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豐咬緊牙關、青筋畢露,心中翻江倒海。
他痛責自己大意,還以為已經把辛茹雲可用的人全數收拾掉,沒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人敢為銀子鋌而走險。
于是他親手杖斃了月白、將辛茹雲送進官府,他發誓,她再也無法走出大牢。
直到辛茹雲被官差帶走那刻,她依舊不肯相信,宋懷豐竟對自己如此無情,她口口聲聲詛咒涂娟娟,認定所有的事都是她在背後一手謀劃。
宋懷豐看著辛茹雲,目光乖張而孤傲,然後轉頭對娟娟說道︰「看清楚了嗎?就算你處處替她著想,她也不會感激,你真要我和這種人過一輩子?」
娟娟的心情低落,眼底浮起深深悲涼,抿著唇搖搖頭,握上宋懷豐的手掌心,輕聲道︰「對不起。」
沒有多余的字,可是他全部都听到了,听到她的歉意、听到她的痛苦、听到她的自責……她恨著自己吧。
宋懷豐嘆口氣,輕輕勾起她的臉,柔聲問︰「看著蕥兒那樣,你不心痛嗎?如果我們因為驕傲而錯過彼此,日後我們會不會遺憾終生?」
「對不起。」
他沒有罵錯,她確實是膽小表,在愛情方面,她怕受傷、怕受累,如果她肯與他攜手並肩,一起面對重重困難,或許根本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
投入他懷里,她需要依靠,她會慢慢學習勇敢,她會努力與他站在同一陣線,她再不讓他孤軍奮戰。
「娟娟,我知道時機不對,但,請你嫁給我好嗎?」這是蕥兒要的,蕥兒沒有機會了,他要一件件把她的心願完成。
點頭再點頭,她明白的,她同意他,她要和他一起,把蕥兒想做的事做齊全!
她的淚水沿著頰邊不斷淌下,濕透他的衣襟,宋懷豐輕撫她的背,下巴抵著她的頭頂,緩聲慢言。
「娟娟,不要難過、不要自責,蕥兒中毒不是你的錯,大夫說你處理得很好,不然蕥兒早就熬不住,你不知道菜里有毒,你不是故意讓蕥兒吃下那些河蚌,你如果知道辛茹雲還有機會使詐,一定會小心翼翼避開所有可能,所以不是你的錯,懂了嗎?」
他的話,敲上的全是她的心情,原來他懂她、懂得這樣深。
「我們再想想,蕥兒還想做什麼事?」
「她想入股紙雕鋪子,想開班授徒,將這門藝術發揚光大。」
「那麼,替她辦到好嗎?」
「好。」
「她肯定還希望我們好好照顧論論和吳衛。」
「我可以幫上忙,我可以當論論的老師……」
兩人話說一半,屋里傳來關關的驚呼聲,他們相視一眼,快步走進蕥兒的房里。
蕥兒清醒過來了,她臉頰粉紅粉紅的,沒有絲毫病態。
娟娟沖到床邊,緊緊拉住她的手,頻頻向她說對不起。
蕥兒笑逐顏開︰「又不是你逼我吃的菜,說實話,要不是里頭加了料,那河蚌還挺好吃的。」
「貪吃鬼。」吳衛坐到床上,把蕥兒緊抱在懷里,失而復得令他充滿感激。
「等你好了,我帶你去天香樓吃。」
「你不行吃的,你會起疹子。」
「我不吃,我看你吃。」
蕥兒搖搖頭,眼底染著濃濃的心疼與悲憐。她伸手撫上他的頰,低聲說︰「對不起,我沒有太多時間,我是回來與你們告別的,馬上就要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里?」吳衛陡然驚嚇,圈住她的手臂施了力氣。
「吳衛,你弄痛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弄痛你,我會很小心,你不要……」
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吳衛哪有半點武林盟主的模樣,淚水順著他的眼眶滾下,堂堂鐵漢哭了,所有人忍不住別開眼,強忍喉間哽咽。
「別哭啊,你是我的英雄耶,你是我的非凡人呢,你是我的驕傲、我的支柱、我的天……你軟弱,我怎麼辦?」蕥兒把頭埋進他懷里,拚命搖頭,她不允許他掉淚,自己卻淚水翻滾。
她不公平、她霸道,可沒辦法,誰教他愛上她。
「你不在,我要剛強給誰看?」他只想當她的英雄、她的武林盟主,她的非凡人。
「所以你要努力把我找回來啊。」
「我要去哪里找?」
「我告訴你,你要仔細听,那里叫做二十一世紀,路上有很多奇形怪狀的盒子跑來跑去,對了,那里的人都有病,他們不對人講話,卻對著一片薄薄的東西說話,還有啊,他們那里的女孩子衣服很漂亮,沒有繡花,但款式千奇百樣,看得我眼花繚亂……」說著說著,蕥兒笑起來。
關關和娟娟驚惶地對望一眼,兩人同時望向蕥兒,她眼底沒有哀愁,反而有淡淡的向往,過去幾天,她去了未來?
吳衛以為她在胡說八道,霸道地阻止她往下說︰「不許你去,那里听起來很危險,我和論論在這里,你就在這里待著。」
「唉,我也想啊,可是那個男人說,這種事由不得我,我的陽壽已盡,就算不吃下河蚌,也會死于非命。」
「別相信那些無稽之談。」吳衛怒道。
「那個男人長得怎樣?」突地,娟娟想到一個人身上了。
「他……約莫二十歲上下,很瘦,十根手指頭白晰細長,臉上戴著一副……他說那叫做……」
「眼鏡?」關關和娟娟異口同聲。
「對,眼鏡,他身上穿著黑色的衣服,他都不笑的。」
「他是月老!」
娟娟激動地拉住蕥兒的手,換句話說,她不是死去,她是要去未來,可是……
她去了,吳衛怎麼辦?論論怎麼辦?
她們來不及發問,吳衛一口氣駁回她的話。
「不管他長成什麼樣兒,你都不準去,听到沒有?我在哪里,你在哪里,你答應過我的。」吳衛依然不肯認清現實。
蕥兒輕嘆,如果她可以決定就好了。
圈住他的腰,蕥兒在他懷里撒嬌,「你的武功很好的,你說過,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我等你來找,好不好?」
「不好,你乖乖待在這里,以後我會對你更好,我會學著甜言蜜語,我會給你買禮物、制造關關說的浪漫驚喜,我會……」
她的手捂上他的嘴,緩緩搖頭,態度堅定,她沒有過這樣的眼神,吳衛不自覺停下聲音。
她滿意吳衛的安靜,勾住他的脖子,重新把身子貼進他懷里,臉頰靠著他胸口,蕥兒轉頭對宋懷豐說話。
「二哥、娟娟,你們可不可以在我離開之前成親?我想看娟娟當新娘子的模樣?」蕥兒笑著要求。
娟娟二話不說,回答︰「好。」
「我沒剩下多少時間了,子時,我就得離開。」這是月老告訴她的。
「沒問題,關關,你的喜服借我。」
關關點頭。「懷豐,你過來拿你哥哥的吉服。」
「周嬤嬤,你帶人去布置喜堂。」
「小隻、小杏,你們幫蕥兒換上衣服,咱們全家一起喝懷豐和娟娟的喜酒。」
大伙兒散去,各忙各的,屋子里剩下蕥兒和吳衛,她還有好多事要對他叮嚀,好多話要說,她必須說服他真的有那個二十一世紀,因為……她也害怕呀,害怕他不肯來找她。
一通布置花不到兩個時辰。
這段時間,吳衛抱著論論和蕥兒在屋里玩耍。
蕥兒跟他講很多關于二十一世紀的事兒,即便難以相信,但為了蕥兒,他應下所有要求。
蕥兒不停地重復,「你一定要找到我,如果我忘記你,你別灰心,慢慢告訴我,我和你之間的故事,我會努力記起來的,好不好?」
吳衛點頭附和,他不信她,卻附和她。
為什麼不相信?
因為他害怕,在這里他是武林盟主、武藝高強,天底下沒有他辦不到的事,可他不知道那個二十一世紀要怎麼走?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找到他的蕥兒?不知道如果蕥兒離開自己,他還有沒有辦法繼續活下去。
所以他必須不相信。可蕥兒那樣認真地一再要求,他只好點頭,只好做出連自己都不敢保證的保證。
夜里,這頓喜酒全家人吃得很哀傷,桌上的低迷氣氛、無法言語的哀愁,將他們的笑容消滅。
關關吸吸鼻子,開口說話︰「懷豐,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娟娟和我跟這個時代的女子截然不同?」
娟娟望向關關,她要揭穿這個秘密嗎?
猶豫地看了懷豐一眼,他會不會把自己當成妖怪?
宋懷豐點頭,她們的確與眾不同,她們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她們比多數的女子都要勇于追求所欲。
「為什麼?」懷豐問。
「因為我們的身子里面住著的,是來自千百年後的靈魂。」
關關的話震懾了宋懷豐,他轉頭望向大哥,宋懷青朝他點點頭,他相信關關,因為他的生命也有旁人無法想象的奇遇。
「什麼意思?告訴我!」宋懷豐疑惑地握住娟娟的手,娟娟安慰地拍拍他,她決定勇敢一回。
是啊,這是她欠蕥兒的,為了蕹兒,她們必須說服吳衛二十一世紀的存在,必須讓他明白,死亡不是結束,而是下一個回的開始。
娟娟說了她穿越前的身分、穿越的過程,說那個月老手上的姻緣簿,以及那本《蕥客鐫雕》秘籍。
她甚至連自己害怕再度穿越回去,把愛情割舍在此地,以至于遲遲不敢向懷豐表白的事兒也從實招來,這是她隱瞞懷豐的最後一件事。
娟娟說完,關關也說出自己的前生與輪回,她們都不曉得時空是發生怎樣的改變,怎會讓穿越這種事屢見不鮮。
她們一人一句說著二十一世紀的事,說那里的人情、那里的競爭、那里的人權、那里的自由與平等……
說著說著,吳衛、宋懷青、宋懷豐听得痴傻了……
他們終于明白,為什麼關關會訂下十二年教育,為什麼會有雲湖商業區的成形,為什麼娟娟能做出這個時代沒有人懂的立體紙雕,許多的謎題隨著她們的故事揭開。
蕥兒恍然大悟,把在大哥大嫂新婚夜听壁腳的事兒招了,她說︰「原來,來自千百年後的一抹靈魂是這樣解釋的哦。」她笑著把腦袋湊進吳衛懷里,撅嘴向宋懷豐抱怨,「二哥,你要同我相公學學,不知道的事就說不知道,千萬別穿鑿附會、胡亂解釋。」
她的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娟娟不介意錯過洞房花燭夜,她把每個可以想得到的話題全部翻出來講。
教育制度、升學制度、電腦、韓星、世界旅游……
她們的話,把吳衛最後一分懷疑抹去,因為任憑娟娟和關關再聰慧,也絕對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編造出這麼多事兒,若非親身經歷,怎能將那個世界描述得巨細靡遺?
他信了她們,然後在深夜,與蕥兒共眠的床上,蕥兒對他說︰「那個二十一世紀听起來還不錯,吳衛,你要記得來找我。」
再然後,她睡著了,沒有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