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太後教誨。」席容低低道,想她女兒企圖嫁給安中磊為妻,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會袒護自己的女兒,她的處境似乎真的勘慮。想想剛才她所說的話,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時,宮女已經侍候上了一杯茶,太後拾起茶杯,小小地飲啜了一口,眸光若有似無地打量著她,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麼……
終于,開始發話了,「你可識字?」
「認識一些。」席容淡淡道。
「哀家看你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那你都讀些什麼?」太後的聲音不徐不疾,很是淡然,卻又好似處處喊著暗流,只等著她不小心被卷進來。
席容想了想︰「就是尋常一些詩書,小時候頑劣,並不怎麼愛看書。」
「那女戒列女傳這些,肯定熟讀了吧?」太後繼而道。
席容低著頭,不禁挑眉,這才是她真正想問的吧?「粗粗看過一遍,只覺得實在無趣得很,便丟開了。」這也是實話。
「難怪哀家看你有些輕佻,要知道若識字,女德女戒乃是女人這輩子必讀之書,即使不識字的人,也清楚地知道何為女之馨德、女之必戒。」太後教訓著。
「……太後教訓的是。」席容無奈道。
「你心底可有不滿?」她明知故問。
席容搖搖頭︰「民婦不敢。」
「只是不敢,而非心之所向的誠服,對嗎?」她咄咄逼人。
「太後母儀天下,既有心教誨民婦,民婦誠惶誠恐,必將記住太後所說的每一句話,奉為今生的圭臬。」沒有退路,哎。
「很好。」太後點點頭,「你可听這樣一段話,死固不易生亦難,嚴風苦熱朔風寒。忠臣殉義士殉名,義氣彌重生彌輕。君不見上為紅鹽下為鹵,一杯可使人千古!」
「听過,也知道話中的意思。」席空懂得,這些話說的是,女子必須守節,一旦喪夫子,得以保全貞潔,自殘殉葬都不惜,如此烈女,會流傳千古。只是她不懂,何以這個太後跟她這些……
不過,很快地,她便知道答案了。
太後繼而道︰「女人在世,最恥辱的事情莫過于一女侍兩夫,有王姓女子,因為夫婿病故,她為守節,絕世而亡隨之合葬。」
「……」
「曾經柴性女子,被流寇所辱,賊寇只是觸踫到了她的手,柴氏便立刻用牙將這個不認識的男人捏過的肉咬了扔掉,另外一個賊兵又板了一下柴氏的胳膊,柴氏又如法炮制,一口咬掉了胳膊的那塊肉,結果,被賊兵用刀活活砍死。她雖死,但是世人皆知她剛烈美名。」
「……」席容心底大抵明白她的意思,只覺得胸口冰冰涼涼的。關于自己傳聞,想必她也是有所耳聞的,難道今夜她想用這冰冷的貞操烈女故事來逼死她嗎?
「你可懂得哀家的意思?」太後眸光森森冷冷的,那一抹殘酷不似人間情愫,「哀家說這些故事,她們雖然**上受了重創,但是最可贊的是她們的心,心若是髒污了,身子干淨,又有何用?以死明志,大抵來源于她們。」
席容默然以對。
這時,太後朝著太監示意了一下,到底是跟隨了多年的人,很快就去準備了東西。
那一根潔白的素錦,是那麼的無暇,卻也是那麼的無情。
席容低低道︰「太後是想讓我死嗎?」終于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狠毒,如此一來,金露公主的下馬威真的只是小兒戲了。
太後淡淡一笑,雲淡風輕道︰「不是哀家讓你死,而是你死了,哀家可以封賜你為一品夫人,列入烈女,欽賜貞節牌坊,讓你名揚天下,萬古流芳。」
席容搖搖頭︰「不,我不要死。我也不想要這些可笑的頭餃和一塊冰冷的匾額,我只是想快快樂樂地活著,可以被人愛,也想去真真心心地去愛一個人。太後你民是女人,該明白,有時候最簡單的,就是幸福。」
「是嗎?」太後不以為然,只是眼底有一份滌蕩,只是很快被她壓制了,隨後冷冷一笑,「何不說你貪生怕死,沒有以身殉節的勇氣?」
這時,席容站了起來,眸光有些嘲弄地看著她︰「我以為,天下的女子都可以痴傻,但是惟獨太後你不會。這宮中三千佳麗,太後你能夠坐到今日的位置,定然很是明白做女人的無奈。這個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男人可以用禮教束縛女人為他們煎熬,為他們痛苦,乃至為他們獨守空房,流盡一輩子的淚水。可是若是連女人都覺得什麼貞潔,什麼虛名是那麼重要的活,豈不是太可悲了嗎?」
身邊宮女看太後握了拳頭,不禁有些緊張,上前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和太後娘娘這樣說話!」
席容搖搖頭,眸光淡淡地看著這個太後︰「我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我不需要名聲,我不要貞節牌坊,我也不想否認我的過往,曾給那個人給我的快樂,我曾經擁有過,這就夠了。如今,天意弄人,讓我錯過了他,我也只是希望他能夠幸福,而我也努力幸福。」
太後的眸光益發地深沉,卻只是一言不發。
席容繼續道︰「我們都心知肚明,我也只能說,一旦有一天這個男人選擇了離棄我,那麼我也會走得義無反顧!」話說完了,席容轉身便走。
宮女看她離去的背影,不禁對太後訥訥︰「太後娘娘……」
太後起身,深吸了一口氣,不禁嘆息︰「讓她去吧。」眸光轉身那根白綾素錦,一手輕輕撫上,多麼細膩柔滑的錦緞,多麼白璧無瑕的顏色,可是就是它,送走了這宮中妃嬪宮女……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真的是女人的不醒悟嗎?不,只是這世間太無奈了,她爭的從來不是虛名,爭的只是位于頂端的生存空間!
這些貞潔貞操,不過只是一個工具罷了,就像是這宮中諸多的規矩,都不過只是殺人于無形的工具罷了。它們雖然可以讓人歌功頌德,其實它們本身根本就可悲可笑,沒有一絲的溫度……
饒是如此想著,為何今晚她又會放過了她?或許是因為她說出了多年來擠壓在心底不敢說的話吧!
她也曾經有過青蔥的歲月,也曾有過怦然心動的戀情,只是那些明媚陽光都消失在宮廷爭斗的不見天日里。
多麼遙遠,遙遠得如今再想起來,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