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以想象,宮里怎麼會有這樣一處地方,建造這里的人,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她不禁有些吶吶的看向他,他卻繃著一張臉,目視前方,根本不看她。「為何要將這里給了我?」她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想補償她,大可以隨便選一處華麗的宮殿,這也是宮里最不缺的。
可這里,她相信,宮里不會有第二處。而他將這獨一無二給了她,又意味著什麼?
他聞言,腳下步子不停,黑著一張臉回她,「你不是總想出宮嗎?這里便全當是朕滿足你的一個夙願,免得再罵朕是騙子。」
她心頭猛地一顫,一絲動容後,想起那些過往的利用,又怎敢再信他?而且,這里即便再與眾不同,也不過是換了表皮的另一種牢籠而已。難道,沒有華麗的捆綁,束縛便不是束縛了嗎?
「在心里罵朕呢?」他腳下步子一停,不悅的出聲時,她才發現,他們此時已經站在了軟榻前。
「我若是說,在心里感激皇上呢!皇上會信嗎?」她迎視著他的視線,絲毫沒有一點躲避的意思。
「這會兒倒是知道誠實了?」他冷冷的嘲諷,俯,將她放在軟榻上,復又問︰「肚子不疼了?」這話挪揄的成分頗高,大有提醒她已經穿幫了的意思。
席容微窘,沒好氣的回道︰「皇上就這麼見不得臣妾好?若是一直疼,豈不是要疼死了?」她身子的狀況,倒是真的很出乎她的預料。雖沒有大好,卻只是有些虛弱,小月復更沒有再疼過。她不禁感嘆,郁采珍的醫術還真是高啊!只怕宮中的許多御醫,也不一定能做到藥到病除。看來,這人的來歷,只怕也是不簡單的。
龍昊天的臉色頓時一黑,就在席容以為他一定會怒不可遏時,他卻輕哼一聲,低斥道︰「這張利嘴總是這麼不饒人,就不怕朕辦你個不敬之罪?」
「爛命一條,皇上若是喜歡,就拿去。」她冷笑,別過眼,看也不想看他。就是這張臉,曾經讓她心動,亦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好,席容,你記住自己今兒的話,你的命,從今兒起就是朕的了。若是往後再做些糟蹋自己的事情,朕定不饒你。」他接上她的話,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警告道。
席容听得一愣一愣的,這人還能再無賴點嗎?她就說了句氣話,命就成他的了?她雖沒有在這事上與他爭論,但終是心里雖憤憤不平。「皇上可以去上早朝了,臣妾已無礙了。」她不滿的回他一句,轉過身,不肯看他。
只是,話一落下,她就恨不得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她這是耍什麼脾氣,他若是真的走,她的計劃如何實施?
龍昊天凝了她的背影一眼,輕聲了回了句「也好。」,抬步便向門口走去。
她心里一顫,連忙從軟榻上坐起,看著他的背影便喊道︰「君無戲言。」
他聞言,停下腳步,看向她時,她就像是個做錯的孩子,正一臉尷尬的看著他。但,除去尷尬,她眼中還有一絲她特有的倔強,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仍是不肯低下頭去,有一分女子該有的嬌羞。「容妃何意?」他故意裝作听不懂的難為她。
她咬咬唇,狠狠瞪他一眼,才悻悻道︰「皇上都說了今兒早朝取消,若是再過去,豈不是戲言了?」
龍昊天表示很受用的點點頭,「容妃倒是為朕想的周到,那好,朕便不去早朝了,直接回御書房處理折子了。」
席容被他的話氣得直咬牙,只覺得這個皇帝,就是個陰險小人,一點君子風度都沒有。她不信,他那人心機深沉的人,會听不懂她想留他。既然懂了,又何必故意為難她?可是,話都說到這份了,她若是非留他不可,就必然會露出破綻來。索性,她就賭一把。「臣妾看皇上是急著去璃妃娘娘那里,安撫美人吧!」她自嘲一笑,語氣酸酸的。
龍昊天聞言,心里竟是劃過一絲異樣,但卻仍舊保持著理智。他打量著她,抬步走回軟榻邊坐下,灼灼的視線,讓她有些不適應。「你似乎有些不同了?」他的語氣,再也不似之前那般透著輕松和調倪。
他想,他還是了解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不屑深宮,亦不屑于他這個皇帝,怎麼會突然吃起醋來?他想到這,心里一陣的躁動,但還是努力壓下,面上一副風平浪靜的冰寒。
席容說這話留他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他可能會生疑。但,事情都發展到了這份上,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他離開。「哪里不同了?不還是一個鼻子,一雙眼楮?」她故意裝傻,全當听不懂他的質疑。
「莫不是一夜的光景,愛妃就愛上朕了?」他略一勾唇,挪揄道。
她卻並沒有如他一般的輕松,苦苦一笑,實誠以對,「愛這個字,太沉重,臣妾不敢言。只是,若是這一生都注定走不出這里,臣妾總要為自己謀劃些什麼,不能永遠過著任人欺凌的日子。」
可能是因為,她此刻的話,是發自內心的真話,他心里的疑惑,一下子便去了大半。他想,他或許能明白她的心思。而,這宮里的女子,亦不只她一人,抱著這樣的想法。討好他的女人,又有幾個是因為愛?即便不為榮華富貴,或許也只因為,她們走不出這里,只好認命的來討好他。
但,世人在感嘆這些女人命運悲哀的時候,又何曾有人想過,他每日看著那些虛假面孔,活在虛假里,有多麼的悲哀……
高處不勝寒,他亦想找個真心的人相伴,不必連床邊的女人都堤防著。除了強迫席容留下以外,這一生,他便沒強迫過第二個女人。所以,他從來不會去憐憫那些女人,因為她們的悲哀,是她們自己造就的。
沒有了最初的貪,便不會有之後的淒慘。想到這,他不禁在心中惱怒,他留下她,便是因為她與她們的不同,與他的相似。若是,她也成為那些女人中的一人,只知道虛假奉迎,那他留她還有什麼意義?
他心口一堵,未經深思,一句帶著三分怒氣,七分承諾的話,便沖口而出。「席容,你不必去謀劃什麼,只要從今日起,你乖乖的待在緋煙宮中,朕可以保證,沒有人可以為難你。」
他話音未落,她已經驚得瞠圓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眼中的炙熱。
他接收到她震驚的視線,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怎樣與他平日形象不符的話,不禁面色發窘。
她先他一步回神,垂下眼簾,神情落寞,聲音壓抑得有些嘶啞的低語,「即便,皇上能給臣妾一份安穩,不一樣改變不了,這深宮的寥寂。」這宮中的女子,有哪個敢說自己是不寂寞的?南越國建國上百年,可曾有一個後宮女子,讓這六宮無妃,只寵一人?「紅顏未老恩先斷」,她從沒入宮時,便已經將這話謹記在心。即便,這個主宰整個南越國命運的男人是她的夫,她亦不敢動絲毫的心思,生怕自己有一日也會獨坐天明,淚沾襟。
他看她神情落寞,驀地又想起那一日,她向他求一個孩子時的決絕,忽然間便懂了她那時候的心境。大概,與他想留住她同理,皆是害怕那慢慢幾十年的孤寂……「等你身子好了,朕一定給你一個孩子。」他喉嚨處微哽,聲音沙沙啞啞的,似摻雜著悲切的痛。
她聞言,頓時濕了眼眶,身子也微微的顫抖了起來,最後只能緊捂著唇,才能不讓哽咽的痛,流瀉而出。孩子?她真的可以再有嗎?她從懂事以來,不管吃多少苦,從未有一刻,像昨夜那般的絕望。甚至,絕望到,恨都已經變成了其次。
他有些無措的看著這樣的她,身子僵直了好一會兒,才能挪動腳下的步子,走到軟榻邊坐下,將身子微顫的她抱入懷中。
她排斥的略一掙扎,沒能掙月兌他的禁錮,驀地揚起頭,憤恨的瞪向他。昂首間,她的淚水,便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緩緩滑落,羸弱得好似一踫便會碎。可是,那雙淚眼中,卻寫著倔強和怨恨。
他看她這般又狼狽,又倔強的模樣,真有些哭笑不得。若是,他告訴她,他就喜歡看她這般模樣,估模著,她又要以為他是故意羞辱她了。無奈的輕嘆一聲,揉了揉她的發頂,大掌才下落,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朕今兒才知道,你竟也這般愛哭。」他失笑的挪揄她一句,見她眼淚越落越換,終是軟了聲,哄道︰「莫要哭了,本來長得就丑。」
席容被他的話,氣得直了眼,這人,到底是在哄她,還是嫌她不夠難過?
「看吧!朕就知道,女人都愛美。」他說得頗為自得,好似抓到了席容的要害一般。
她不禁因他的話而惱,覺得這會兒的他,好像是突然間轉換了性格。不但沒有了往日的威嚴和冷寒,反而更似個痞子,無賴。心里這麼想著,她便不禁輕哼一聲,嘴上跟著溜了出來,「無賴。」
她的話里,雖裹著怒氣,但聲音不高,讓人听起來更似小女子的撒嬌。所以,听得他心里,竟是甚為的舒坦。不過,嘴上還是沒有讓步的回敬了她,「若朕是無賴,你便是潑婦。」
「你……」席容氣得一噎,抬起粉拳就要捶打下去。
他手疾眼快,一下便握住她的粉拳,正好裹進他的大掌中。
「放……開……」她剛不悅的喊出一個音,略一掙扎,便因視線里,映入他手背上猙獰的傷,而心虛的順出弱弱的尾音,停止了掙扎。
席容表情不自然的抽了抽唇角,心里明明在罵著他活該,眼楮卻忍不住的瞟了幾眼他的傷處。
「沒事,已經不疼了。」他輕勾著唇角,大有安撫她之意。
她听他語氣頗為自得,不禁惱怒,狠狠的丟出兩個字,「活該。」
他被她罵得一愣,握著她粉拳的手,又緊了緊,情不自禁的嘆道︰「恨朕?」
「對,我恨。」她毫不避諱的認下,但忽然話鋒一轉,「但,我恨的是那個給我下毒,制造了所謂‘小產’的人。」她雖然也恨他,但,恨的卻是他不肯信守承諾,放她離宮,還拿她的干爹干娘作為要挾。
而,小產一事,她恨的卻是那個用幽槐花引發了她體內血草毒素的人。至于假孕一事,他雖將她利用的徹底,但又何嘗不是她為了出宮,做的你情我願交易,她憑什麼去恨?她向來恩怨分明,除了最初听到消息時的失去理智,此刻已經一事歸一事,心里甚為清明。
他聞言,神色一沉,眉心緊緊的皺著,唇瓣抿成一條直線,視線在她的臉上定格,半晌無聲,似沒有開口的意思。
她鎮定的回視著他,看著他那深不見底的平靜眸色,忽然語氣肯定的冷聲道︰「我知道下毒一事,定不是皇上所為。而與這事最月兌不了干系的人,便是璃妃娘娘。」
沒錯,她肯定後來給她下毒的人,不是他。原因很簡單,他那麼做,百害而無一利。至于,是不是翹璃韻,她不敢肯定。但,思來想去,她出事前後,最奇怪的就屬翹璃韻了。所以,她決定賭一把,詐詐他的底。她相信,他一定知道,誰才是凶手。即便事前不知,事後也會調查。一向喜歡掌控一切的他,又怎麼會不想知道,到底是誰毀了他的完美計劃呢!
她的眼楮,一眨不眨,視線緊緊的鎖著他,卻未等到他一輕半點的表情波動。她不禁輕勾唇角,似贊嘆,似譏諷的哂笑,「皇上不愧是皇上,竟是可以鎮定的不漏一點情緒。」
「愛妃很失望?」他似笑非笑的反問道。
「不,恰恰相反。」她笑得甚為燦爛,一點失望的表現都沒有。
「為何?」他不禁好奇的問道。
「其一,正常來說,皇上听到臣妾不再懷疑皇上,就該有點反應。其二,臣妾懷疑了皇上的心尖尖,皇上不是更該給點反應?但,皇上卻全然沒有一點反應。這只能證明,皇上在壓著心里真實的情緒,怕露出了破綻來。」她鎮定的分析著,眼中還掛著暖暖的笑意,好似在與他說著什麼親密的話題。
「席容,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一個女人,不該太聰明。」他眼中的神色,已經霎然變冷,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好心情。
「皇上的身邊,需要笨女人嗎?」她不以為然的反問,並不怕這樣周身冷寒的他。
他眯眸打量著她,眼中神色正越加陰沉,門口處忽然傳來了孫公公的聲音,「皇上,醫女過來了。」
龍昊天瞬間正了神色,從軟榻上站起。「宣她進來。」
「是,皇上。」孫公公迅速退下,須臾間,便領著青巧和郁采珍走了進來。
龍昊天一見來人這般年歲,神色驀地一沉,不悅的訓斥道︰「太醫院沒人了嗎?」
青巧被嚇得一哆嗦,求助的看向自己的主子,生怕說錯了話,壞了主子的大事。
席容不緊不慢,知他日理萬機,自是不可能認得一個醫女,必是以貌取人,覺得人家年歲小,醫術定然不行。她扯動唇角,自嘲的冷笑,「皇上以為,在趙醫女‘回鄉’後,還會有人願意來為臣妾看診嗎?」她故意加重「回鄉」兩個字的音,意有所指。
他聞言,眼中的怒意微窒,但隨即越加濃烈。只是,他並沒有將這氣出在她的身上。「孫公公,你去將太醫院的院正找來,朕倒是要問問他,他的手下何時可以不听調配了。」
「皇上,何必再難為他人呢?」她從軟榻上起身,走到他身邊,昂頭看向他,語氣低低的求道。「皇上,便當賣臣妾一個人情吧!臣妾只想要一份安寧,不想再鬧得太醫院人人自危。」
他心口微堵,擰眉凝著她,終是輕「恩。」了聲。
她聞言,頓時眉開眼笑,愉悅的道謝。「謝謝。」
他看著這樣歡快的她,不禁一時間有些晃神。
只是,他剛一沉醉,她便已經轉了身,幾步走到郁采珍面前,握住她的手,真心的憐惜道︰「為難你了。」
龍昊天見狀,銳利的眸光,頓時化成了鋒利的小刀,「嗖嗖」的飛向郁采珍。
郁采珍接收到他的敵意,嚇得腿一哆嗦,就要向下跪去,幸好席容手疾眼快的拉了她一把。扶她站穩後,席容順著她的視線,狠狠的瞪了一眼她身後的男人,才拉著她走到軟榻邊,自己坐下,將手擔在小桌上,溫聲道︰「為本宮看診吧!」
龍昊天有些無辜的扯扯唇角,盯著郁采珍的視線,還是不那麼友好。見她收回診脈的手,他臉上的神色不禁繃緊,第一個出聲,問道︰「娘娘的身子如何?」
郁采珍聞聲,轉過身,恭敬的欠著身,回道︰「回皇上,娘娘的身子雖不太好。不過,奴婢有信心醫好娘娘。」
「你這醫女的口氣倒是大!」龍昊天審視著面前,明顯很是緊張的郁采珍,心生疑竇。
「皇上,既然她有信心,就讓她試一試吧!醫術這種事情,可不好按年齡,或是身份來判斷。」席容適時出聲,阻斷他的懷疑。
「愛妃與這醫女,似乎甚為的投緣。」龍昊天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意有所指的說道。
她輕輕一笑,並沒有因為他明顯的生疑,而有一絲的緊張。「這深宮,錦上添花人人可以,但雪中送炭太難。她已被臣妾趕走一次,卻還是願意來這一趟,臣妾不該珍惜這份情誼嗎?」她輕嘆,感慨道。
「愛妃倒是給朕上了一課。」龍昊天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復又看向郁采珍,「既然容妃喜歡你,你以後便住在緋煙宮中,專為容妃一人診治吧!」
席容和郁采珍聞言,心里都是一驚,不懂皇帝是何意。但,面上,兩人卻不敢有任何的交流。
「是,皇上。」郁采珍小心翼翼的領旨。
龍昊天這才收回銳利的視線,對身邊的孫公公吩咐道︰「孫公公,你回御書房,將折子都取來,朕今兒就留在容妃這里過夜了。」
「是,皇上。」孫公公領命,極快退了下去。
席容在心里疑慮,不知今兒他為何這般的不正常。不過,她卻相信,他不管做什麼事,怕是都有著自己的目的,絕不會因一時腦袋發熱,便做了。而他一向將這些心思藏得極深,不想讓你知道的,你絕對無法得知。她不在想不通的事情上浪費時間,收回思緒,吩咐道︰「青巧,領醫女下去安頓,吩咐人備膳。」
「是,娘娘。」青巧領著郁采珍也退了下去,屋里便只剩下他與她。
她並不喜這樣的獨處,好似這里的空氣有限,多他一個,她便會有些呼吸困難。她深吸一口氣,堵著的心口好受了些,才聲音發緊的問道︰「皇上,臣妾可以見見臣妾的干爹干娘嗎?」
龍昊天的眸色,如平靜的深潭,並沒有因為她的著緊,而多一絲情緒。「你干爹干娘在很遠的一個城鎮上,你若是想見,朕便將他們接到京都來。」
席容心底一顫,神經已經緊得好似隨時都會崩斷。「那皇上有沒有將臣妾的事情告訴他們?」她問得急切,緊張。
「還沒有,若是你想,朕可以隨時派人過去通知他們。」他語調平緩,不急不慢,好商量得好似什麼都會听她的。
「不用了。」她苦苦一笑,聲音頹敗的回他。她現在都已經自顧不暇了,若是再讓人知道,她還有干爹干娘,那會拿她干爹干娘威脅她的人,便不只龍昊天一人了。即便,她對他們已是思念成狂。但,她終究還是那個理智的她。
她沉默良久,他便靜靜的望著她,眸中雖沒有太多神色,但若是細打量他,便會看到,他的眉心處有著幾不可見的褶皺。他,並非毫不動容。只是,她未曾看到。她微垂著眼瞼,傷痛在眼中輕輕的流轉著。
她很想問問他,他是否知道,干爹干娘遠走他鄉的原因。但,她終是怕那答案會讓自己太痛,吞下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改為道︰「皇上,臣妾有些累了,可否進去歇息一會兒?」
「恩。」他眸色深了深,看著她轉身,向床邊走去,也轉了身,將這里留給她一個人感傷。
席容放下床兩旁的幔帳,平躺在床上,雙眸無神的望著帳頂。她其實很想哭,她想,或許哭出來,她心里會好受些。可是,她的雙眸中,卻干涸得沁不出一滴水珠。她想,這大概,便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絕望情緒吧!
或許,她天生便是親情緣分薄的人。是以,才會像如今這般,親爹親娘,干爹干娘,孩子,每一樣都成了她一個人的奢侈想法。緩緩的閉上眼,她真的有些累了,很想就此睡過去,不必醒來。只是,卻偏偏有人,來打擾她,讓她想休息一會兒,都不行。
「娘娘,皇上請您出去用膳。」青巧的聲音,在帳外低低的傳來。
「恩,本宮知道了。」她輕嘆一聲,拄著床面坐起,將幔帳撩開,拖著疲憊的身子下了床。心里雖然萬般不願,但還是不得不隨青巧出了寢殿。只是,這頓飯,最後還是沒能吃上……
因為,她才一出門,便看到他面帶急色的領著孫公公,從她眼前而過,疾步離開。由始至終,甚至,沒有看過她一眼。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了那個雨夜,他披頭散發的沖進雨中,只為那個叫「翹璃韻」的女子。
這一次,還是為了她嗎?她緩緩抬起手,捂在心口處,卻怎麼都止不住心頭那尖銳的疼痛……
席容在那日才知道,原來心里的痛,也可以預兆將要發生的事情。就如她感覺到的一樣,那一日,龍昊天果真去見了翹璃韻,然後太醫院的所有太醫,醫女,都去了璃韻宮。接著,便傳出,「璃妃娘娘有喜,但身子虛弱,暫時不能侍君。」的消息。
這消息立刻讓宮中的女人們沸騰了,她們皆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只是,君心難測,任誰也沒有想到,皇帝在當天夜里,便去了顏若雪那里。那個所有人都認為,再也沒有機會的女子,終于重新站在了皇帝的身邊。
席容听青巧替她委屈的說著這事時,她心里明明絞痛,唇角卻還是努力保持著那抹弧度。留她一生,就是為了讓她痛嗎?驀地,她的喉嚨處,涌上了一股腥甜,微翹的唇角,有濕熱的液體蠕蠕流下……
「娘娘。」青巧驚恐的尖叫,對門口處的宮人,嘶聲大吼,「去請郁醫女。」
「青巧,你有爹娘嗎?」席容鼻子一酸,淚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
「娘娘?」青巧有些詫異的看著她,雖不懂她為何如此問,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他們平日都喚你什麼?」她的眼中,流轉過羨慕,落下的淚水,混著血水滴落。
「他們平時都喚奴婢青丫頭。」青巧的聲音也開始哽咽了起來,「娘娘,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
「青巧,想回家嗎?」席容的聲音一哽,喉嚨處的腥甜再次涌起,她努力的想要咽下,卻終是沒能壓住,唇角的血開始大股大股的涌出。但,她還是堅持著說︰「我送你……送你回家……與爹娘團聚……」
「娘娘,奴婢哪都不去,就在這里陪著娘娘。」青巧拼命的搖頭,須臾間,已經滿臉都是淚水。
「呵……」席容感激的破涕而笑,緊緊握住青巧的手,血淚混合著,滴落在她的手背上,「謝謝你……青丫頭……」
郁采珍被宮人找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忽然眼底一熱,差點也跟著哭了出來。只是,看著席容身上的血跡,她不敢感情用事,耽擱片刻,快步上前,攙住她的另一側,即刻扣上她的脈搏。但,隨即,她便已經臉色大變,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席容恍若未聞郁采珍的話,倒是青巧,激動的問道︰「郁醫女,娘娘怎麼了?」
「娘娘,氣血上涌,牽動了體內的毒素。」郁采珍唇瓣顫抖著,囑咐道︰「快,我們扶娘娘進去,我要立刻給娘娘施針。」
「恩。」青巧頷首,與郁采珍一起將她扶進寢殿的時候,她已經輕瞌著眼皮,神志模糊,嘴里模模糊糊的開始說起胡話來。
但,因為聲音太小,太模糊,兩人起先並沒有听清,還是青巧俯,將耳朵貼在她的唇邊听,這才听到她輕喃著,「龍昊天……我好痛……我的心好痛……」
青巧心里一酸,剛剛止住的淚水,又落了下來。她緊咬著唇瓣,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直起身,對郁采珍道︰「郁醫女,娘娘交給你了,我去請皇上。」
「可是,這個時辰……」郁采珍擔憂的看著她,欲言又止。宮里誰都知道,皇上這會兒已經在顏貴人那歇下了。而青巧這個時候過去,豈不是壞了皇上的好事?到時候,搞不好不但請不來皇上,反而會被重罰。
「娘娘如今這般模樣,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青巧咬咬牙,已經決定豁出去了。
郁采珍看她已經轉了身,急忙建議道︰「試試去找蘇姑姑吧!她不是伺候過娘娘嗎?她也許會願意幫娘娘的。若是你自己去,顏貴人宮里的人,只怕不會放行。」
青巧聞言,頓住腳步,這才記起蘇姑姑這層關系,轉頭對郁采珍道了聲謝,小跑著出了緋煙宮,直奔蘇姑姑住的地方。只是,她才一出門,靜寂的夜空,便忽然「轟隆」一聲,乍響一道驚雷,大雨頓時瓢潑而下。
而這個不平靜的夜,南越國皇宮里的女人們,又有多少人,因皇帝的一個決定,傷心欲絕,徹底被顛覆了命運……
蘇姑姑雖只是個宮人,但因為是皇帝的女乃娘,所以住的是單獨的小院。而此時已是三更天,院門早已落了鎖,再加之雷聲,雨聲比較大,青巧在門外的暴雨中敲打了足足有一刻鐘的門,嗓子都喊啞了,蘇姑姑才披著衣服,打著傘來開門。
「怎麼回事?」蘇姑姑看著已經全身濕透,甚為狼狽的青巧,皺眉問道。
青巧未開口,已經先跪了下去。「姑姑,奴婢的主子突然吐血,暈了過去,口中還一直喊著要見皇上。奴婢自知身份卑微,這個時候想要見皇上,恐怕很難,所以來請姑姑幫忙。」她抽哽著,滿是水跡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了。
「你先回去照顧你主子,我這就去請皇上。」蘇姑姑面色沉重的交代道。
「奴婢謝謝姑姑。」青巧將頭重重的磕在地面上,才爬起,向緋煙宮的方向小跑而去。
蘇姑姑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不禁輕嘆了聲。這兩位主子,還真是夠讓人操心的了。自認為自己都有理,結果卻是相互傷害。只是,此時不是她想這些的時候,她趕忙回屋子里穿了衣服,又打傘跑了出來,直奔顏貴人那里。
她過去時,翠微宮正殿早已經熄了燈,也幸好是她來,守門的小太監不敢難為。她不禁在心里想,青巧那丫頭到真是聰明,今夜若是換了她來,不但見不到皇帝不說,只怕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孫公公接到通報,沒有立刻叫醒皇帝,而是先迎了出來。「蘇姑姑,你這是?」他上下打量一眼蘇姑姑,不解的問道。
「孫公公,去叫醒皇上,我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