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默然,上官琦終究是緩緩的轉身,走回病房內。
丹尼爾沒有上前,只是側轉長身,機械地,轉過眼去看她蕭索的背影,如夢初醒,惴惴不安。
上官琦沉寂的回到房間,反手合上門,閉眼靠在白色的門板之上,唇角,似是掀起一抹憐憫自嘲的笑意。
歲月更替,也不過是彈指一瞬,躲不掉的,繞一圈還是會回來。
翌日,上官佩兒恢得了活潑,醫生準許出院,丹尼爾前來接她出院,推門進來時,上官琦正抱著她準備離開。
「手續辦好了?」丹尼爾像是沒事人一樣,踱過來走到她的身邊,溫柔地模模小可愛的頭︰「佩兒可以出院了?」
「已經沒事了,醫生同意出院。」上官琦平淡地說。
「丹尼爾叔叔!」上官佩兒非常喜歡丹尼爾,一見到他,伸手就要他抱。
丹尼爾咧著嘴輕笑,伸手從上官琦的懷里接過小可愛︰「我們的小公主已經好起來了嗎?」
「我已經好起來了,叔叔來接佩兒回家嗎?」上官佩兒留著一頭非常柔順烏黑的頭發,這樣的黑發在西方血統佔據半數以上的丹尼爾眼中,簡直成了繞指柔,輕輕纏纏就繞到他的心里面去。
她們母女都剪著同樣的發型,眉目舉止,一笑一顰非常相像。
「當然啊,我們小公主都好起來了。」丹尼爾跟她踫踫臉,滿是胡渣子的臉扎得小可愛摟緊了他的勁脖嘻嘻笑的躲閃著。
「好了,我們先回去吧。」上官琦看著他們倆的親昵舉動,也感染了一些好的心情。
上了車,上官琦抱著女兒坐在車後座,丹尼爾開車。
小佩兒很安靜的在玩車上的布偶,丹尼爾的車上,放了好幾個她喜歡的布女圭女圭,他的朋友常常取笑他已經成為超級女乃爸的典範,只是上官琦從未曾承認過,也沒有試圖去解釋。
她與丹尼爾只是朋友,他們沒有達到那種必須攤出來說清楚明白地步,他們一直很愉快的相處著。
生命中每時每刻都有人闖入,她與左野磔有過的曾經,不代表一切。
三年過後,她已經學會隨遇而安,遇事再不手忙腳亂,有了女兒之後,她更能淡看人生。
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上官琦想了整晚的心事,終于選了這樣一個適合的時刻說了出來,今天的見面,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但其實已經大為不同。
她靜了靜,抬眸看著正專心駕著車的丹尼爾,緩緩開口︰「丹尼爾,謝謝你能來接我們。」
丹尼爾自後視鏡里回眸看了她一眼,若無其事的說︰「我們是朋友,是朋友就不要這麼客氣。」
上官琦默然︰「丹尼爾,佩兒的父親不是致遠。」
丹尼爾一愕,心突然跳了一下,他驚愕的原因不是因為佩兒的父親不是程致遠,而是上官琦一直絕口不提佩兒的父親是誰,而今主動提及……
他眉目漸而深皺,但很快的鎮靜了下來,他斂斂眸問︰「佩兒的父親是左野磔?」
他看過左野磔的專訪,這個榮獲M國年代周刊年度最具影響力人物。
關于他與上官琦的消息很少,但是他還是從中搜出了一些相關的報道,但一直沒有去求證。
都說女兒大多數像父親,上官佩兒的五官,與左野磔長得真的很像。
上官琦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心里的苦澀如荒草蔓延,一路荒長。
上官佩兒的生父是左野磔沒錯,這是事實,但女兒也是她的。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再度開口︰「抱歉,丹尼爾。」
這一句話包含太多的千言萬語,她想,她不需要說得很明白,他會懂。有很多的事情因為昨晚的兩通電話已經徹底的改變,她不得不離開這座生活了三年的小鎮。
本來計劃的一切,都不得不放棄。
人生總是充滿遺憾。
丹尼爾眉一皺,似是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他只是一個來還恩而接近她們母女兩人的人,他沒有任何的理由去挽留,上官琦的這個拒絕已經夠明顯,而他也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並不能與程致遠以及左野磔抗衡。
「丹尼爾,不是你不夠好,而是我不能。」無法愛別人,那就避免傷害吧,他今天不來接佩兒出院,她臨走之前,也會去見一見他的,這幾年,真的很感謝他在身邊的幫助,一個異國女子在異國他鄉生活,真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
丹尼爾的臉色驀地一變,他異常沉重的問道︰「你突然說要走,是因為怕致遠會來找你嗎?」
「不是,而是……」上官琦想了一下,重新組織了一下詞語︰「我前些天跟佩兒的父親聯系了,關于她的事情,我總該著手處理,她很快就要上幼稚園,然後小學,她有權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你可以等她長大了再告訴她,她還這麼小,什麼都不知道。」
上官琦淡笑一下,低低眸︰「你不會明白。」
是的,丹尼爾不會明白,她的生父在她半歲的時候不在了,如若她的成長過程沒有爸爸的陪伴,那她一定會感覺到很遺憾。
佩兒是有父親的,就算因為父母的原因而不能在一起,她覺得她也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她也不會阻止左野磔偶爾來見她。
丹尼爾很想說,他可以填補父親這個空缺,但他說不出口,上官琦平時對什麼都無所謂,他知道她心如明鏡,有很多事情,只是看透不說破而已。
也許,她一直都知道他對她超出界線的感情。
小佩兒一直在認真的玩著女圭女圭,突然抬起頭來問了一句︰「媽咪?佩兒也有爹地?」
上官琦一愣,抿唇對女兒笑笑,小心翼翼地說︰「佩兒當然有爹地了,每個人都有爹地,就像佩兒的小松鼠一樣,有爸爸有媽媽。」
「那佩兒的爹地是誰?」小佩兒瞪著骨碌碌的大眼楮,看著母親問道。
「就是……」上官琦有些犯難,不知道該怎麼答才算是標準答案,不會給女兒帶來誤導,大人的恩怨,她由來不想牽連到女兒的身上去。
她應該有一個健康快樂的童年。
她還沒有想好怎麼樣答應,小佩兒腦中靈光一閃,問道︰「佩兒的爹地也是松鼠先生嗎?」
丹尼爾聞言,原本郁郁的心情在這一瞬突然好了,他咧嘴笑道︰「對,佩兒的爹地也是松鼠先生。」
上官琦笑而不語。
松鼠先生……
小佩兒想了想之後,又轉著大眼楮問母親︰「媽咪,我可以去動物園里嗎?」
「佩兒為什麼想要去動物園?」
「我想去看爹地。」上官佩兒好認真的說,她有听過青蛙王子的故事,她在想他的爹地是不是也被施了魔法,變成了松鼠先生。
「……」童言無忌。
丹爾尼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起來。
上官琦頭疼︰「佩兒的爹地不住在動物園里,他也不是松鼠先生,他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佩兒會有機會見到他的。」
「真的嗎?」小佩兒高興極了,爹地不是松鼠先生真的是太好了。
上官琦暗暗松了口氣,原本以為幾年後才需要面對的問題,想不到馬上就要面對了。
佩兒天資聰明,跟一般的小孩沒有什麼不同,她沒有給她去測過智商,但有父如此,女兒應該也不會差太遠,很多事情從細節處就能看得出來。
她這麼小,問的問題題卻常常讓照顧她的大嬸瞪口咋舌,常跟她說︰「天呀,小精靈,你怎麼知道這些?」
每次都會讓丹尼爾捧月復大笑。
丹爾尼收起笑後,很認真的問了上官琦一個問題︰「你還會回來嗎?」
上官琦想了想,說︰「我還不知道。」
多半是不會再回來了,她不想再見到程致遠,但她感謝他這些年來的默默付出。
到了家門口後,丹尼爾回過頭來,再次詢問︰「需要我陪你們過去嗎?」
上官琦抬眸對上他的︰「丹尼爾,不要為了我這樣一個女子而與致遠鬧翻,不值得,也沒有必要。」
言下之意,他們沒有可能。
曾經的寧靜已經破壞,不論是她或是他,都已不可能回復到沒有左野磔和程致遠的介入中安靜的生活。
緣份至此而止,她很理性的收回投放在這座小鎮上的所有感情。
丹尼爾畢竟也有西方的樂觀血統,他極快的就笑起︰「OK,我在這里等你們回來。什麼時候走?」
「今天。」
丹尼爾驚訝︰「今天?」
「我跟我父親說了,我會先帶佩兒回去看看他們。」本來沒有打算是今天的,但她真的不想會在這里等著程致遠和左野磔找上門,隔岸觀虎斗。
她目前,還不想打破女兒平靜的生活。
「今天會不會太突然了?」
「也不會很突然。」上官琦淡然的笑笑,很多東西都帶不走,讓大嬸處理掉就行,她唯一舍不得的,很可能是爸爸的朋友,那位把佩兒照顧得非常好的德國大嬸,以及,丹尼爾。
他確實幫她解決了不少的麻煩,包括騷擾。
「幾點?」丹尼爾情感上是無法接受上官琦一下從他三年的生活中抽離,畢竟,是投放了感情進去的,或多或少,都有點不舍。
但上官琦由來可以對自己狠心,自然也能對別人狠心,很多時候,她只需要閉一閉眼,就把分離界定。
有些糾結的情感,快刀斬亂麻是最好的結果。
「簡單收拾一下就走了,丹尼爾,不要告訴大嬸我走了,就說我帶佩兒回家看望我的家人,她會高興的。」大嬸今天放假,去了柏林的女兒家,會有很多天都不會回來,這真的省了不少事,她怕分別的時間,會忍不住哭泣。
她想,她真的是一個非常狠心的人。
「好。」丹尼爾心里難受,把頭轉了回去,然後拉門下車,替後座的母女二人拉開後車門、
上官琦抱著女兒下車,立在他的面前,深深的看著他有著歐洲特色的俊眸,微黯的說︰「對不起,丹尼爾,你值得更好。」
丹尼爾默默不語的接過非常安靜的小佩兒,抱在懷里,也把上官琦輕摟過來,傾身在她的額角上落一個吻︰「怎麼感覺就像是我妻子與女兒離開了一樣呢?」
語調是幽默的,但語氣明顯不是。
上官琦沒有拒絕他的這個吻,她心里百般滋味。
從不輕易投入感情,是因為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她並不是屬于這里的人,她只是這座小鎮的過客,這座繁華百年之城,並不會因為她來了,而潤色很多,也不會因為她走了,而失去什麼。
對不起已經說得太多,她想她就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她給了丹尼爾投入的機會,也許也給了自己投入的機會。
良久之後,丹尼爾放開了她,抱著小佩兒先行進屋,二層的小房子,里面溫馨雅致,但將很快就溫馨不再。
他一直抱著佩兒,默默不語的看著上官琦收拾行李,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收拾,她不會再回來了,很多東西她都不要了,只需收拾重要的證件以及佩兒的幾身衣物即可。
但一些事情還是需要處理了,她打好了辭職信,也給大嬸一一列出了一些近期必須去辦的事務,如果大嬸想繼續住在這里,這兒的房租將由她來支付,並一路支付下去。
這三年,她們與大嬸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像親人一樣,難以割舍,可是人生總是有太多的分離,即便不想,緣份盡了,就必須分別。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畢之後,終于,擔著一個小小的旅行包從樓上下來。
彼時丹尼爾正陪著小佩兒玩積木,上官琦站在樓梯上佇了一會兒,眨眨眸,無聲的樓上下來,走到他們的面前。
「可以了?」最後相處的時間太短,丹尼爾很是難過的回頭看向她。
上官琦不忍看他的眼神,點點頭,走到女兒的身邊︰「佩兒,我們跟叔叔再見好嗎?」
「明天再走?」丹尼爾拉著她的手。
「明天還是一樣要分別。」上官琦也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