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勾之山。
臨近中秋,清晨的山里,寒氣尤為得重,天還未亮,微卷的細葉瑟縮地在秋風中打著擺,夏末的花兒此時也幾近全部凋謝,只留一些未落的半黃的花蕊,有氣無力地搭在細弱的葉睫上,灌深木厚,涼絲絲的露水一點點浸濕了黛色的衣擺,婆娑的衣角,隨著行走,一下又一下拂過滿地的秋黃。
青衣拽著背簍草繩的手微微松了一下,停下腳步,慢慢地彎下腰,仔仔細細地查看剛剛差點被自己踩到腳底的灰藍色的矮植。
三日前青衣便到達了離別不久的靈山,然而,沒想到的是,幾個月前還芳草萋萋的靈山,此刻如同被魔氣侵蝕過一般,到處彌漫著一股蕭條的味道,滿山的樹木,無一例外臨近枯死,有些生命力弱的,就像這次她要尋的方藥,早已消失在霧靄沉沉的山林里,或者凋謝,或者死去,明明那日那斑斕地盛開在她和鸚哥眼前,此刻連一株也尋不到痕跡。
靈山,沒了。在她不知原因,不知時間,不知何人的情況下,沒了。山林中再沒有自由愜意散行間的妖靈龜獸,就連平日哀啼不停地夜梟,也听不見它半絲聲音。
青衣記得那日她心神震顫之下沖到曾經巴蛇的洞府,然而洞中再無半個人影,就連以前喜歡躲在石縫間偷瞟避暑的小蛇,都全都沒了蹤影,整個洞府,就剩下一個光禿禿的石穴,仿佛所有的妖靈,都約好一同出去游玩了。
有什麼大事生了……
縱是滿月復驚疑,然而時間卻不容她再耽擱下去,她來不及再查探是否山中還有什麼其它的蛛絲馬跡,便有所預感地迅速朝靈山最近的山林而去。
方藥,方藥,已經缺了一魂,聚魂丹再不成,那麼他真的就要從這個世界湮沒離去,她不能實現當日她的諾言,陪他看盡天下風光,那麼,至少,要將他原有的世界,完完整整地還給他,而不是一個排斥他的世界。
不能,一定不能……
然而,果然如她所想那般,她連夜不停地趕往附近其它幾座神山,然而,山中要麼秋木凋零,要麼已經就是寸草不生,她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只能迅速朝其它的山脈而去,期待還有山脈未被波及。
直至到了腳下的僕勾之山,看見腳畔那迎風顫抖的藍色小花,青衣才松了一口氣,面上卻不由苦笑起來。
這件事,希望不要和她所想那般,天下,已經多年未生戰事了……
太平,是如此不易。
七日,整整七日,原本最多耗上2日半的行程,硬生生被寒草萋萋的山木給拖了下來,青衣身上來時本輕逸如若天邊雲圍的衣裳,此時由于連日趕路,被秋日山中尖刺倒立的荊棘和沉甸甸的寒露染成一片斑駁,再看不出衣服的原狀。
深秋,潭水深碧,時而從林隙中吹出一兩絲淡淡的清風,湖面也僅僅是晃動兩下,而青衣卻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苦笑了一聲,青衣蹲著湖邊,鼻頭微澀地看著水中的倒影,她什麼時候把自己搞的這麼狼狽,這般驚恐不安,流離失所。
回到食居時,青衣已換上一件蘭芝瓖邊的鵝黃色襦裙,縴細的腰身如池中清蓮,娉婷搖曳卻迎風而立。流雲般的青絲也僅僅用一直梨花色玉簪給挽了一截,斜斜地墜著,曳著肩上的青絲愈輕盈。
西去的落日余暉飄飄灑灑地逸下一大片,微暖的金黃色映著青衣優萼的衣裳,頓時給整個食居都涂上了一層溫情。遠處的長街,回廊下還有三三兩兩的學子商議著是夜何處針砭時弊,而西邊的飄香樓卻早早地亮起了橘色的燈籠,妖娥艷女揮著柔軟的絲帕,玉璧輕扶,倚著朱紅的漆木長廊,軟軟糯糯地嬌笑輕啼。
青衣的眉眼慢慢地軟了下來,欺霜迫雪的眼神也在桑娘幾人舒展的嘴角不動聲色地輕綿了起來。
「姐姐,你回來了。」鸚哥聲音中摻雜著太多的驚喜、害怕,讓青衣原本平靜的心都忍不住微微疼了一下。七日,實在是太久了,就算是以她和胡為的教程,四日內也能輕松去個來回。更何況是姐姐。七日不歸,她甚至以為姐姐出了什麼事,若不是桑娘厲聲責她莫忘了青衣走之前的交代,她怕是一時沖動棄了那人追尋青衣而去……
還好,她沒事,她安全地,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青衣暖暖地勾起嘴角對鸚哥笑了一下便接著問道︰「風捕頭現在怎麼樣呢?」
「嗯,風捕頭現今也醒不過來,旁人看著就像離了般,留在外面多有不便,我便把他安置在食居里,嗯,就在神君以前居中的房間,倒真是神仙,住過的房間也靈氣馥郁。至于縣衙,我讓鸚哥使了個法,弄了個假身擱在那里,死不死活不活的,縣衙不斷叫大夫開藥吊著,不過,」說到這里,桑娘忽然頓了一下,有些促狹地眨眨眼,「這兩日城中不斷有人聲稱在食居吃壞了肚子,說我們食居不干淨,讓老板給個說法,我查了一下,好像是風捕頭身邊那幾個小家伙鼓搗的。」
青衣聞言頓時似笑非笑地看著桑娘,也不說話,只是將身後的背簍卸了下來,擱到一旁的圓凳上,端起阿三遞來的熱茶,微微抿了一口,帶燻燻的暖氣裹入月復中,才輕笑地回她道︰「我們的桑娘子連衙門捕頭都敢往屋里藏,不過幾個小嘍,桑娘怕是連看都懶得看。」
桑娘見她如此打趣自己,卻依舊笑盈盈地,「若只是幾個普通的小嘍,我自是不會放在眼里,只不過,這是連咱們老板娘都不禁動容的風捕頭身邊的紅人,我豈敢怠慢。」
「所以呢?」青衣又舒舒服服地喝了口暖茶,慢吞吞接過話茬。
「自然是我等深覺慚愧,關門謝客啊!」桑娘說完滿眼的笑意,晶瑩剔透的眸子如仲夏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奪目。
青衣斂下眼瞼,低垂的眼中盛著淡淡的感激。鸚哥還是個孩子,縱是有高深的法術亦無法在這人世間肆意妄為,而阿三,卻拘于天性,人情練達之事,更不能指望他,胡為又不在,只有桑娘,在這樣的時刻能夠施手相助,而她之于她,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呵呵,即使如此,那桑娘想好如何賠償我這幾日來的錢帛?」青衣笑得輕快,語氣卻故意端著幾分嚴肅,唬得一旁不明所以的鸚哥一愣一愣的,桑娘頓時笑得更加歡暢了。
待笑夠了,桑娘才抹著從眼楮笑出的淚水看著青衣道︰「不若我用下個月的工錢相抵。」
青衣抬起頭,卻是輕輕地笑了……
「我先去看看風捕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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