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席容起身之時,驚醒了旁邊的馮野,他迷迷糊糊地摟住她︰‘你去哪?」
「我去服侍陛下更衣洗漱。」席容輕聲答。
听得「陛下」二字,馮野頓時清醒,眼神沉了沉,也坐起來︰「我跟你一起過去。」
「真的要去嗎?」席容猶豫地望著他。怕他此舉會惹怒女皇,到時候且不說別的,光是yin亂內庭一條罪名,就夠他吃不了兜著走。
他從背後圈住她,溫暖的唇,在她的脖頸上輕蹭︰「我一定要帶你走,不許你留在這里,做這些下等人的事,我舍不得。」
她嘆了口氣,側過臉和他相吻。這個男人,雖然常常霸道而不講理,但又總是能讓人暖到心底。廝磨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分開,席容自己收拾完,又過來替他結好頂冠的絡子,手停在他的胸口,望著他柔柔一笑︰「那走吧。」
他便執起她的手,走出房門。
當同院的崔嬤嬤看見他們,目瞪口呆,怎麼也不敢相信,堂堂的王爺,竟然夜宿女官房中。
席容略略垂首,避開她的目光,暗自想抽出自己的手,卻被馮野握得死緊。
一路上,無論別人的眼神表情如何驚詫,馮野都泰然自若,席容從最初的尷尬,到後來的適應,最後心里漸漸泛開了甜蜜和安穩……
到了寢宮外,她止住他,輕聲說︰「我先進去。」
他點頭,在放開她的手之下,又緊緊握了一下︰「什麼都別怕,有我。」
「好。」她溫暖地笑著點頭。
進了內室,正要請安,卻听見水晶簾被甩得一聲脆響,女皇走了出來,站在她面前,眼神凜然︰「怎麼?你們偷情都偷到朕宮里來了麼?」
「陛下恕罪。」席容低頭跪在她面前,卻並未為自己和馮野辯駁一句。
「男人的心,真狠。」女皇忽而冷笑,用食指挑起席容的下巴︰「只是因為一張臉,就能移情別戀。」
這一刻的女皇,在席容眼里,不過是個同樣有七情六欲的平凡女人,會嫉妒,會難過,會不甘。
席容能夠理解她,因為這些情緒,在當初知道自己只是替身時,也全部經歷過。每一個人,都會希望在自己所愛的人心里,是獨一無二的,不會代替任何人,不會被任何人代替。「對不起。」她輕輕地說。
女皇一怔,手即刻垂落,往後退了半步,笑容中有點自嘲︰「你這是在憐憫我嗎?
席容垂下眼瞼,默然無聲。對待愛情,誰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無私。當初女皇在她面前,一顆顆擺弄那十三粒石子,講述他們過去的故事的時候,對她,可有憐憫?
兩個人就這麼對峙了許久,女皇突然一笑︰「席容,你也夠狠,將來必成大事。」
席容依舊沉默,卻在心中感慨。她並不想成就大事,此時此刻,她只希望余生,能安心地做他身邊的小女人。只是她未料到,命運的輪盤,在未來,將會把她推進無可返覆的境地……
女皇沒過多久,又重新平靜下來,穿戴整齊之後便淡淡地說了句︰「叫他進來,你出去。」
「是。」席容應了,走到門口,示意馮野覲見,自己則默默地走到了殿外,並遠遠離開。
她知道,他們也同樣需要時間獨處。即便馮野現在,心中已有她,那十幾年的情意,仍舊滲入骨髓,非一時片刻能夠抽離。何況對女皇,她也終究是心存不忍和愧意。而此刻在那殿中,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許久,女皇才開口,聲音嘶啞︰「馮野,在你心中,她真的已經取代了我嗎?」
馮野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握緊,過了半晌才答︰「你們……誰也取代不了誰。」
女皇怔然望著他,珠簾掩映下的雙目,盈起淚光︰「那麼,明年的那顆石子,你還會送嗎?」
馮野身體一震,幾乎快抬起手想擁住她,卻又硬生生地收回,低下了頭︰「會。」
「這樣……也就夠了……」女皇的聲音中,已有輕微的哽咽︰「你我,原本便無緣。」她背轉過身去,再不看他︰「你帶她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不要回來。」
「謝陛下。」馮野艱澀地吐出三個字,就要告退離開。但就在這個時候,外面有疾至的腳步聲,有個蒙著面紗的女子,闖進門來,見到馮野,立刻煞住腳步。
女皇擺了擺手︰「但說無妨。」
可那女子,卻遲遲不出聲。這般強烈的避諱,讓馮野心里一沉,已大概明白其中原因,抬眼望向女皇︰「莫非……」
「這一天,遲早都會來的。」她只是笑了笑,眼神中有認命。
「我……臣會保護陛下的安全。」馮野雖擔憂之極,仍舊還是恪守住了身份間的距離。
「那她呢?不帶她走了麼?」女皇反問,眼中有暗藏的希冀。
馮野頓了頓,回答︰「暫且先緩過這一陣再說。」
女皇輕輕地舒出一口氣︰「馮野,你總算……心中還有我。」
他無言地退出大殿,望著遠處院角的梅樹下,安靜等待自己的那個背影,沉重地踱步過去……
當席容听見馮野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回眸一笑。那樣的笑容,比梅枝上落的雪,更晶瑩。馮野要說的話哽在喉間,怎麼也吐不出口。而她看見他壓抑的表情,原本明亮的眸子逐漸黯淡下來,輕輕問︰「她不準嗎?」
「不是。」馮野抬起手撫,模她的臉,眼神歉疚︰「近日只怕……會有異動……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席容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垂下眼瞼,低低地「哦」了一聲。
他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許諾︰「等這件事過去,我一定會帶你走,相信我。」
「好。」她閉上眼,環住他的背。他要她信他,她便信。縱使心中不安,也逼迫自己去信。
「這幾日我只怕忙得顧不上你,你暫且留在宮中,她不會為難你的。」他的聲音,極盡溫柔。這溫柔中,包含著為難和愧意。
她抬起頭,望著他微笑︰「你去忙你的事吧,不用掛念我。」
他忍不住在她微彎的唇上,落下一吻︰「容忍真懂事。」
她眨眨眼︰「昨晚你不還說我是母老虎麼?」
「你呀。」他嘆息著將懷抱收緊︰「叫我怎麼舍得丟下你?」
「那就永遠也不要丟下我。」她低聲說,也緊緊地回擁住他,眼底發燙︰「我最怕被人丟下。」
剛才,她其實並不像她表現得那樣鎮定,她也害怕馮野會改變主意,怕昨晚的那一刻溫暖,又是她人生中握不住的雲煙,轉瞬即逝。只要他不丟下她,無論多久,她都願意等。他是值得被期盼,被等待的人。
此刻,在遠處的殿門口,一道修長的影子,被冬日淒清的陽光,印在灰暗的回廊之上。
「大概還有幾日?」她問身後蒙著面紗的女子。
「回陛下,大約六七日。」
「馬上去替我找兩樣東西。」
「是,陛下請吩咐。」
在听完她的命令之後,那女子有些錯愕,但什麼也沒問,身形隱入暗處,迅速消失。
女皇依舊半倚著門楣,看那對相擁的人,眼底深處,有淡到幾乎無痕的寒光……
待馮野離開,席容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之外,便又回到女皇寢宮伺候。
「你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做這些奴婢才做的事了。」女皇見她進來,語氣中含有一絲譏誚。
席容只是如平常一樣,平靜地立于旁邊听令。
女皇瞥了她一眼,起身前往鳳御宮,席容也默不作聲地跟上,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長廊幽寂,甚至都似乎听得見鳳冠上,珠玉踫撞的輕微之聲……
那一天,女皇再未對席容說過一句話。但是席容對她的習慣,已經太了解,知道什麼時候該磨墨,什麼時候該奉茶。
到了晚上,席容照例端了水進來,服侍女皇沐足。她半蹲在地上,用手掬了溫熱的水,為女皇輕柔細致地撫摩揉搓腳背腳底。
「你對朕,真的沒有怨言麼?」女皇突然問。
席容抬起頭來,望著她笑了笑︰「陛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能為陛下做的事,卻不多。」
女皇的眼中有光芒一閃︰「那倒也未必。」
「若是還有能為陛下做的,奴婢自會盡力。」席容恭敬地回答。
她說這句話,是真心的。當初若不是女皇,她大約免不了一死,而現在,她還奪了女皇的心中之人,如果真能對女皇有所補償,她會傾力而為。
可女皇再不多說,只是淡淡地說她累了,讓席容退下。
而那夜深更時分,有人潛入女皇房中,是白天那個蒙著面紗的女子。她跪在床前︰‘陛下,您要的東西找到了。」
女皇擺了擺手︰「很好,碧薇,這幾天,你先在暗處,再不要出來,到時候,還有大事交給你做。」
「是,陛下。」碧薇應聲告退,如暗夜的幽靈,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日清晨,席容來到女皇房中時,見她已經戴好鳳冠,珠簾掩面。而自那一日起,女皇在她面前,似乎又恢復了最初的神秘,再也未讓她進過內室。
席容只以為,是因為馮野,女皇對她刻意疏遠,便也恪守距離。但除此之外,一切依然如平時一樣,再無異常。她並不知道,每天深夜,女皇都會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中的那張臉,冷冷地笑……
這些天,席容再未在宮中見過馮野,但她只是安心等待。他答應過,不會丟下她。她相信他。每天晚上,她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都會將臉埋在枕中深嗅,仿佛他的氣息還在。他給的溫暖,縈繞心間,總是讓人覺得甜蜜。
而這種甜蜜,有時候會讓她不自覺地發怔,或者唇邊帶上一絲淺淡的微笑。她並未察覺,這樣的自己,在另一個人看來,有多麼可恨。就這樣到了第六日,她照舊是服侍女皇洗漱完,便打算告退,可奇怪的是,女皇卻叫住了她︰「待朕安寢你再走,今天頭有些痛。」
「奴婢去傳御醫。」席容忙說。
「不必了,你扶朕去床上躺下吧。」女皇緩緩伸出手,席容趕緊扶住她,進了內室。
扶著女皇躺好,蓋上被子,她站在床邊,一直到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才悄然轉身,想退出去。可就在此時,突然刮過一陣強風,燭光瞬間熄滅。席容還以為是窗戶沒關好,過去察看,可剛走到窗邊,一道黑影迎面襲來,她甚至還來不及出聲,便往後倒下。
昏沉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刺進了她嘴角邊的肌膚中,蜂蜇似地痛……
她一直到感覺周圍有異常的灼熱,才悠悠醒轉。當她掙扎著睜開眼楮,頓時被周圍的景象駭住︰她正處在一片火光之中,門窗已經被濃煙封住,再無出路。她驚慌地想喊,卻發現嗓子撕裂般的疼,根本叫不出聲。
跌跌撞撞地下床,腳卻踢到個東西,她低頭一看,居然是個宮女打扮的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蹲試探地觸踫那個人的軀體,仍舊是溫熱的,應該還活著。席容叫不出來,只能拼命搖晃那個宮女,想提醒她一起逃出去,可她卻一動不動。
而這時,已經有燒毀的屋梁,直直向著那宮女的頭砸了下來,席容慌忙將那宮女往旁邊拖,才使她逃過一劫。可火勢越來越大,甚至連身後的帳幔,也已經著了。眼看著火舌步步緊逼,再無可以退避之所,她逐漸絕望。
莫非,就在她無限接近幸福的時候,卻將命絕于此?
她拼了命,想叫「馮野,救救我。」可是發出的聲音,只是暗啞到幾乎听不見的嗚咽……
煙越來越濃,席容漸漸窒息,就在她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滑向地面之時,忽然有一道人影穿越火光而來。是馮野,她欣喜若狂,艱難地向他伸出手,淚已經流了下來。
他奔到她身邊,緊緊抱住︰「鳳歌,對不起,我來晚了。」
席容全身一震,頓時僵住。
鳳歌?她驚詫地望向馮野,他叫的名字是……鳳歌?
而馮野已經抱起她,向房屋外沖去。這時,又有燒毀的屋梁往下落,馮野將她整個裹進懷里,任憑那燃木砸在他背後,也未松開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