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下地道,雖然席容臉上戴著人皮面具,馮紹仍一眼就認出,此刻在受刑的人,正是她。
她已經被涼水潑醒,那頭領拿著鞭子欲抽打她。
「住手。」馮紹怒喝,那頭領嚇得鞭子差點落地,轉頭看見是他,趕緊涎著臉賠笑︰「三王爺,是攝政王讓我在此審問疑犯。」
「什麼疑犯必須在這里審?」馮紹冷笑反問,走過去給席容解下套索,她的身體頓時癱軟下滑,被他扶住。
「是……是殺害于侍郎的疑犯……攝政王怕公開審問……會不太好……」那人囁嚅了半天。
馮紹現在,也不能對席容表現出過度的關心,只能假裝公正的質問那人︰「你確定他們就是疑犯?證據呢?」
「我正在審問。」那人臉上肌肉緊張地抽動。
「你這不是審問,是拷問,想屈打成招,好去冒充領功?」馮紹狠厲地掃了他一眼。
「不,小王爺,改正絕非此意。」他慌忙為自己辯解。
「是麼?那由我來監審。」馮紹其實此刻,只想將懷中的人,抱住好好呵疼,卻只能強忍住,將她扶回牢房,交由于嬤嬤。
而有馮紹在場,那頭領再不敢動刑,謹小慎微地問了一陣,自然還是毫無所得。」你不會是抓錯了人吧?「馮紹眯起眼楮。
那人縮著頭,不敢說話。
「蠢貨。」馮紹板起臉罵︰「還不去城門口繼續守著,莫讓真正的疑犯罪跑了。」
那人想說這是攝政王給的消息,不會錯,可馮紹的手段,他也是見識過的,哪敢貿然頂嘴,只好唯唯諾諾地答應,出去卻一溜煙跑去給馮耀威報信。
再無閑雜人等在場,馮紹立刻進了牢中,將席容摟進懷里,焦急地問︰「你還好不好?」
席容已經沒力氣說話,只是勉強點了點頭。
「我救你出去。」馮紹知道,一旦馮耀威回來,她便再無活路,眼前只能鋌而走險,先將她帶走再說。
他將席容抱起,于嬤嬤和掌櫃,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保護。
用暗器放倒了門口的兩人,他們出了地牢,眼前能逃出城的路,已經只剩下東華山。
他們立刻從隱蔽的側門離開。
為了留下人給彥祖報信,掌櫃先返回客棧,于嬤嬤和馮紹,則帶著席容直奔山上而去。
而馮耀威得知消息,大感不妙,馬上派人追捕……
坐在馮耀威不遠處的彥祖,自然沒有漏掉他這一刻氣急敗壞的表情,心知事情肯定發生了變化。
而此刻宴會也已接近尾聲,他微笑著站起來︰「感謝諸位大人如此殷切的厚意,但是時辰已晚,在下務必告辭了,他日有緣再聚。」
馮耀威也不好再拖下去,何況自己也心焦于追捕的事,只好放行。
果然剛出宮不久,便有人民暗中給彥祖報信,說席容一行,已往東華山。
彥祖立刻著馬車啟程,為掩人耳目,他只好先讓人駛出城門,再找機會中途離車,自城外的路上山。
而此時,馮耀威信人已經追來,于嬤嬤看著後面越來越近官兵,想到了一個地方︰「跟我來。」
她領著馮紹,一路往當初她墜落的山崖跑去,到了那里,她指著下面的絕壁︰「往下十為尺的地方,有個山洞,我當初就是藏在那里才逃月兌。」
馮紹眼神一閃,什麼也沒說,抱著席容直跳下深淵。
于嬤嬤怔了怔,也趕緊隨之跳下,指引山洞所在之處。三人進了山洞,黑暗中,馮紹笑了笑︰「沒想到這麼隱蔽的地方,也能被你找到。」
「我當日不過是僥幸,死里逃生。」于嬤嬤苦笑。
「你到底是什麼人?」馮紹沉聲問,他其實早已確定,她就是當初馮府里的那個秦大媽,只是為了席容,一直沒有明加揭穿。
馮紹的問話,讓于嬤嬤的眼中浮起酸楚,她長嘆了一聲,語氣堅定︰「無論我是什麼人,都絕不會加害于你。」
馮紹一愣,而這時懷里的席容動了動,他以為她醒了,忙低下頭問︰「還好嗎?」
可她沒有聲音,依舊處在昏迷之中。
對她的擔憂,讓馮紹此刻再無暇分神去管其他事,只想著盡快給她療傷。
七彎八拐,到了那個石廳,于嬤嬤點燃了牆上松香,馮紹將席容平放于石床之上,想要檢查她身上的傷勢,可手抬起來,又慢慢放下,最後深吸了口氣,背過身去,讓于嬤嬤過來察看。
于嬤嬤深深地看他一眼,過來將席容半擋住,解開她的衣襟,見一道鞭痕自右邊肩膀,一直延伸左邊腰月復處,不禁倒抽了口冷氣。
「很嚴重?」馮紹語氣著急,
「有一些。」于嬤嬤想給席容上藥,卻發現在剛才慌忙出逃的途中,不知什麼時候,藥已遺失。
而馮紹身上,也未帶傷藥。
正一籌莫展之際,馮紹的視線轉向那潭溫泉︰「山里出來的水,大多有治療的效用,你將她放進去浸泡,或許能好轉一些。」
語畢他便深吸一口氣,頓然出了石廳,在外面守候。
于嬤嬤微怔了一會兒,替席容月兌了衣棠,將她抱入水中……
一個多時辰過去,席容身上的鞭傷從最初的暗紫轉為淡紅,人也慢慢醒轉,她疑惑地望著四周,恍惚覺得這個地方,她仿佛來過,卻又想不起是何時。
正想問于嬤嬤,卻听見廳外傳來聲音。
馮紹眼見一個黑影闖入,立刻上前攔截︰「是誰?」
「我。」來人居然是彥祖。
馮紹一愣,收住了勢︰「你怎麼會找到這里?」
「滿山都是官兵,能躲人的也只有此處。」彥祖含糊地回答,眉目間盡是焦慮︰「她在里面嗎?」
說著便往里闖,馮紹本想叫住他,卻欲言又止,只默默讓到一邊,唇邊笑容淒涼。他和你不一樣,她是他的,所以無需任何顧忌。
彥祖進了石廳,看見水中茫然望著自己的席容,心仿佛在那一刻,卷縮了起來。
「席容,你還好不好?」他慢慢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隨即便跳下水,將她緊緊張抱在懷里。
于嬤嬤見狀,在心底喟嘆,悄悄地退了出去,和馮紹一起,沉默地並肩站立。
「小東西,你嚇死我了。」他的吻印在她的額上,頰上,唇上,那般滾燙。
席容想到外面還站著其他人,羞赧地躲避︰「快讓我先穿上衣裳。」
他仔細檢查了她身上的傷,確定再無大恙,才將她抱出溫泉,卻不許她自己穿衣︰「我來,你手指還有傷。」
她拗不過他,只得紅著臉半閉著眼,任他為她一件件穿上肚兜,中衣,外衫,卻仍不肯松手,只把臉埋在她的發間,久久不動。
「對不起。」她忽然听見他的道歉︰「是我太大意,沒有保護好你。」
他平生,從未像今天這般擔心過,若是她真有個三長兩短,他簡直不敢想……
「我沒事。」她低聲說,帶著安慰。
無論是誰,都已為她付出太多,她只有感激,沒有責怪之心。甚至包括馮紹,盡管她曾經恨他入骨,可是他也一次又一次救過自己,雖然恩不能抵消怨,卻極該銘記于心。
「席容,你真是好姑娘。」彥祖看著她的眼眸,輕嘆。
世間最殘酷的一切,她幾乎都經歷過,心底卻仍掉清澈,愛恨分明。不像他們,以仇恨為借口,**滔天。
就這樣在洞中等到天色漸暗,馮紹說由他上去,引開官兵。
席容眼里流露出擔憂,馮紹心中微暖,輕咳了一聲︰「不要緊,沒人敢把我怎麼樣。」
語畢轉身欲走,卻又停住,回過頭來望著她,眼神中,有不舍,還有祝福︰「你以後……要好好地過。」說完這句話,他迅速離開,再也沒敢多看她一眼。
席容在那一刻,鼻尖發酸,輕喊一聲︰「你也要當心。」
那個背影,沒有停滯,卻不知道,心是不是留在了這里……
馮紹悄悄潛到懸崖之上,觀察四周的動靜,卻驚訝地發現,官兵居然都退至半山腰,無人近前。
他故意往另一邊山巔跑,只听見似有躁動,等了半天,卻沒有人真的追上來。心中覺得詭異,他悄悄繞了一圈,到了官兵後方的不遠處。當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他終于明了,是馮野。
他必定是得了消息,所以特意趕來,為他們阻擋了追兵。
他們對她的心都是一樣的,馮紹嘆息。
而馮野此時,也敏銳地發現附近有人,卻不動聲色地假裝四周環顧,直到看見僅馮紹一人,才松了口氣。
馮紹也干脆大大方方地走出來,周圍的人看見他,都愕住。他走到馮野面前,笑了笑︰「守在這也沒用,他們已經走了。」
「你好大的膽子。」馮野假意呵斥,眼神卻松懈下來。
隨後馮野便指揮眾人撤,那個跑出來帶路的小頭領還待再說什麼,被馮紹利刃似的目光一劃,頓時噤聲,不敢多言。
等他們回了馮府,馮耀威自然又是大發雷霆。他指著馮紹的鼻子就罵︰「蠢東西,馮家十幾年白養你了。」
馮紹低頭黯然。
「好好,我知道,你是故意跟我作對。」馮耀威連連點頭,重喘︰「你是想留下個後患,日後好壞你大哥的江山。」
馮紹心里冷笑,大哥的江山,你就那麼有把握,給得了他江山麼?
但今日,他甚至懶得做任何辯解掩飾,因為,他也有倦的時候,告別她的那一刻,他也仿佛是被人抽去了精神,身心俱疲。
馮耀威繼續,將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他始終一言不發,直到馮耀威停下來歇氣,他才淡淡地開口︰「罵完了麼?兒先告退,今日太過勞累。」
說完也不等馮耀威說話,徑自離去,馮耀威氣得將手中端著的茶碗往他背後直砸過去,卻沒有砸中,在門上踫成碎片,茶水橫流,一地狼藉。
他又覺得頭炸疼,扶著桌邊坐下,惱火不已地指責馮野︰「你也是,他存心作亂,你怎麼也這麼荒唐,居然放那個女人走,你不怕將來她卷土重來,奪走你的江山?」
馮野不語,胸口悶疼。
江山她未必會奪走,她奪走的,是他的心。
今日,他真覺得,自己無能窩囊到了極點,他總說自己愛她,可在她真的需要人護需要人愛的時候,自己在哪里?
所以失去她,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那個人帶她走,也好,讓她能過恬淡安穩的日子,不要總是被拋至風口浪尖顛簸。
他終于不得不承認,她該得的幸福,自己給不了。
那麼,讓別人給吧,即便此生,每次想起那雙水眸,那機笑靨,都會心痛如割,也放她走。
「野兒啊,你最大的弱點,就是把感情看得太重,這是成大業之人的深忌。」馮耀威感嘆,只覺頭痛更甚,擺手讓他退下,又從袖中取出那種金黃的丹藥吞服,以求鎮痛……
那一夜,碧綠居,臨風館,均是燈火未滅,不知道是誰,在思念誰。
而東華山中,彥祖則抱著席容,自絕壁攀下,到了山腳,那里,有正在等待他的馬車。
席容在馬車里,自然地招呼于嬤嬤也上來,她動輕輕搖了搖頭。
席容愣住,隨後焦急地握住了于嬤嬤的衣袖︰「你不跟我們走?」
于嬤嬤抬起手,撫模著她的頭發,感傷地笑︰「我暫時不能繼續陪你了。」
「為什麼?」席容哽咽。
「我還有其他的事,要留在帝都,但是我答應你,以後我一定去找你。」于嬤嬤不敢說那個殘酷的前提,怕席容擔心。
她卻明白,抱緊了于嬤嬤的肩膀,淚水模糊了雙眼︰「嬤嬤你答應我……一定要活著……一定要來找我……一定……」
于嬤嬤也回擁住她,低低地說出了口中埋藏已久的願望︰「孩子,能不能叫我一聲……娘?」
這輩子,她的親生孩子,或許永遠無緣相認。而眼前的這個傻丫頭,她真的已經當做自己的女兒。
「娘……娘……」席容淚流滿面。經歷了這麼多事,在她的心里,嬤嬤早已等同真正的娘親。
母女倆抱頭痛哭,一旁的彥祖別過臉去,不忍見這一幕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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