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走進候車室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雨淋濕,我低聲咒罵著這個該死的天氣,想,不會有人會喜歡這種天氣。我抬頭掃視周圍人的表情,看到大多數人抬頭看向外面的天空時眼神里都是煩躁,心里得到些許滿足,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一個女孩,一個靠著牆獨自望著窗外的女孩,一個眼眸里滿是冷漠卻流露出憂傷的女孩。她穿著寬大黑色的風衣,大大的兜帽蓋住她的額頭,幾縷微卷的碎發從衣領處延伸出來,敞開的衣領露出縴細的鎖骨,露出的脖子白皙的皮膚有點發黃,病態的蒼白的臉上是冷漠麻木的神情,只有那雙眼楮流露出些許情感。穿著牛仔褲,瘦瘦的腿,一雙牛仔帆布鞋。腳邊一個背包,滿滿當當的。我抬起頭,這才發現,她已經不再看著窗外了,她在看著我。眼眸里的情緒已經掩去,只剩下凍徹骨髓的冷漠,疏離。
我猶豫著走到她身邊去,沒有回避她的目光。她身上雖然時刻有一種一靠近就會被她滿身的刺刺傷的感覺,但是她這份疏離卻又流露出孤獨與無助,她縴細的外貌無端的讓我心里升起保護欲。
她低下了頭,大大的兜帽徹底蓋住了她的臉,只隱約能看到雪白削瘦的下巴。濃郁的黑色包裹著她,猶如一個黑色的深潭,寂寥沒有波瀾。
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我站在她身邊,和她一起靠著牆站著,一聲不吭。我轉頭越過她頭頂望向外面的天空。雨停了,天卻依然灰蒙蒙的,沉沉的壓在心頭。玻璃窗上蒙上了水汽,使得視線所落的地方都帶著一種不似真實的朦朧。我視線下移,一只白皙縴細的手指在玻璃上緩緩滑動,我一愣,旋即看到一個大大的兜帽。
低頭一看,她的背包就那樣留在原地,大大方方的斜靠著牆。我一愣,嘴角揚起一抹笑,走上前,彎腰拿起她的背包的時候,我一直看著她縴細的背影。她踮著腳,小心翼翼的在玻璃上寫著什麼。我拎起她的包,走到她身後,在離她三四步的地方停了下來。直覺告訴我,她不喜歡被陌生人接近。
她落子,用手理了理衣服,帶著孩子氣的把手藏進袖子里。這個小動作,讓的我心里泛起一絲憐惜,想把那只冰冷的小手捂進懷里。這個念頭只在腦海里存留了一會兒,一秒鐘,就被她轉身冷漠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扼殺了。
我把手里她的背包揚了揚,放在離她我跟她中間,然後轉身往回走,在轉身時,我注意到她在玻璃上寫的字,是一串日語。
死モク孤獨ス雲。
雲朵孤寂的死了。
很不幸,我學過日語,也看懂了她的字的意思。我轉頭看向依舊回到原來位置靠著牆低著頭的她,在梳理亂成一團的耳機線。
我躊躇著,說出了我想說的話。
代マベズガホメ生わサゆペ雨。(雨代替他活著)
我說得很慢,希望她可以听懂,因為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會說,而只是從哪里看來了那句話。
她猛地抬起頭望向我,因為驚訝嘴唇微啟,眼楮瞪的大大的,里面殘留的霧氣凝聚成水珠閃閃發亮。
我朝她微笑,說︰「我叫宸。」她臉上的表情一閃即逝,她又轉回頭去,就像沒听見我的話。
就在我有點氣餒的時候,听見她低低地清脆的嗓音響起︰「私ソ名前ゾ雪ザエ。」(我叫雪)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真名,但是能稱呼就可以了。
雪,短暫而美好。悄無聲息地來到,帶來寒冷與絕美,離去時不舍的淚水融化了自己,也融化了大地。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候車室里嘈雜紛亂,喧鬧聲,吆喝聲,小孩子的哭聲尖利刺耳,許多人煩躁地罵了幾句。兜售零食的工作人員穿著明晃晃的黃色外套,這對于引起乘客注意是很有用的,他推著車還未到跟前,就有人早早的讓出了路。天色漸暗,離我所乘的火車進站還有一個多小時。百無聊賴,我轉頭想知道她在做什麼。一本《撒哈拉的故事》,黑白的簡單筆觸準確地勾勒出三毛上提的嘴角,靈動的眼眸。白色的耳機線拖得長長的,精致的mp4放在大大的口袋里,歪歪斜斜的露出三分之一在外面,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書本輕輕點動,難得的愜意吧。
我轉回頭,無聊的看著人群發呆。忽然,我的眼角余光看到她掏出另一個口袋里的一個灰色封面的小本子,又掏出一支筆在本子上寫了些什麼。好奇心驅使我努力張望。因為我不動聲色的縮小距離,我與她之間只有三步遠,我小心的往她那里挪動了一點,看得到有點偏黃的紙張上,娟秀的字跡。
「候車室里的空氣渾濁窒息,那扇薄薄的玻璃門,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
外面,灰沉的天空下,空白的街道吸引著被禁錮的靈魂。」
下午六點四十二分,延遲的火車緩緩進站,我猶豫著想跟她說聲再見,就看到她背上背包朝著檢票口走去,我一愣,旋即欣喜地追了上去與她並肩一起走。
她回頭瞥了我一眼,露出些許驚訝與不明情緒,又轉回去自顧自往前走。我跟上她的步伐,這個女孩,我很想了解她的故事,我想看到她放下結締開心微笑的樣子。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她身上的落寞吸引著我。一只在水面上掙扎的蝴蝶,她孤單的落寞,吸引著一條小魚靠近她,想要幫助她,卻不知道怎麼做,就只能一直站在原地觀望。
一路走上車,找到車廂,我身前的這個女孩一直沒有消失,她緩緩的走著,並不著急,身邊許多人匆匆忙忙跑過去,落後的人粗魯的擠過她身邊,把她瘦弱的身體撞得往一邊連沖好幾步,她也只是毫不在意的繼續往前走。說她大方不計較,還不如是仿佛失去了知覺。
她在下鋪,我在她對面的中鋪。
她安置好東西,終于在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後摘下了兜帽,削瘦的蒼白的臉露了出來。她毫不在意的隨意梳了梳亞麻色的齊腰長發,臉上帶著一抹倦意。她伸手從包里摳出一瓶水,喝了幾口之後,掏出三四個藥瓶,我看著那些藥瓶上的英語,直覺告訴我,她生病了,病的不輕。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顯示的時間,七點五十八,她沒有吃晚飯。我皺著眉看著她揚起脖子麻木的灌下十幾顆各種顏色的藥丸,嘆了口氣,從包里掏出錢包去了另一個包廂。
在我轉身的時候,我沒有看到,她對著我的背影揚起了嘴角,抬頭看了一眼我扔在床鋪上隨意拉開的背包。
二十分鐘後,我回來近乎粗暴的把一碗盒飯扔在她面前,我的下鋪是一個大媽,她一看我這麼壞脾氣,以為我與雪是男女朋友在鬧別扭。雪之前吃藥她都看在眼里,眼下看到我這般,連連拍著大腿責怪︰「啊喲,小伙子誒,小姑娘生病了是要好好照顧的,脾氣這般不好是不對的噢。」我頓覺窘迫,連連敷衍著點頭,慌亂之中沒有注意到我順勢坐在了雪旁邊。
對于剛才發生的事,雪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默默地檢查著每個藥瓶的劑量,與醫囑對照。直到我坐在她身邊,她這才轉頭看了我一眼,眼眸里平淡不含任何感情。我氣絕,虧得我還給你去買盒飯。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就在我窘迫的不行準備拿走盒飯時,她才慢悠悠的有動靜,她打開盒飯,我看著她蒼白的側臉,看到她明明一副很沒有食欲的樣子還是努力咽下了幾口的樣子,頓覺心疼,手足無措起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
她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轉身找著什麼,我幫她收拾起盒飯,正準備起身去丟,看到她拿了一張二十過來,臉上帶著些許笑意,低低的說道︰「謝謝了。」我一愣,心里有一些失落,但還是伸手拿走錢,故作瀟灑的說︰「嗯,不用。」
我丟掉盒飯,站在吸煙專區,看著窗外的風景化作模糊的光景迅速後退著,我于她,就像是這些一閃即逝的風景吧。我把錢塞進口袋,卻感覺到了異樣,我拿出錢,一張小紙片從口袋里掉了出來。
我疑惑地彎下腰去撿,在手指踫到紙片的時候,身體僵硬了,這紙張這字跡,我暗自苦笑,伸手撿起紙片。
「謝謝你,宸。不過,請不要再照顧我好嗎?用不了多久,雪就會消散。你幫不了我。」
短短一行字,竟然我心髒一陣陣微微抽痛起來。我把紙片在掌心揉成團,深吸一口氣,抬起手準備把它扔進垃圾桶,卻停下了動作,苦笑一番,我把它打開仔細撫平,折好放進了口袋。
在我離開的那一會兒,那個大媽疑惑的看著我收下雪的錢,以及我們之間的疏離,她問雪︰「咦?小姑娘你跟那個小伙子不是男女朋友啊?」雪微微一笑,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無奈,垂下的眼瞼不知道隱藏住了什麼情緒。淡淡的聲音里卻是听不出情緒。
「嗯。」
她轉頭望著窗外,隨著肩頭滑落的長發遮住了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