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子被掀翻在地,那些字畫也被撕亂在地,一張張的宣紙都破碎、揉皺,上面還有污泥和黑色的印記。圍觀的人湊成一團跟著議論紛紛,對此還不時的投去白眼。
「看上去挺柔弱本分的小娘子,沒想到竟然勾引別人的夫君。」
「是啊是啊,我得提防著點兒了,別讓我家夫君往這兒走了。」
「對、對!」
羅傾一面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流,一面在地上收拾著那些字畫。
安悅在不起眼的地方靜默的站著,等到她收拾完東西起身離開。她偷偷跟了上去。
繞了幾個街道,最終在一個土房子前面停駐了腳步,推開破舊的木門,走了進去。
雜草叢生的院子里坐著一名衣衫破舊的男子,骨瘦如柴,還端坐在木頭粗略做成的桌子前,專心致志的畫著畫。頭發一律被布條系起,一心投入在自己創作中,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
「致遠……」羅傾把身上的東西放下,對著作畫的人喊了一聲。
並沒有對她的喊聲做出回應。
羅傾站定在他跟前,但是他如同沒有看見一般,繼續手中的畫。她氣了,心里的怨恨猶如吐著紅信子的毒蛇。一把奪走他手中的筆。用力一摔,「讓你畫!讓你畫!」
安致遠抬起頭,詫異的望著她,「傾兒……」
那些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臉上布滿了淚,「安致遠,你說說,我跟著你,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我做牛做馬,把家里的事情都包了,還要出去看著別人的臉色做生意。而你呢,你整天就知道題詞作畫,家里的事情你什麼時候管過。就連劈柴你都不願意做!」
安致遠慌忙解釋道,「傾兒傾兒你別急,等我把名氣弄出來了,一副畫就值好多錢了,我們就可以過上好生活了。」
「夠了!」羅傾大叫一聲,「好生活?好生活!」眼底是逼人的光,「都是騙人的,安致遠,我不會再相信你了。我後悔了,這種地獄般的生活我過夠了,我這輩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跟了你!」惡狠狠的道,把袖子一甩就要離去。
安致遠嚇到了,臉色煞白,緊緊揪住她的衣角,「傾兒傾兒,你相信我,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真的會讓你過上好生活的,傾兒。」
回頭冷冷的看著他,「放手!」
「傾兒傾兒,求你了,再相信我一次吧!」
撲通一聲,安致遠跪了下來。
羅傾眼底沒有一絲的松動,直接把拽住的衣角那邊呲的一下撕了下來。撕如裂帛,涼到了人心底。
「傾兒……」安致遠臉上還是難以置信的神色,怎麼會,傾兒怎麼會這樣對他,他們不是很相愛的嗎。願得一人心白首不不分離。這不是傾兒對他說的嗎,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羅傾啪的一下關上了門,並且用栓子把門緊緊的拴住。投向院子的目光里全是怨恨。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此刻的安致遠,在迷茫與傷痛中,低聲抽噎起來。
躲在門後的安悅,眼底一片冷清。比起娘親所遭受的痛,他這又算的了什麼。古有卓文君為司馬相如背離家族,倆人私奔。卓文君當壚賣酒,兩人是舉案齊眉。可最終的結果,司馬相如還是負了卓文君。在她看來,私奔終究是沒有好結果的。
時間不早了,她不能讓陳嬤嬤一直等著她。看了最後一眼,安悅離開了。
陳嬤嬤搓搓手,身上都蓋著一層雪了。總算看到遠處安悅的身影了。「哎喲,小祖宗哦。你怎麼現在才來。我這回去少不了被罵一番了。」
「對不起啊。」安悅見她凍得嘴唇發紫了,心里也有些過意不去了。
陳嬤嬤一笑,哪能真的怪她啊。替她把帽子戴好,「走吧。」
倩兒雙手插進袖子里,站在房間門口,正左顧右盼的張望著。
直到安悅熟悉的水紅襖子在白雪地里出現,倩兒吸吸鼻子趕了過去,「悅姐兒去哪了,怎麼現在才回啊?」
安悅看看她紅紅的鼻子,「倩兒姐姐一直在這兒等我?」
倩兒一笑,把她領進屋。替她把外面的披肩月兌了下來,抖下上面的雪。見安悅凍得臉發青,趕緊把屋里捂手的小籠爐拿了過來,讓她捂在手里暖手。
倩兒又把桌上盅里的湯舀了一小碗,讓安悅趕緊趁熱喝。
「這個是烏雞紅棗湯,可以補血的。冬天喝了補身子。」
安悅慢慢的喝著,「對了,娘親呢?」
倩兒正納鞋底,抬頭道,「剛剛被喊道大夫人那兒去了。要說,最近夫人的氣色好了一些,還可以走動走動了,著實讓人心寬不少啊。」
安悅听了,把碗底的湯全倒進嘴里。擦擦嘴,「倩兒姐姐,我喝完了。去找娘親了。」
到了大夫人院子,院子里幾棵梅花樹開了花,在冷冽的寒風中傲然開放,清洌的香味在院子里彌漫開來。
不自覺的,安悅就慢下了步子,在梅花樹下停了下來。她如今的身高,還不能觸踫到那梅花樹的指頭。只能揚起頭,看著那嬌小冷傲堅強的梅花。
「梅花香自苦寒來。」不自覺的低喃出聲。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遲。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
清洌坦然的聲音嚇得安悅肩膀一顫,過後又開始想,這個時候怎麼會有陌生的男子在大夫人的院子里呢。
隨著一陣腳步聲,來人站到了她身邊。
安悅回過頭來,注意到那人。一身簡單白衣搭著青色夾襖。面如冠玉,是個書香氣十足的俊朗青年。
男女終有防備,安悅退後一步,低頭道,「打擾了。」就要轉身離開。
「且慢。」青年阻止了她。
安悅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他,「還有什麼事嗎?」這一望不要緊,她猛的憶起了什麼。面前男子眉角有一顆痣。他不就是享譽盛名的,被稱為詩賢的俞臨鶴嗎。內心一怔,目光變的呆滯起來。
「你怎麼了?」俞臨鶴有些疑惑了,剛剛還避著要離開,此刻怎麼忽然像中了魔障般,呆滯了。
安悅忽的憶起自己那時躺在床上,對現實感到無望。每每在床頭讀他的那本詩集,總是潸然內下。覺得天地之大,也只有這些詩能給她安慰了。俞臨鶴于她而言,是可以跟神媲美的存在。她安悅何其有幸啊,可以在重生之際,遇上她景仰膜拜的人。
一下子激動的心情滿溢,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倒是俞臨鶴面色一變,被她突來的反應弄慌了。掏出了手帕,「小姑娘,你怎麼了?你別哭啊……」
之前被梅花的姿態所吸引,等到走過來才發現還有一個小姑娘。沒想到她竟月兌口而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種才情和感悟把他驚訝到了。于是他也隨即題詩一首。可怎麼她就哭了呢。
安悅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趕緊擦干淚。「對不起,我、我……」臉上瞬時一紅,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
隨即沖著他一笑。
凍著紅彤彤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俞臨鶴瞬間覺得這個小姑娘挺有趣的,見她如此喜歡梅花,伸出手就要摘上一枝送給她。
「不要!」安悅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立刻跳起身來,雙手抱住了那白皙如玉的手,緊緊抓在手里。搖搖頭,眼底是祈求的光。
俞臨鶴心里一顫,低眼瞥見那雙抓住自己的小手,心里是說不出的感覺。特別是那雙純粹烏黑的眸子。瞬間掛上了笑,「好,不摘就不摘。」
安悅頓時覺得有些奇怪了,他怎麼會在這里出現呢。歪著頭望著他。
俞臨鶴見她如此的伶俐,而且心腸也不錯。開口問道,「你會識字嗎?」
安悅搖搖頭。
「真可惜……」輕嘆了一聲。
心底有些黯然,她自小在安府長大。很少出門的,上一世她就是一心想著嫁入夫家的閨閣女子。哪里讀過書啊,而且安家葉從沒想過讓她去接受教育。後來那些認識的字,還是找了一個窮秀才一個一個慢慢學的。
天知道她是多麼想學習啊,她想要去了解另外一個世界,心里有了一個隱秘而淺薄的願望。她如今有了再活一次的機會,是否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呢。
俞臨鶴手拿著樹枝,在雪地上林立酣暢的揮毫著。安悅不懂他寫的什麼,但是光是觀望他全身心投入的姿態,以及那流暢有氣勢的字形,心里就恍然有了一股熱氣在膨脹升騰。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俞臨鶴邊盡情揮灑著,邊中氣十足的念著。
安悅入迷般的听著,內心開始澎湃起來。心里,頓時堅定了一個信念。那就是,她要學習,她要讀書!
俞臨鶴念上一句,安悅小聲的跟著讀一句。用手在後面跟著描繪,偷偷的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