流淚,便躲在房間里哪兒也不去。這些日子都是葉兒在照顧她。珠兒拿著一本楚辭讀得興起,借此還認下了很多字。她堅持每天練字讀書,進來倒是長進了不少。
「珠兒,你听說了嗎?」葉兒一面在銅盆中淨手,一面道,「柳芽兒也懷上孩子了!听說有一個多月了——害喜害得不得了,晨起給夫人請安,吐了一地,夫人倒是沒生氣,可是雪歌不讓了,說是污了夫人的清淨,要打她,被勸住之後發了好一頓脾氣呢。」
珠兒瞪大眼楮滿是驚詫,她輕輕放下書本和毛筆,低嘆道︰「雪歌這麼不講理嗎?夫人都沒怎麼樣,她發什麼火啊?」
「她氣柳芽兒運氣好啊!這段時間,幾乎都是她寵擅專房,咱們爺只要回府,基本就宿在她房里——她沒消息,柳芽兒卻有了。」葉兒說著說著忽然笑了,覺得實在是解氣得很,「雪歌一向人緣壞,大家都在議論她呢,說這狐媚子準得氣壞了,更得整日整夜纏著十五爺呢!」
「是嗎……」
葉兒連連點頭道︰「正是呢,連藍茵都不喜歡雪歌,說雪歌對她非打即罵,梳頭發不小心踫疼了都要發半天脾氣呢……燕婉姐姐脾氣好,倒是不說什麼,藍茵卻不行,雪歌房里大半的事情,都是她傳出來的呢。就早晨還說,踢翻了房里焚香的爐子,灰揚得到處都是,更把她氣死了。」
「柳姨娘人不錯的。」珠兒對雪歌不予置評,只是淡淡說著,「上次給了幾個方子,側夫人用了睡得實了些。對了,葉兒,我想去看看她。」
「看誰?柳姨娘?」葉兒微怔,「你看她干什麼?」
珠兒站起身牽過葉兒的手︰「走,問過側夫人去看看她。」說著,兩人並排去問了側夫人意思,韓言語說常見柳芽兒穿黃色,就讓珠兒去自家庫房找了一匹女敕黃色的緞子送給柳芽兒。
上次珠兒漏夜跑來三房,著著急急的,也並沒有看清這里的環境。今兒一見,珠兒只覺得三房較之長房二房卻是簡陋的很了,甚至還不如自己的房間。這會子雪歌陪著夫人到花市賞花,正巧不在。珠兒先是找見了素衣,問了柳芽兒情況,這才跟著她一塊進房。
柳芽兒的房間不比燕琳若韓言語,甚至連雪歌的房間都差得很遠。只是個偏屋,想必到了夏天,上午晚上不見陽光,甚是陰冷,下午卻毒毒的曬,準能熱得月兌皮。這里的布置比珠兒的房間還要簡單,不過也能看出柳芽兒愛整潔,所有的東西規制得整整齊齊。窗簾洗得雪白,被單還罩著粗布。
她低著頭正在炕上做針線,見珠兒葉兒來了,顏笑盈盈地起身道︰「喲,這倒是稀客呢!快來坐!」
珠兒葉兒上去問了安,卻給柳芽兒拉著到炕上坐下。柳芽兒叫素衣去倒茶,笑問道︰「側夫人可好呢?今兒身子實在不爽利,不敢打擾,這不是叫紫茉去回話嗎?」
「側夫人惦記著呢,這不是听紫茉說了柳姨娘的事,叫奴婢去庫房找了匹料子來!」珠兒把布料放在炕頭的小桌上,「側夫人記得柳姨娘喜歡黃色,特意叫奴婢取的,姨娘看看可合心?」
「我很是喜歡呢!珠兒,記得回稟側夫人,就說妾身多謝側夫人的賞賜了!」柳芽兒摩挲著衣料,笑得越發開心,「人說側夫人娘家是江南織造出身,今兒真開眼了,這麼好的料子,我見都沒見過呢!」
葉兒忍不住嗤之以鼻︰「這才是小家子氣呢,不過是匹淺雪緞子,又不是什麼出彩的玩意。要是給你一匹貢緞,你還不美上天去啊?」
「葉兒!」珠兒打她的手叫她住口,轉而又沖柳芽兒道,「柳姨娘您別在意,葉兒心里有話一向不憋著。」
不知是珠兒的錯愕還是怎的,她發現柳芽兒眼角竟有一絲晶瑩。柳芽兒啞然甚久,叫素衣把衣料收起來,這才輕聲道︰「叫兩位妹妹見笑了。唉,我自幼被賣到天香館,鴇母見我老實,請了師傅細細的教我——可是我笨,怎麼也學不會,于是挨了很多打……」說著,柳芽兒聲音越來越低,「後來倒是學會了,只是進了豪門,不開心的事越發多了。」
珠兒靈機一動,轉而道︰「柳姨娘不必憂愁,這下您懷了十五爺的骨血,以後便能出人頭地了,將來也有個依靠不是嗎?」珠兒知道這兩個侍妾入府以來,雪歌一直壓著柳芽兒,從佔屋子到挑侍女,從領份例到每天傳飯,雪歌無時不刻爭強好勝,把柳芽兒欺負得夠嗆。珠兒想,如果柳芽兒能生個男孩子,定會扶為側室,如果能夠拉攏了柳芽兒,側夫人豈不是多一重保障嗎?
葉兒想得卻是,這柳芽兒就這脾氣性子,將來即便生下個男孩子被扶為側室,只怕也是個軟柿子。就這樣的,下人跟著都得吃虧啊!
上次素衣去領月例銀子,還看了陶晏總管好大一通臉色,連領自己分內的月例都是這樣,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而藍茵燕婉卻因為主子的得寵,都算半個主子了。這些下人早就見慣了拜高踩低,韓言語是側夫人,見十五爺少宿在她那里,一個個還變了臉,更不用提入府就少得寵愛的侍妾柳芽兒了。
三人說了一會子話,柳芽兒從櫃里掏出一摞小肚兜,都繡著格外出彩的花樣。柳芽兒捧給珠兒,笑道︰「長日無聊,我做了幾件小肚兜,算來側夫人該是仲秋之後生產,這小肚兜穿上護著孩子的肚子,免得著涼——你看,這件繡的是七子團圓,這件是並蒂蓮花,這件是如意平安……我的繡工是當年嬸娘教的,還算拿得出手,就請側夫人將就穿吧。」
珠兒暗暗吃驚柳芽兒怎麼做了這麼多小玩意,況且這花樣繡得栩栩如生,顯然費工夫的。她驚詫道︰「柳姨娘,您……」
「打發晨光罷了。」柳芽兒搖頭一笑,將珠兒葉兒送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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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柳芽兒真有意思,明明懷了孩子,房里卻還那麼簡陋單調,說是個侍妾,卻還不如咱們呢。」剛走出三房,葉兒嘰嘰咯咯地說個不休,「傳出去還要把人笑死呢,說咱們十五皇子府小家子氣,連個侍妾都養不起呢!」
珠兒點頭亦道︰「是呢。可是我听說,三房的陶總管克扣柳姨娘和紫茉素衣的月例銀子,連份例的茶葉布料什麼的都被扣了。你看柳姨娘自己都得動手做衣裳——可你什麼時候見過雪歌姨娘自己動手來著?」
「就是,雪歌的穿戴就不用說了,十五爺寵她不用說了,連夫人也寵著她,」葉兒憤憤道,「眉眼長得就那麼回事,還沒你漂亮呢,珠兒!生就一副狐媚勁兒去迷十五爺,哼!要是有天她倒霉了,我也欺負欺負她去。」
珠兒不明白葉兒為什麼如此痛恨雪歌。雖說雪歌小人得志,多吃多佔的作風實在惹人討厭,但終究沒有犯著葉兒寸毫,何必如此恨她呢?珠兒不大明白——也許葉兒是出于嫉妒?難道真如自己所想,葉兒喜歡十五爺?
只听葉兒嘟嘟囔囔一路罵著雪歌,連罵辭都不帶重樣的,顯然是討厭她到了極點。兩人穿過花園正要回到二房去,卻見得穿得花枝招展的雪歌正伴著燕琳若賞花,兩人各自的丫鬟跟在後面——正巧遇上了韓言語,遙遙見得雪歌不知在沖著韓言語耀武揚威些什麼。
「怎麼回事,走,去看看!」珠兒一心護主,忙沖葉兒說道。
「算了算了,我就不去了!」葉兒不想攙和,連連搖頭說著。珠兒見狀,便讓她先回去。自己則是抱著那摞肚兜走近。然後沖著燕琳若等人行了禮,悄悄站在一側。
「喲,這不是珠兒嘛,听說你挨打了,可好了?」雪歌的口氣咄咄逼人,到處找刺。
珠兒屈膝又是一個萬福,微笑著回答︰「謝姨娘的關心,珠兒歇了幾日已大好了,這不是替側夫人辦事去了嗎?夫人教訓奴婢,也是為了奴婢好。」
雪歌白了珠兒一眼,冷笑又道︰「馬屁倒是拍得好,只是長得一股妖氣,實在惹人嫌!夫人,不如打發了去下房做苦力,省得狐媚惑主。」
珠兒一股氣上來,想要回敬幾句。雪歌對面的韓言語卻是笑道︰「瞧瞧咱們雪歌這張刁嘴,叫人恨也不是惱也不是的。要是長得漂亮就得去下房做苦力,雪歌,你可是得排第一號啊!再說了,珠兒還小,什麼狐媚惑主的,她懂什麼啊?」
雪歌卻依舊揪著珠兒不放,冷冷道︰「家賊最是難防,等過些日子,這幫丫頭片子大了,仗著有幾分姿色,難保不起了什麼心思——有一個柳芽兒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