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李輕輕的手緊緊地絞著素淨的白帕子,聲線冰冷,秋沛擁著她的身子,卻能感到她不住地發抖。
「倘若有半個字是假的,便讓婢子遭受天打雷劈。」春染舉起右手,放在耳朵側,眼神堅定。
一邊的李梁氏听了之後,整個人徹底呆了,她睜著呆木的眼珠子,一瞬不動,竟有些不能認出眼前的女兒。
「李孳如,你可知罪?」李輕輕一掌拍在案幾上,帶著上方的筆和碟子震了震,發出清脆的聲音,給這個幽靜的夜添了幾許震撼。
「就憑一個丫鬟的一面之詞,姑姑你便要定了孳如的罪嗎?姑姑焉能判出她是不是因為心懷不滿而血口噴人?」李孳如倒是一臉鎮定,只是,那也不過是面上擺出來的罷了,素以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圈在衣袖之下地手,指尖微微發抖。
「老爺、夫人、小姐,婢子所言沒有一個字是假的,」春染曲跪在地上,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婢子還有一件事要稟告。」
「但說無妨。」秋沛心疼地抓起李輕輕的手,仔細看了看,原本素白的手此刻紅腫了不少,「綠珠,去取些桔梗香肌膏來。」
綠珠聞聲便退下。
「沛,我沒事,哪里有這般嬌貴。」
「不行,我看著很心疼,輕輕,身子緊要。」秋沛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中,避開紅腫的部位。
春染看了一眼素以,後者看似只在把玩著手中的茶盞,雪亮的眼神卻是掃過她,于是春染便接下去說道︰「五年前,其實舅老爺並不是因為藥石不治而身亡的,而是表小姐……」
李孳如一听見這句話,再也掩飾不了內心的焦灼,快步走到春染面前,一個巴掌扇了過去︰「你在胡說些什麼!」聲色嚴厲,似是地獄中來的羅剎。
「表姐何必這般激動?俗活說清者自清,我們只管听著,看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麼,」素以往天目釉茶盞中注了熱水,「不過,春染,你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春染捂著被打腫的半邊臉,伏子︰「婢子知道,茲事體大,然而,就算是借婢子一千個膽子,也不敢胡亂誣陷潑髒水。」
「很好,那你便繼續講下去,只是,你要記住,倘若內里有那麼一句假話,可不就是掌嘴那麼簡單了。」素以看了一眼渾身發抖的李孳如,看來這一劑藥下得有些猛了,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見你敗落的樣子。
「那日,表小姐命令婢子支開正在煎藥的香,自己拿著小半株草藥偷偷放進藥罐之中,婢子眼尖,看出那株草藥是五年前已經被下令摧毀的烏頭……」
「你一個尋常的婢女怎麼會知道那便是烏頭?」素以喝了一盞水,插嘴問了一句。
「那是因為婢子的娘親是藥女,在我還沒有被爹爹賣給李府時,我時常幫著娘親采摘、曬草藥,所以對這些草藥很是熟悉,只要聞一聞便會分辨出來,而且,娘親還特意囑咐我若是用半夏煎藥時,萬萬不可放入烏頭,否則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綠珠拿了一罐桔梗香肌膏進了碧波蕩。
「就給我吧。」秋沛接過貝殼狀的罐子,挑了一塊放在中指上,然後細細地在李輕輕手上涂抹開來,神色溫柔,好像在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素以看了一眼春染,示意她繼續。
「但是我人小言微,當時並不敢講出來,想著,李老爺畢竟是表小姐的爹爹,我想著她應該不會做什麼對不起李老爺的事,可誰知,那煎著的藥中卻是有一味半夏的,雖然分量並不多,但是李老爺當時受了這般重的傷,一碗藥汁喝下去,當場便送了命……」
秋沛感到手中的柔夷緊緊地攥著,心下嘆息了一聲,便只能一根一根地把李輕輕的指頭的掰開,安撫著。
「賤人,你血口噴人。」李孳如激動地想要揚起手再打上春染一巴掌,只是綠珠的身形卻是比她快上了幾分,牢牢地抓住了李孳如的右手,緊緊地固定住。
「春染,說出這些話可是需要證據的,我們很難相信你的一面之詞,舅舅可是表姐的親生爹爹……」素以有些為難地看著伏在地上的春染。
「婢子有證據,」春染揚起半張腫了的臉,「當年,婢子多留了一個心眼,將那只藥罐給留了下來,就埋在流徽院中的馬纓花樹之下,老爺、夫人、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命人去挖。」
李輕輕听見了便著人去流徽院挖出來。
不一會兒,小廝便帶著一個盒子跑進了碧波蕩。
「回老爺、夫人、小姐,就是這個盒子,那個藥罐的底下刻著博一字,是專門給李老爺熬藥所用的。」
一邊早就被這個驚人秘辛給打擊到了的李梁氏早就成了一個木人,此刻听了,卻是僵硬著舌頭說了一句︰「當年給相公熬藥確實是在底下刻了一個博字的,那是我親自燒制給相公的藥罐……」
「綠珠,打開看一看。」素以淡淡地囑咐了一句。
一只深棕色的藥罐被捧在綠珠手上,也許是在泥土下埋的時間久了一些,帶著一股子霉味,散發開來,只是,罐子底下的「博」字倒是異常清晰,李梁氏看著這一只傾注著自己一腔愛意的藥罐子,想起了和李博年和如琴瑟般蜜里調油的日子,一時間淚如雨下。
「博年……博年……」李梁氏抱著那只被深埋在地底五年的藥罐嚎啕大哭起來,聞著心碎。
「既然這個藥罐子最後煮的藥汁便是當年舅舅臨死前服用的那一劑藥,不妨便讓顧爺爺來辨認一番,看看到底有沒有殘留著烏頭和半夏,也好還表姐一個清白,」素以想要揮揮手,想要喚個小廝再去一趟幽篁院,然後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這般晚了,要是再去打擾顧爺爺和顧女乃女乃的好眠,恐怕他一生氣,便要拂袖而去呢。」她略微蹙著眉間,似是有些擔憂。
「不用叫了,當年是我在爹爹的藥罐子里放烏頭的。」李孳如忽地講了一句,燭火映著她冷漠的臉頰,倒真有幾分狠辣的滋味,這五年來,她過得一點都不好,每夜每夜都睡不好覺,一聞到中藥味,便會想起當年自己曾經親手把烏頭摻進了爹爹的藥罐子中,她的手,粘了這世上最疼她的男人的鮮血,現如今,所有的事都被抖了出來,反而心頭松了不少,至少不需要在娘親垂淚懷念爹爹的時候,心如鑽了劍一般難受。她拂了拂鬢發,臉上綻出一抹心酸的笑,雙眼卻是盯著秋沛︰「的確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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