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怪你自己,太貪心。」馮紹終于開口,聲音冷然。
「是我錯了……紹……我求你……不要把我關在這里……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求能出去……」鳳歌痛哭,她真的害怕了,被獨自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每日只有一個啞奴為她送飯送水,馮紹幾天才來一次,而且無論她怎麼呼喊,他都不跟她說話。
「我不信你。」馮紹淡淡地吐出四個字,便帶著彥祖徑直離開,鳳歌的哭聲,在他們身後,越來越遠……
「你倒是真狠心。」彥祖呵呵一笑。
「我已經放她走,是她自己要回來找死。」馮紹冷哼了一聲。
彥祖模了模下巴,眼神里有奇怪的笑意︰「我一直分不清,你到底更愛她們在的那一個?」
馮紹的背影微微停滯了一下,又瞬間恢復如常,許久才嘆息一聲︰「或許,連我自己都分不清。」
初時,只因她像「她」,可到最後,卻不知心中所住的,究竟是誰。
看著她們,都覺得痛,只是那痛,又各有不同。
鳳歌不馴,他想將她禁錮在身邊,而容忍,他卻願意放她走,遠離這吃人的漩渦。他只盼,她們都能平安。
彥祖在他們身後,無聲地笑了笑。或許,他比他們幸運,至少不用如此在兩個女人之間抉擇。然而,他和她之間,亦有秘密,需要隱瞞一生。所以其實,誰也不比誰,對愛安心。
又走過了漫長的回廊,到了另一間廂房門口,這間,或許更應該叫牢房。
里面的人,被手臂粗的鐵鏈鎖著吊起,身體上滿是班斑斑的傷痕,一張臉掩在披散下來的亂發之中,看不清相貌。
彥祖蹙眉︰「是誰?」
馮紹微挑嘴角︰「你的一個故人。」
「我的故人?」彥祖訝然反問。
而這時,房中的人,忽然抬起頭來,發往兩邊散落,露出了一張丑陋可怖的臉。
彥祖盯著他看了半晌,眼中閃過驚詫︰「他沒死?」
「我怎麼舍得讓他這麼容易地死?」馮紹的笑,優雅而殘忍。
「也是。」彥祖點頭,眼底閃過同樣殘忍的寒光︰「真正的深仇大恨,會不想對方死,只想對方時刻睡在等死的恐懼中,長長久久地活著。」
再沒有說話,兩人在地宮中,悠悠轉了一圈,便又自暗道離開。走之前,彥祖笑望馮紹︰「這幾天,我恐怕還要借用你的東西。」
「無妨。」馮紹手一揮,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而那晚,馮紹回到王府,剛進書房就警覺地眯起眼楮︰「是誰?」
有一人從暗處站起來︰「告訴我,她現在在哪?」
馮紹笑了,神情變得松懈︰「原來是大哥,你問誰?」
「不要在我面前裝。」馮野低吼︰「我只想再見她一面。」
「有舍才有得,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大哥?」馮紹走到他面前站定,笑容里含著淡諷。
「我說了,我只是想見她一面。」他咆哮。
「見了又如何?她身邊已有別人。」馮紹說這句話時,自己眼中也有抹苦澀。
馮野在那一刻,沒有言語,垂在身側的手,指尖卻似在輕顫。
「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她。」他頓住,聲音壓得極低,吐字艱難︰「幫我。」
馮紹一愣,隨即大笑︰「這好像是大哥第一次求我幫忙。」
「是。」馮野咬牙,卻依舊不得不承認。現在,能幫他找到她的人,只有馮紹。
馮紹背對著他,慢吞吞地點燃案上的燭火,回轉身來,欣賞馮野眼中的脆弱,半晌,粲然一笑︰「好,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我幫你一次。」
馮野明顯在壓抑自己的脾氣,喘息很重,但什麼也沒說,轉身而去。
馮紹卻在他踏出門的一刻出聲︰「其實我對你,比你對我要好得多,我即便求你,你也不曾幫過我。」
馮野的背影一僵,隨即加快腳步離開。
馮紹則坐在那昏暗的燈影里,記憶里陳舊的片段,又一次涌出……
他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卻听著馮野在溫暖如春的屋中,歡快地笑,那一年,他們都是五歲。
他哭著求馮野,幫他向父親求情,給娘請大夫,卻只換來一記冷漠的眼神,那一年他們都是十歲。
而十歲以後,便再也沒有記憶了,因為他告訴自己,要做一個沒有心的人。
做得很發了,尤其是當他殺人的時候,他真的像是一個沒有心的人,不,是魔。
紅玉說得對,他是魔,血和淚澆築成的魔。
打開門,他飛身躍上高樓,俯瞰整個馮府,幽然冷笑。總有一天,這里,也會變成修羅的煉獄……
次日響午,于嬤嬤為席容帶來一封信。
「誰的?」席容疑惑地問。
于嬤嬤搖動頭表示不知,眼中卻有一絲憂慮。
席容拆開來看,頓時愣住︰野欲與你見最後一面,今夜子時,護城河邊。
席容的指尖不自覺地將那張紙,攥出了褶皺,呼吸也變得沉重。這封信里說的是真的嗎?馮野要與自己見面?為什麼?腦子里亂糟糟的,她什麼也想不清楚。
于嬤嬤自然地瞟見了那行字,卻還是假裝不知,輕聲問︰「怎麼了?」
席容無措地看著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馮野……馮野他……」要見你?「于嬤嬤見她委實艱難,接了後半句話。
席容點點頭,眼中一片茫然。
若是以前,她也許會義無反顧地赴約,只求問個明白,為何他當初會拋下自己,不告而別。
但現在,無論從名分還是事實上,她都已是彥祖的妻子,要怎麼去見馮野?可是信上說,這是最後一面。她閉了閉眼楮,心中發疼。
一旦她隨彥祖去天楚,此生,怕是和他再無緣得見,這次的確是最後一面。心中千回百轉,她仍舊下不了決定。一個聲音告訴自己,不要去,他不值得。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叫囂,去吧,問問究竟為什麼,不留遺憾。
整整一個下午,席容都坐在房中發怔,過往的所有糾葛,在腦中糾結成亂麻,找不到的那個強結。
到了晚上,天色越來越暗,她的心,也越來越焦躁,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去吧。」耳畔忽然響是聲音,她嚇了一跳,抬頭望向說話的于嬤嬤。
「若是永遠留個疑問在心里,總會覺得有缺憾。」于嬤嬤嘆息。
當初馮野如何傷這孩子,她知道,卻也覺得,他有他的苦衷。
而這個傻孩子,心眼兒太實,將所有的苦,都煞費苦心死埋在心底,表面還要裝得淡定平靜,叫人看了心疼。
既然信中已說,是最後一面,那麼馮野應該也不過是為了解開彼此的心結,不會再有其他。
所以還是去吧,若那人絕情,以後便斷了念想,若是有情,至少證明自己的付出,不是獨角戲,也能釋然許多。
于嬤嬤將手里的披風,罩上她的肩頭,又為她戴上斗笠面紗,自己也是相同的打扮︰「我陪你去。」
盡管知道,能將信送到此處卻沒有舉報抓捕她們的人,必定不會陷她們于危險,卻還是要小心謹慎,以防萬一。
席容被動地隨于嬤嬤出了門,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張床。
她和彥祖……
心中滋味難言,她一路低頭頭下樓,掌櫃迎上來問︰「你們這是要去哪?」
她不知如何作答,于嬤嬤只是嘆著氣搖了搖頭,對那掌櫃說︰「我會把她安全帶回來。」
那掌櫃眼神仍疑惑,卻未再回攔阻,讓她們離開。
一種行至僻靜的護城河邊,遠遠地,便看見夜色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席容心頭發緊。
于嬤嬤停下,輕輕放手︰「我在這里等你。」
席容屏住呼吸,一步步走過去,越近,心中痛得越厲害。
在還有十步之距的時候,她停住,眼中不知何時,已經有淚。
「容……忍。」對方的聲音,嘶啞得快要說不出話來。
席容沒有應聲,只是咬緊了嘴唇,手也從內緊緊握住自己的袖子。
兩個人就這樣,近在咫尺地站著,卻沒有誰,有勇氣再踏出一步。
「我並不是……不要你。」馮野說這句話的時候,嗓子仿佛被什麼堵住。
席容的淚,瞬間滑下。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該欣慰還是委屈。他並不是不要她,不是刻意將她丟下,然而,他還是將她丟下了。
而如今,他們已經再也回不去。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眼中滿是悲傷輕聲問︰「他對你好嗎?」
席容胡亂點頭︰「好。」
「你就要走了嗎?」
「對。」她又點頭。
「我們……我們……」他終究是沒有說下去,因為他也知道,他們再也找不回,過去的好時光。
「我該走了。」席容再也忍受不了,這樣面對面的折磨。
可就在她轉身的一剎那,他卻沖了上去,緊緊抱住她。她還未掙扎,便听見了背後傳來的孩子般的嗚咽。
心仿佛都碎了,甚至仿佛听得見,碎裂的聲音,她就那麼僵硬地任他抱著,淚似珠落,卻始終沒有回頭。
而在遠處,她和彥祖曾經放船燈的地方,有一個身影,正靜默地佇立,看著遠處擁抱的兩個人。
水面吹來的風,讓席容清醒了許多,她輕輕地拉開他的手,低低說了句「保重」,便一路跑開。
他沒有追,仍舊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空蕩蕩的懷抱,那樣冷。
遠處的那個人,長長舒出一口氣,自另一條小路離開……
席容回到客棧,連洗漱都不曾,倒頭便睡,于嬤嬤為她蓋好被子,關門出去的時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響起嘆息,卻在轉身的一瞬間怔住——彥祖居然就站在走廊的盡頭,而且似乎,已經站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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