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榮嫂雙雲作雙紅見彩虹雙紅念雙雲
雙雲來到河邊,竟然還沒來別的人。因為天氣轉冷,女人們都把衣服積了幾天才來洗一次,幾個坐月子及孩子還在吃女乃的媳婦怕河邊風大,多在村里水井邊不遠處洗了。雙雲今天來的又早,洗了好大會,還沒另一個來。
雙雲洗到過半的時候,才有榮嫂挎了滿滿一籃子衣裳和鞋過來了。她下到河沿,見一個人正洗著,因雙雲時常不回來,就是回來一回,也是少見,倒是雙紅在河邊洗刷的時候多了,她倆的衣服又常穿的一樣。她看了一眼,只當是雙紅,便在離雙雲最近的一塊石頭上蹲了。幾件衣裳還沒泡進水里,她開口就沒完沒了地說了︰「還是二丫頭好,那麼早,水那麼涼,就來洗衣裳,村里跟你一樣的丫頭都躲在家里,別的娘們也怕冷不下來。像你媽這會也該享福了,過幾年就能許個人家,叫你媽放心,要操心的也就春福一個了。你如今勤快再學點針線活,到了人家也不落笑話,別家的丫頭哪有如你的。」雙雲听她說了那麼一大通,仍憋著笑不說。
榮嫂只當是雙紅害羞不說話,仍接著說︰「雙紅,這閨女可不比小子,能在爹媽面前一直守著,到了一定日子,許了人家才是合適的。村里哪個娘們要是跟你提那些的事,不能說半個不字,能順就順,多一個嘴就多一分挑頭。可又說回來,這親事也不能太草忙了,就是二丫頭最好的,也要多一些實在的眼神才放心呢,按你媽想的,兩個丫頭一塊來的,連婚事都該是同一天同一個時辰。那听來是好的,可兩只眼楮睜開還不一般大呢,兒女大事也是能硬套的嗎?比方說雙雲在鎮上,你留在家了,不也是挺好?不拘大的小的,能有合適的人家,老早配出去一個才是正理,兩個齊刷刷的在家里,看著是顯眼漂亮,可終究不是長法呢。」雙雲本來就難憋住笑,再加上榮嫂沒完沒了地說些逆耳的話,不得不笑說︰「大媽,雙紅在家里幫媽干活呢。」
榮嫂听雙雲冷不丁地插那麼一句,猛吃了一驚,猶信听錯了,再看她那神態,雖兩個幾近一樣,可哪里是常見的雙紅,一時又驚又悔自己不看真了再說,又慶幸沒將「雙雲可不如你」的話說出來,忙一笑,很悔似地說︰「哎呀,原來是大丫頭,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早說,我只當是雙紅呢。我這眼也真不管用了,剛過了五十就連你和雙紅也分不清了。」雙雲仍笑說︰「大媽,認錯了才是常事呢,我跟雙紅的衣裳都是一樣的,我又少來這里。」榮嫂仍自嘆︰「還是老了,小時候都給你們喂過女乃的,又常見,竟都分不清了,往後都成老廢物了。」雙雲又說不過是常有的事,哪能一眼就認出了。
榮嫂正在自無味時,何二媳婦挎著籃子也下了來。雙雲已全洗好了,正一件一件湃了擰了水往籃子里放。她一見了,忙說︰「二丫頭,怎麼那麼早就洗完回去了?」也不仔細認錯了。不等雙雲答話,榮嫂便笑說︰「多傻媳子婆娘,虧你們還是鄰居,我只當我眼神差,你也不看清就說,不怕得罪人,這是大丫頭雙雲,可不是雙紅。」何二媳婦也吃一驚,再細看,真是雙雲,笑說︰「都怪我走下來沒看清就說了,你們倆面對面也沒看清?」三人又笑。「我說你認錯了你才那麼說,我要不說,只怕你過幾天才知道呢」,榮嫂又有點自得。雙雲把洗好的都塞進籃子里,提起棒槌,又說︰「大媽,我的洗完了,就得走了。」榮嫂笑說︰「該走就別等了,這河下風大,我們在這里不能拖著你受凍,趕快回家把衣裳晾了,進屋暖和歇著。」雙雲一笑,提著籃子上了岸。這里何二媳婦又問榮嫂前因後果。榮嫂添油加醋的說了剛才的趣事,兩人又笑一回。
雙雲到了家晾了衣裳,進了屋。原來何香來了,與雙紅正聊著呢,等雙雲回來,讓從鎮上捎皮筋的,雖離得近,怕一閃失忘了,便來等著。她一見雙雲進屋,便問怎麼去了那麼長時間。雙雲自上了岸便把榮嫂的事拋到腦後了,見她問起,想是一件新鮮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三個人都笑個不止。雙紅說︰「這都是平常懶的,常見的人,從小到大都沒錯過,今兒怎麼就認錯了。」她剛說了,又想起昨兒的事,笑問,「姐,昨晚我的話有錯沒?」雙雲笑說︰「你的話對得很。」何香與她倆最相知的,听她們說話,也都會意,也笑說︰「今兒我來的剛好,再晚一會,怕一個也逮不到,都給人抬去了。」雙雲又罵何香胳膊肘往外拐。三人于是你說我,我怨你,直到何香拿出從田妹那里得來的兩毛錢交給雙雲,說笑才換了話。
飯後,雙紅抽空把雙雲說來的事說給了玉勤听,母女倆也笑一回,玉勤說︰「都是我平日對你們太一樣了,趕明兒買兩根不一樣的頭繩扎上,省得再錯了。」她又說給世明,連世明都說真是好笑的事。
雙雲總共只有一天在家,過了中午,就要準備去鎮上。申時過了,兩姐妹正在屋里查驗東西,醋嫂又來了——托雙雲給酸妞捎帶一個捂手棉筒和一條圍脖。雙雲听她跟玉勤說幾句,便出來看。雙紅仍在屋里準備。
玉勤正與醋嫂在院里說話,「嫂子,今兒雙雲正好過去,不再給丫頭帶點別的吃的?」醋嫂答道︰「別的吃的還有,眼看這天就要下雪了,那丫頭容易凍爛臉,凍腫手,今年更是十準。我前兒買了一條圍脖,昨兒又做了一個棉筒,都用上了就好些。」玉勤又笑說︰「丫頭怕凍是常有的事。」醋嫂又嘆道︰「我可不比你呀,大的成了家就那麼一個丫頭在面前了,她爸自來心尖似的疼她,她要到鎮上,她爸先說不好,我說試試也就願意了。其實一個丫頭在跟前,洗碗刷鍋使喚多好,偏又生出那麼多的事。」玉勤只是笑說︰「去有去的想法,多識幾個字,哪兒不好呢。你這會依了她,她到頭來疼的還是你。」「依是依,可當媽的心孩子能有幾個看到的」,醋嫂輕嘆了又說。
雙雲到了跟前說︰「大媽,我正想著你會來呢,就是你不來,我也得到你家去,酸妞說你會給她買花圍脖。」醋嫂揚了一下手里的白藍圍脖說︰「前兒買的,怕礙她上學的事就沒給她送,就這一個兩塊多錢呢,我那會裁幾米花洋布也用不了那麼多,要不是你大伯說要買,我也狠不下這個心。」雙雲接過圍脖和棉筒,笑說︰「你疼不疼現就她一個,沒人爭她的份。」玉勤听了這話,埋怨似的說︰「這丫頭說那樣的話,我待你和雙紅還不都是一樣,誰爭你的份子了?」雙雲憋著笑卻難說一句。醋嫂又對雙雲說︰「你媽好歹有個雙紅在身邊,我除了酸妞還靠誰呢。早知道不該任了她的性。」玉勤笑應︰「你家兩房兒媳都娶家來了,能靠的可多。」醋嫂听了這,又向玉勤嘮叨些家里的難念的經。
雙紅在屋里听著買圍脖等話,待醋嫂去了,出來看院里沒說話的了,雙雲還站著,把她拉進屋,「姐,你戴著我看好不好看。」雙紅說著把圍脖圍在了雙雲脖子上,看了看又說︰「真好看,叫媽也給你買一條吧。」雙雲解下圍脖說︰「你別鬧了,哪能呢,媽要買就要買兩條,少也得五塊錢,舍不得,還是不買的好。」雙紅听來確實貴了,玉勤什麼都數著花,生怕多用半個子,更不用說可有可無的圍脖了,嘆一回氣,拿了圍脖往自己脖子上在鏡子了看了看,一會又覺得看得不真切,又想自己與雙雲是一樣的,便把它又圍在雙雲脖子上,退了兩步,覺更好看,好大一會才叫雙雲解下。雙雲笑對雙紅說︰「算了吧,兩三塊錢的東西,不值那麼著,以後有了錢,能買的多著呢。」雙紅有些失望,把圍脖疊好並棉筒一起裝進了包。
兩人在屋里試圍脖,不覺間過了好大會,日頭從西天往下墜了。世明和玉勤都覺得不對勁,她們從來都收拾很早的。「雙雲怕是要到去鎮上的時候了吧,天黑的早,別耽誤了。」玉勤看看日頭,想雙雲要有七八里的路要走,便說︰「是到時候了,我去催催。」她放了手里的剛拔下的線穗子,起了身。
雙雲雙紅還在屋里聊著呢,玉勤走到門口,說︰「雙雲,日頭不高了,緊早去吧,要不就模黑了。」雙雲這才知道只顧說話竟忘了去了,幸好雙紅已把包袱收拾好了,忙答︰「這就去了,都收拾好了。」她說後,忙提了包袱出來。「酸妞的兩樣帶了嗎?」玉勤怕落下,又問。雙雲只答︰「媽,都帶齊了。」「別磨蹭了,晚了別的幾個都等急了」,玉勤又催,並不知道一間屋的幾個女孩子都不在意雙雲去的早晚。雙雲應聲提著包袱出了院子。雙紅回屋,仍想著圍脖的事,至晚飯後還沒撂下,一宿都沒有睡好。
雙雲去後的第三天,玉勤從田妹那里得知劉正農犯了喘病,又想自過了中秋還沒去過。這天又是晴天,她一早就帶了些雞蛋紅白糖等年紀人喜吃的東西去了。臨走是囑咐雙紅看好家里各樣什物,喂好雞鴨,中午一定要把雞蛋拾了。雙紅一概應下。這日子家里的事本就不多,世明見玉勤去後到地里去看入冬前麥苗出的齊不齊。
雙紅雖往常在家干了不少活,從來都是玉勤在家,使喚指使自然少不了的。今兒她真個獨自料理家務,那邊玉勤剛出村,便把剛換掉衣裳並春福世明的幾件收拾了到河邊洗了。洗完晾好,又進里屋紡線了,一來午時沒到還不忙,二來趁做輕活歇歇手腳。一個時辰過了,雙紅從紡車邊起來,又擔了兩桶水回來,世明和春福才先後進了家。她給世明端了凳,即刻要做飯,又叫春福燒鍋,兩姐弟一個灶後做,一個灶前燒。雙紅不時嘮叨些話,說春福見媽不在家就不好使,又懶又拙,以後連個媳婦也娶不上。她儼然成了媽。春福不過是十余歲的玩孩,听雙紅婆娘似的說那些話,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飯後,雙紅沒多大會就催春福上學去了。她一人收拾了廚房喂了豬,之後便回屋紡起線來。世明同往常一樣,飯後沒了事,豬圈里看了一會,因雙紅在里屋紡線,他只提了個凳子坐在院里吸煙。
日頭還有兩竿子高,玉勤從劉家井回來了。雙紅知道她走了十幾里山路必會很累,接了籃子,就給端了個凳子坐下歇腳。玉勤還沒歇一口氣,雙紅的話又多了。「媽,大姨和采菱都去了沒?姥爺的身體還好?」「你大姨前兩天倒是去了,你采菱姐正懷了幾個月的孩子,她婆家能讓走路嗎?」,玉勤邊歇邊說,「你姥爺這幾天輕些了,家里好多日子沒連續去幾個人了,金山媳婦也有喜了,你姥爺說再過半年添個小的,她就能當太爺了。」雙紅听玉勤那麼有滋味地說著,也開心地不得了,又問︰「姥姥家里可有好吃的嗎?」玉勤這才明白雙紅要的定是紅棗,一天從頭到尾都忙,把那點事忘的干干淨淨,只得一笑說︰「看我這記性,到了那里,一家十幾口人應不完的事,連提也沒提你,你姥晾了十幾斤留著的。」雙紅有些怏怏的。玉勤忙補說︰「忘了那個,還有別樣東西給你帶回來,我回來時你金雀姐叫我給你帶回來的,金山金河媳婦都能用,可她怕一條分不開,叫我帶了回來。一天都是忙的,她就沒忘。」雙紅忙問︰「金雀姐給了我什麼,不是說她都定了親的?」玉勤又笑說︰「可不是因為那個,那東西在籃子里,你拿去戴吧。」
雙紅听「你拿去戴吧」,便知不是吃的,忙回屋掀開蓋籃子的毛巾,屋里雖暗,還是一眼看出了是一條七色相間的圍脖放在里面。她見了一陣驚喜,伸手抓了出來,細模去毛茸茸的,又厚又軟,展開伸直,有三四尺長,兩頭還有穗。前幾天醋嫂讓捎給酸妞的還不及這個呢。雙紅此時得了這個,哪里還想吃什麼紅棗,滿心喜氣地出來又問︰「媽,金雀姐怎麼會給我?」玉勤笑說︰「看把你美的,金雀前幾天定了親,人家求親心切,沒幾天把彩禮也送了,買那些新衣裳,眼下都興這個,連圍脖也買了。她沒相親時就買了兩條,又嫌這個太艷不耐髒,也不是長年能用的東西,就不想要了。正想找個人送出去,兩個嫂子給誰都不好,原要給采菱的,可她成了家,有喜的人用不著這個。今兒我去了,就叫我帶回來給你。」雙紅笑說︰「金雀姐還記著我呢,小時候給我姐兩本花書就沒給我。」玉勤怨說︰「誰像你那麼小心眼,那麼一點小事十來年還記著。」雙紅又笑說︰「真的是那樣呢。」玉勤一點她的腦袋︰「真的是那樣我就把圍脖送給她。」雙紅又笑問︰「金雀姐的對相在哪兒呢,你可見過了?」玉勤說︰「是鎮上的,你舅媽舅舅都說還好,金雀也沒說什麼不願意的話,她都二十一了,挑了三四年了,也沒時候了。」雙紅听了,又一喜,說︰「那我以後到鎮上去,還能踫上呢。」
玉勤與雙紅說笑,世明听了也進了屋。雙紅向來不敢在世明面前嬉笑,見他進來,忙止了笑。玉勤趁機說︰「雙紅,你去吧,別的事我做就好了。」世明見情形不似往日,又見雙紅拿了一條彩圍脖回了屋,便問玉勤︰「剛給雙紅買回來的?」玉勤笑說︰「怎麼是呢,是金雀那丫頭的,婆家送衣裳時買的,她有兩個過了,就讓我把這一條帶回來給雙紅。」世明有些看不慣,于是說︰「那樣寬那樣長的東西,圍著干活都礙事,動不動就沾灰,要它做什麼。」玉勤頓了一下說︰「金雀婆家在鎮上,那里都興這個,女孩子愛玩的東西,戴幾天圖個新鮮。」世明沒再問,只又說︰「春福快回來了,就能做飯了,天黑的早。」玉勤听了,覺著到了時候,起身問︰「雙紅在家能照應周全?」世明只答︰「恩,都還好。」
雙紅此時進了屋,如何能抑得住欣喜,把圍脖圍在脖子上,一頭在前一頭在後,只覺得脖子里毛茸茸暖烘烘的,比烤火還舒服。她在鏡子前看了又看,那七彩絨絮映得臉真如桃花一樣,煞是好看;尤恐辮子把它弄髒了,又解下來模來模去,那絨毛軟綿綿的,像孵出幾天的小雞。她又在臉上擦了擦,著實軟的很,展在床上,這頭看到那頭,故意彎成弧狀,真如一道虹光,好大一會都意猶未盡。
晚飯過後,因有玉勤「別的事有我做就好」的話,雙紅便諸事不理,又進了屋。這時圍脖仍不能釋手,把辮子挽起,在脖子上圍了又圍,雖然燈光下還不如傍晚,可她反覺得有另一番情趣,在屋里變著法折騰,直至很晚,才躺下了。人在床上,還是難以入睡,她想入冬有那麼一條花圍脖,欣喜的不得了,把它樓在懷里,細模一遍,生怕飄沒了去,又怕絨毛沾了灰,模索著拿過一件衣裳,包了放在床頭。到底白天忙累了,她不一會便睡著了,半夜醒來,手都伸到床頭模模在不在,如此幾次,一夜才算過來。
次日清晨,雙紅仍同往常一樣起得很早,洗梳之後卻不急干活,對著鏡子,又把圍脖圍上,遠近看了又看,竟比昨兒更好看了,好大一會,直到玉勤在門口叫了,才解下來放好出了屋。
雙紅到底是有了最心愛的東西,有事沒事便回屋賞玩一回。玉勤深知她有了圍脖一時難以心安,也就不問。從小到大,雙紅的心思怎麼樣,她都明鏡地知道。既是有了玉勤那樣說,世明也不理會那些小事。
又一日午後,雙紅正將圍脖拿出來玩,偏巧何香過來,問雙雲什麼時候把幫她買的皮筋帶回來。她一進門見雙紅有一條鮮亮的圍脖,眼楮都發亮,忙問︰「雙紅,什麼時候買的?」雙紅不想何香這時過來,心里早樂了︰「不是買的,是金雀表姐給的,我媽給我姥姥做壽帶回來給我了。」何香一听有這等的好事,忙又問︰「這麼好,這麼花的圍脖她自己怎麼不要呢?」雙紅笑說︰「她自己有了兩個了,這是她訂親婆家送給的,她嫌不耐髒,不如她那兩個圍著慣就給我了。」何香禁不住上來又是量又是模,「真的哩,那麼好的東西,村里丫頭誰都沒有呢,前兒我爸說收上來的藥弄到遠一點的市上賣了,就給我買一條花圍脖,可東西賣了圍脖就說忘了。就是在鎮上買,都沒這個好。」她只有一個陳年的又短又舊,沒一點絨毛,怎麼不眼紅這個。
何香的話正中雙紅所料,拿起圍脖圍在她脖子上,「看你圍著好不好看?」又把她推到鏡前看了又看。雙紅對著鏡子笑說︰「真是好看。」何香也笑說︰「真是好看,丫頭圍著都好看,正興這個,怎麼看都好看。」雙紅不信,說︰「才不是呢,金雀表姐婆家在鎮上那里才興,河邊村上都不興。」「就是買的少,這麼好的圍脖,少也得四五塊錢,誰舍得買呢,我爸說忘了,八成是嫌貴,又說我不常出門,還讓我圍舊的」,何香看了鏡子里的自己,又說,「雙雲圍著會更好看呢。」一句話提醒了雙紅,自見了這個圍脖,只顧想自己了,又是玩又是看,竟把雙雲忘到一邊去了,細想何香的話也有理,雙雲終究是個大的,常在鎮上,那里又興,自己在家忙里忙外,用的不多不說,就是圍上一天半天,干活不方便,反冤了它;又想鎮上沒山擋風比村里更冷,不等再說話,她的心思已偏向了雙雲那里。
何香看的出雙紅的心思,又笑說︰「要是有兩個就好了,你倆那麼一樣,都圍著這個出去,那才叫好看。」雙紅笑說︰「何香妹妹少來我這兒說話,說出一回還真是呢,鎮上興這個,從來都比在家里圍著好看。我正想明兒給姐送去呢。」何香听了,忙問︰「雙雲不是隔七天就回來一回嗎?」雙紅答道︰「是呢,可那是前一節子,回來路遠,要是閃了汗凍病了我爸要罵的,以後雪天來了,來回十幾里,她都沒那麼多空了。」何香嘴一撇,笑說︰「像你一樣天天在家倒省得挨罵了,耍滑頭的東西,從小到大我也沒見過大伯大媽對你動過氣。」雙紅上前兩手拉住圍脖的兩頭,笑說︰「我把你勒個半死你才說實話,我挨了罵都實際偷著哭,誰還叫嚷出來對你說。還有一回,你跟大姐一起扒了人家紅瓤紅芋,人家認出了找上門來,她不敢在家,一眼就把我認出了,問我還有誰,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說呢。人家死活不願意,說是親眼看見兩個丫頭,有一個就是我。我媽到底賠了不是,我爸又把我罵個半死。我哭了大半夜,要不是大姐說,我到今兒也不知道那個冤呢,你又慪上我的氣,我把你勒半死解解氣也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何香一听雙紅如此訴冤,忙求饒說︰「雙紅姐,饒我一回吧,下回你扒了人家東西,我說是大姐干的還不行嗎?」「還混說,今兒更應該勒死了」,雙紅不依不饒,笑著說。何香不肯再服,兩人于是廝鬧成一團,直到上氣不接下氣,才住了手。雙紅把圍脖折疊了。何香喘著粗氣說︰「別鬧了,吃點飯,還沒等干活就鬧光了,你得賠呢。」雙紅賭氣似的說︰「賠就賠,幾個紅芋,夠了吧?」何香「撲哧」一笑,「還提那個,可不是因為雙雲把我帶壞了。」兩人又一笑,不一會何香回家去了,臨走時再三對雙紅說「去了一定要把皮筋帶回來」。
至晚些時候,雙紅已經打定了把圍脖給雙雲送去的主意,飯後說給玉勤。玉勤並不在意,只說︰「原來應該分成兩個人都有的,想著鉸成兩截就沒人戴了,拿了整的回來,你不要那就給雙雲,你們要是爭著要,就鉸了分了。」雙紅欣喜玉勤沒鉸成兩段,睡下之後還在慶幸,又想雙雲有了圍脖的高興勁,自得半天,又一宿難以入睡,把圍脖放在枕邊,用手按著才睡著了。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雖是個晴天,可風從早到晚都吹,玉勤怕雙紅受凍,便沒叫去,又有村里幾個女孩子來看那七彩圍脖。她們都是听何香說後傳開的,當然要來看一眼新鮮。雙紅看了幾回天,風不停雲不散,只好作了罷。又過一天,早晨起時還有點陰,其實再過一天雙雲就可能回來,可雙紅不想等,又怕雙雲回來耽誤了時間,便帶些吃的和圍脖去了。玉勤只囑咐早去早回,讓雙雲安心在那里念書,以後天氣變冷,少回來為好。世明自來少在意那些小事,問也沒問。
雙紅送圍脖過來,真如她所想的一樣,全屋的女孩子都很開心,一會這個試,一會那個試,真成了個寶貝。雙紅來的真是時候,雙雲這幾天正趕考試,怕考不好惹出世明的火來,天天看書寫字,連家也不願回了。雙紅最知雙雲,只說家里沒了什麼事,她過幾天就能來一回。同屋的姐妹都很眼紅。一屋的人說笑到上課時候,雙紅便拿了何香的皮筋回來了。
接下來的很多天,雨雪不斷,雙雲真的很少回來。雙紅在家要干幾乎全部的活,又要常到鎮上送吃的,趕上雪天,不光冷,那十幾里的山路都要走上一個多時辰,可每次都不誤家里的事。玉勤這時更多在里屋紡線。她自有她的道理,雙雲雙紅一年大似一年,誰家有兩個這樣的丫頭不忙得沒一點閑時呢。今年秋冬紡足了線,明年開春再織到初夏才成,如此多年,兩丫頭的陪嫁才算成了。要是到時候一個個都是兩手空空,別人家不好說,自己也覺得對不住她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