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孝女立家行賢事閑心人尋事惹閑話
日頭又往下墜了,雙紅回家拿了大單子過來包了線團,便要背回去。何香和秀娟見了,忙幫她每人搭一個手提著,三人說笑著抬了回去。田妹柳枝二人只贊雙紅的好,不一會二倔媳婦來拿布樣,也聊雙紅聊住了。
雙紅何香秀娟三人把線團放進里屋,還沒說笑幾句,雙雲便進了屋。她自去還沒回來,這次隔了半個多月。秀娟先笑問道︰「吆,雙雲,過了年在村里我就沒見你,今兒不刮西北風,怎麼你就回來了?」雙雲見屋里竟有她們仨,笑說︰「我還沒見過你們三個在屋里呢,沒有什麼風,隔十天半月我就回來,只是你裝作沒看見。」秀娟連說「不是」,「是你在鎮上日子長了,把我們忘了也說不準,再不就是你多識幾個字,擺起架子了。」雙雲手點她的鼻尖,笑說︰「我要是像你一樣,就在鎮上找一個爸媽了。」何香接過話說︰「要是那麼著,我還不願意。」雙雲笑問︰「你怎麼不願意,沒帶上你?」雙紅說︰「那麼也好呀,我再去鎮上,看看誰家有錢,把何香嫁過去,時不時還能上門蹭幾頓飯,喝幾口水呢。」何香忙說︰「看你平常倒像是個好的,這會偏就一肚子壞水,使壞心眼子,要是真去了,見了少不得要放狗咬你幾口才舒心。」「你媽不是說只要不是甜水溝的就好嗎?」秀娟連底都托了出來。幾個人都笑,何香只氣得掐這個擰那個。
日落天黑,院里雞都上了架,豬也餓得叫了。秀娟何香怕耽誤雙紅干活都回了家。雙紅出了里屋,叫春福回屋寫字,點了廚房的燈,就要動手做飯。雙雲也到廚房幫著,見家里世明玉勤都不在,便問了雙紅。雙紅只答︰「金雀姐明兒回門,舅舅家里今兒忙,爸媽都去幫了。」雙雲連說知了,「媽年前就說過,近來我忘了。」雙紅想金雀婆家在鎮上,邊問︰「姐,金雀姐嫁過去的時候,你可見了嗎?」雙雲笑答︰「我事先不知道,就是知道,听媽說她家在鎮西南,學校在西北,有二里地,她家有一見門面在街上,不該是在那里辦,我不知道在哪,放學時間又不長,誰去呢。」雙紅點頭笑說︰「你就是去了,人家不認得你,把你當做要飯的,給你一個饅頭就讓你走了。」雙雲便說雙紅不說正話。
今兒只有姐弟三人的飯,不一會就好了,叫來春福在廚房吃了。飯畢,雙雲到春福屋里鋪了床,叫他早睡,「好好睡覺,媽不在家,可別害怕,有我跟雙紅,你老早睡了,明兒早點起來,夜里要是撒尿,不敢起就點了燈。」春福已快十三歲,快到雙雲肩頭高了,自己獨睡了幾年,已經慣了,哪里在意有誰在家,雙雲媽媽似的囑咐那麼一大通,只答「不怕」就睡了。
雙紅給豬和了食,給牛拌了草料,又都看著吃了,才回屋。她見雙雲進了屋,想是剛才鎖了門,只不全放心,便問︰「姐,院門鎖了嗎?」「沒給春福鋪床就鎖上了,能放心的」,雙雲應了,又問,「牲口都喂好了嗎?」「牛正吃草呢,白天沒爸在家時喂得勤,夜里不能睡死了,小心給人牽了,再給它拌一和草料。」「咱家不在村口,不會有事的」,雙雲叫雙紅放心。「不在村口也要小心點,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不出事都是好的,出了就晚了」,雙紅說著,月兌了外衣與雙雲並肩躺下了。
兩姐妹即使天天在一起也有說不完的話,這時已經有半月多沒有見,又趕上玉勤不在家,更有很多的話要說。兩人剛掖好被子,便拉開了話匣子。雙紅忙了一整天,雙雲走了七八里路,竟走不覺累,說話也很有精神。「姐,還有幾天鎮上就逢會了,缺的東西家里人會給你送去,怎麼還回來?」「我想的也是這個,可逢會那天鎮上人多,擠的很,學校也顯亂,我怕媽找不著我,還是不叫她操心的好。」「媽要是找不到你,把東西放在金雀家里,過了逢會那會你去拿也好。」「她自己才成家,還要在那天做生意,放東西在那里,無故給她添麻煩。」「金雀姐是個細心人,什麼事都能記得,放她那兒也是能的,你也好借空去看看表姐夫長得怎麼樣,我還沒見過哩。」「見過沒見過有什麼,听人說金雀姐不太想願意,她把那花圍脖給你,八成就是為了那個,舅媽舅舅都看他是鎮上的,能掙些錢,才叫跟他的,這麼看上去配不了定了的。」雙雲說了這一通,把嘴湊到雙紅耳邊又說︰「雙紅,趕會那天,你去也好。」雙紅有點失望地說︰「家里要留一個人,都去了東西就沒人看了。」雙雲又壓低了聲音說︰「怎麼不去呢,去了比著找一個,省得媽再操心。」雙紅听了話外有音,頓時來氣,朝雙雲胳膊上照實擰了一把,「好好說著你就算計我了,自己想那些事,偏往我身上誣,不叫你吃我一下,你嘴上到什麼時候都不長記性。」雙雲一邊揉胳膊一邊說︰「你既那麼說,有空我把學校里上好的拉回一個來,看你眼紅不眼紅。」雙紅听她說些沒天日的話來,更有了氣,偏又不想理會,側身吹了燈。雙雲仍在嘀咕說些有聲不入耳的話。雙紅越听越煩,不想應一句,索性把頭縮到被窩里,蒙上不理。雙雲很是得意,仍嘮叨。雙紅到底拉了一天的線,走了一天,著實累住了,听著雙雲說話,不一會就睡著了。雙雲听沒人應她,也沒再說,不一會也睡著了。
雙紅白天累得很,可夜里還是起來點了燈照著給牛添了一次草料,又查驗了一下院門,那時才第一遍雞叫。雙雲全然不知。
次日清早,雙雲雙紅都早醒來。時候尚早,都沒立刻起床,仍像昨晚一樣說話。「雙紅,爸媽什麼時候回來?」「要等忙完了才能回來,不知道能忙多大會,還要走好幾里的路,天快黑時才能到,你等不到那時候。」「媽要是見不到我,你就對她說我帶了吃的,別叫她逢會那天再送了。」「知道了,可你的錢還夠用嗎?」「媽上一回給我幾塊夠一個月零用的,我是怕她去才回來。」「那好,我跟她說,不叫去找了。」雙雲頭湊過來,似神秘地說︰「雙紅,鎮上逢會有很多城里的東西弄來賣,你想要什麼,我去看看,就給你買了,媽都不會給你買。」雙紅听了來了精神,又很失望,「姐,別買了,亂用了錢,你就不夠,媽知道也要罵了。」雙雲很不在意,「別叫媽知道,隨便買點新鮮的東西,也用不多少錢,過年時候那麼好的香脂頭束買回來,媽也沒有問,錯了這會,就沒有了。酸妞說她也要買。」
雙紅恐雙雲嘮叨起那些就沒完沒了,看天已大亮,起身下床,且說︰「不早了,早點做飯,吃了飯還得幫著何香家經布呢。」雙雲還想再說,可雙紅穿衣下床,也只得起來,又問︰「何香家有多少線要忙?」「我們的一半多一點」,雙紅說了,出屋梳洗,又擔水做飯。
雙雲起來梳洗完畢,想昨兒回來只顧與她們嬉笑說鬧,竟忘了家里經了多少布,于是回屋去看,見那麼大一個線團,很吃一驚,便到廚房問︰「雙紅,媽要真的織那些嗎?一春也只怕織不完呢?」雙紅說︰「媽還嫌少呢,你都那麼大了,媽怕虧了你,又怕人笑話。」雙雲不解地說︰「就媽不嫌累,入冬紡入春織,少做些誰會說她。」雙紅不再說只做飯。雙雲嘆了氣去掃院子,又叫春福到廚房幫著燒鍋。
一時飯畢,洗刷過了。雙紅叫春福在家看著,便要去田妹那里幫著,又問雙雲去不去。雙雲長在鎮上,沒得玩過,略思一下說︰「你去吧,我怕拉不好,就不去了,我去地里看看草長起來沒。我去鎮上的時候,地還是濕的。」「你去看看,媽這一節子,忙著漿染,也沒顧得去,都是爸去的。」雙紅去了。雙雲隨後去了地里。
雙雲當真以往在家的少,村里人少見,出村時,路邊遠遠近近的人看見,都當雙紅。待快出村時,村里的孩子也叫「雙紅」。雙紅常來河邊洗刷,一貫是那麼叫的。雙雲到地里的路上,村里下地的人見了她也說︰「雙紅丫頭,這麼早就下地,地里可不著忙。」雙雲知這樣應過去不好,只笑說︰「雙紅在家里。」那些人方知是雙雲,吃驚一回︰兩丫頭到十七歲還那麼一樣。
正值初春時節,年後雪化得晚,且落了一次雨,河灣里還有些冷。河邊的草都泛了綠,水也清得很。雙雲在學校憋的很,猛一回河灣,竟覺得非常寬,日頭一會暖些,又覺懶的很。這時兩茬草的中端時節,地還松著,下地的人整個河灣都沒有幾個。雙雲一頭走到另一頭走一遍,沒有多少草,只俯身拔了幾棵苗玩了一會,便回了,雖覺得來的不值,到底下了一次地。
雙雲回村連家也沒回先進了何香家。田妹,柳枝,雙紅,何香四個人正忙著。柳枝很少見雙雲雙紅兩個在一起,先就笑說︰「到底兩丫頭在一起看著新鮮,難怪嫂子整日念叨要倆人的婚嫁也要同一天呢。這等的事那樣了結才是最如意的。」田妹接著笑說︰「可不是麼,嫂子自她倆小時候就那樣想的,到這會也不願給誰多買一根頭繩,織的布也是雙份的,從不偏了哪一個。」雙紅何香听了都沒說話,只拉線接線。雙雲湊近了說︰「嬸子,才不是那樣呢,我媽叫我去鎮上,雙紅就沒去,那就不一樣。」田妹最知玉勤的心,又與她住得近,自然知道更多,便一笑說︰「到鎮上要兩個人的錢,你媽你爸都舍不得雙紅半步,再好的媽也有偏心眼的時候。」柳枝笑說︰「照這麼說,等雙紅嫁出去的那一天,嫂子還不哭成個淚人?」
雙紅听說「出嫁」,臉上很覺發熱,又想她們幾個都是將那些事掛在嘴邊的,片刻回過來,笑說︰「媽才不偏我,天天有一點錯了,就罵我丫頭手腳笨成這個樣子,還只早一天走了安了心,只怕連一個人家也難找到。」田妹柳枝都笑說︰「那是更心疼了。」何香也笑說︰「是呢,媽也常那樣罵我,怕是媽也是那樣給姥姥罵大的。」屋里人听了,都笑了。田妹添一句「這會有人在這我就沒罵,你就沒大沒小的,你老子回來,訓一頓才乖些。」何香听了鼻子里一笑,不再頂說,仍接線掛線。雙雲雙紅都不再言語。
不一時,還沒等雙雲插手,線便經完了。田妹與何香卸下卷了團,收了。雙雲笑說︰「我還沒幫上呢,那麼快就完了,嬸子要罵我懶了。」田妹笑說︰「這麼說我真得罵你一句,夸雙紅的好。你在家少,干這活更少,就是動手也不能哩。這東西看著好看,做起來就難,雙紅這一節子常做才學會了。」柳枝也說︰「哪能什麼都會,識幾個字少做這些也是好的,鎮上各色花布多得很,以後能抓錢了,要哪一樣的沒有呢。」雙雲笑說︰「手笨的很,抓不著錢,還是學這個好。」幾人听了都是一笑。雙紅說︰「姐,回家吧,給牛掃掃身子,春福怕是等不及了,都快到做飯的時候了。」雙雲應了一聲,兩人一起出去。
飯後,雙紅囑咐春福出去玩不能到河邊玩水後,便系上圍裙回廚房洗刷。正忙時,雙雲進屋說︰「雙紅,趁媽不在家,我們倆把線穿了,動手梳了吧。」她回來還沒正經干一會活,這時難免手癢。雙紅知穿線頭支架梳線繁瑣的很,那麼多的線,兩個人從早到晚一整天不住手都難做完,便說︰「我洗了碗還要喂豬,早都沒時候了,你又手生,我也不會多少,到天黑線都穿不完。」雙雲想做事就閑不住,雙紅不干,她也要做,于是說︰「你在這里洗吧,我先把線頭穿了,媽回來就梳了。」雙紅沒再理,只做自己的事。
雙雲把線團抱出來放到門口,支了繒杼,拎了折凳坐下捋了線頭梳了。一根一根用竹簽送過去,再拉一下才算成了。竟真慢的很,線頭又多,不小心就錯了幾根線,藍白都交了;有一時眼神不仔細,竟漏十來根沒有穿,只得又拉掉翻工,又怕雙紅過來見了說笑,直覺得從來沒干過那麼吃力的活。
雙雲雙紅各自忙時,李嬸進了院子。原來她昨兒回孫李寨的娘家,村里幾個知道何家灣世明有雙雲雙紅在提親的節上,便求了她提個頭。李嬸從來都好那類事,有了話豈能是閑得住的,且那幾家都是村里數得著的,有的可說。她料定玉勤午後必會在家便過來探話。雙雲這時正注神穿線,沒覺其他,雙紅廚房里忙著收拾碗筷,也沒在意。李嬸見院里靜的很,雙紅在廚房忙,雙雲在門口穿線,還是一個人做兩個人的活,走到跟前問︰「雙雲,正做活呢,多些日子不回來,該好好歇歇玩玩。」她說了只站在旁邊看雙雲穿線。
雙雲正看繒杼看得眼發酸,听見有人說話,猛的一驚,抬頭看了兩眼,見是李嬸,便笑說︰「大媽,這會有事來坐,我在這玩呢。」李嬸笑說︰「我也沒什麼事,不過想找你媽嘮嘮,她在哪兒呢,叫你一個人做這個,不是一個人能做過來的,可是慢得很。」雙紅听見李嬸在堂屋里說話,忙擦了手出來說︰「大媽,我媽去我姥姥家了,我表姐今兒回門,舅舅忙不過來,昨兒就去了,晚些才能回來。」雙雲也說︰「是呢,我回來的時候我媽都去大半天了。」李嬸知道村里丫頭多嫌她的婆婆嘴,听她們這樣說,很不信,擺著大媽架子,各處看了看,果然再沒其他人,連世明也不在,只得一笑說︰「我也是閑不住,想來這里跟你媽嘮幾句,既然沒在家,就沒事了。」雙雲雙紅都笑說︰「我媽過一會就回來了,您坐著等一會也好。」「還是回去的好,家里沒管事的,他們都是各顧各的」,李嬸笑對雙雲說,「大丫頭,一個人忙這個能行麼,識了字可不用干這個,等你媽回來讓她做,屈了料了。」雙雲笑說︰「不屈呢,都十七了,連這也不會,再不學我媽就要罵了。」「也不難學,比識字容易得多了」,李嬸說了這句,出了院子。
雙雲雙紅都覺李嬸來的蹊蹺,都各自尋思,竟沒一個送她出門。好大會兒,雙紅蹲下來,湊到雙雲耳邊詭秘一笑說︰「姐,你真的留不住了,她是正經過來向媽說給你找個婆家,把你聘了的。」雙雲听雙紅說這些話拿她開心,很是來氣,手里的線又不能丟開,變了臉色說︰「你這個爛了舌頭的,你不說那些,我就不知道你會說話?今兒我學校也不去了,專等媽回來,跟媽說你這樣短舌頭薄嘴皮子的老早揀個人家抬了去,也省得操心費神。」雙紅見她氣上來,倒樂了,仍笑說︰「姐,怎麼也是你大,李嬸來定是為了你來的,你不信歸不信,媽才不叫我在你前邊呢,等你被人抬走了,你不信就晚了。還是老早認了吧,別叫媽生氣,爸要是氣上來,連個選的都沒有就把你打發走了。」雙雲見雙紅這樣開心,更添了氣,「你先別樂,爸媽要是那麼對我,我走到哪都把你帶著,看你還風涼不風涼。」雙紅想廚房的瑣事還沒理清,豬也沒喂,也不再糾纏,笑說︰「我到時再看誰風涼,今兒先擱著,等媽回來我問個清再說。你穿你的線吧,我把豬喂了,再把你的吃的備好。」雙雲听雙紅哪句話都拿她開心,很咽不下氣,于是說︰「媽回來再怎麼也不能,我不願意,她答應了,你不去就叫她去。」雙紅听她說些不著調的話,笑得捂住肚子,歇一口氣說︰「你敢當著媽的面那麼說,我就替你去,自個做不了主,倒在這兒發啞巴恨了。」「發啞巴恨不發啞巴恨,我不去就叫你去堵,反正人家也認不出誰是誰」,雙雲說了這句,才消點氣。雙紅不再惹她,回廚房去了。
雙紅收拾好廚房,喂了豬。一切料理妥當,又把雙雲上學要帶的吃用備好查了幾遍,她看再沒要做的事了,才回到了堂屋。「姐,東西都收拾好了,別穿線了,爸媽要等到天快黑的時候才回來。你就別等了,我跟媽說你回來的事,今晚你早點去了,到學校還要歇歇手腳呢,晚了就沒有時候了。」「雙紅,別急,我這里快到一半了,做完天還不黑呢,能到」,雙雲邊穿線邊說。雙紅見她只穿了差不多三成,憑她的手,到天黑也不完,且還不能用,又說︰「別做了,剩的一點我做就好,你等天黑再去路就不好走了。」雙雲不舍得把手里的線放下,又說︰「眼看這都過半了,不大一會就能完了,你就急著要走。」雙紅把收拾好的東西拿過來說︰「我的手做的多,還快些。」雙雲看天確實不早,放了手里的線,接了東西。雙紅又媽媽似的嘮叨叫她在鎮上注意這個,注意那個。雙雲听不進幾句,出了院子。
雙紅看雙雲走遠了,又回頭看她穿的線,只見漏的,錯的,交了的,都難數清。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又要接又要送,怎麼能不錯,看了幾遍都要不能上機的,索性把穿過的線又拉了下來,一並捋齊挽了,把線團拖回里屋專等世明玉勤回來。
日落時,玉勤和世明才回來了。雙紅已料理好家里各事,知玉勤累了一天,又走六七里山路累得不輕,便自個做了晚飯。一家人吃過,雙紅看春福睡下,便回里屋把這兩天的事向玉勤說了,獨把李嬸來的事漏了。玉勤自來對她放心,兩人說一會話,便叫她早睡了。
次日,因在廟會前夕,何家灣一帶的人都計劃著把逢會那天的事提前做了。玉勤也是那樣想的。早飯過後,春福上學,世明拿著鐮刀下地去了。她與雙紅一起收拾了廚房喂了豬,接著把前天經好的線抬到院里,兩人面對面,一個送一個接穿起線頭來。倆人都是手熟的,不到一個時辰便都穿好了,接著沒停歇就又支起架子,都拿了各自的梳子,動手梳起來。從早到晚沒一刻停手的,飯時一個做一個梳,仍不離人,到日落時還有三成沒有梳完,把架子和線都原位放在院子里,等第二天日出一會曬了線,兩人接著梳,直至中午日頭偏南時,才梳完卷好了。下午,雙紅仍能照應家里大小事,玉勤卻因連累了幾天,又一直弓著身子,渾身酸疼,脖子幾乎不能將頭支住了,胳膊也沒了抬起的力氣,躺里屋床上歇著,半天都沒再動的力氣。
二月初九,何家灣的女人們向來不在這天做什麼事,早早吃了飯,理了家務,拿了香和草紙便結伙去了鎮上。村里爺們也都趁這天東西上的齊全,買點夏收用的各樣家什,再看看牲口行市。年輕的小丫頭子們,因為近兩年有城里的新鮮的東西趕這里廟會來賣,也都去了,買不起看一回,回家來也有的可說。村里余的都是老的老小的小。雙紅卻沒去上,自從何程氏去世後,就沒空再去了,看村里別的女孩子結了隊去,心癢一次也就罷了。
玉勤晌午與村里娘們趕會燒香,中午回來,吃了飯,歇也沒歇與世明一起支好織機,接著就上機織布了。世明下午到地里種了從會上買回來的豆角種子,要種的不多,都是地邊地頭的空閑處,他家的地都在河灣和山腳,要把空都補上,也要費很多的神。雙紅理完家務,也到地里幫著刨坑擔水。傍晚忙完回來,她趁玉勤歇手腳的工夫,又坐上織機學織布。玉勤便在旁指點一下,不過教怎樣把腿力使勻,怎樣遞梭接梭不打線,怎樣接斷線等話。雙紅本是手巧,又常見常模,早已懂一點,只不如玉勤織的又快又好。
再說那好事的李嬸,因那天沒見著玉勤,初九那天趕會又沒有時間可以說清楚,幾天以後,她家里地里都很忙,再難抽空找玉勤說。因想眼下各家都忙,就是說了,誰去跑腿來回傳話?且雙雲不在家,見不著人,不能空口說白話,撈不到多少好處,反落下了家里地里的一大堆事,因此只得先擱下再等逢年過節再說。
沒兩天,世明如往年一樣隨了村里爺們外出修路去了。又幾日天氣更暖,地里的莊稼和草都開始旺長,河灣山谷山坡干活除草的人一片一片的,村里人竟一齊集到了地里。玉勤和雙紅也是如此,一家人就指那幾畝地,若是有了大的閃失,不但家人口糧不保,連牲口也會留不住的,雖是二輪草,可仍不能松懈半點。每天清早,雙紅一早起來做了飯,讓春福吃了老早上學,她和玉勤到地里忙到中午,回來吃了飯,再一次到天黑才回。待草除了大半之後,因家里的布比往年都多,要留一個在家里織布才好。雙紅知自己織布不如玉勤,常吃了飯一個人下地。玉勤在機上織累了,便到地里干一會,叫雙紅回家接著織。雙紅已學得不錯,只比不得玉勤。如此一來家里地里的活都不誤,別的人家都很難顧全,不是人手老少不齊,就是少有兩個能織的。
二月二十八,明兒是春福十三歲生日,地里的活早忙清了,機上的布也織了六七成,玉勤和雙紅也多是應著家里的事,兩人輪流上機都比前些日子輕巧許多。傍晚時候雙雲記著家里這個日子,又逢個周末便早早回來了。雖世明不在家,一家人這樣聚還是少有的,玉勤自然覺得事事順心。
次日早飯時,玉勤如同往年一樣,給他們仨每人煮了一個雞蛋。雙雲雙紅這時已有半個多月沒在一起,今趕上春福的生日,都十分開心。早飯後,雙紅忙著洗刷喂豬。雙雲見機上的布還有很多,便要上去試試手,又恐玉勤說道,于是試探著問︰「媽,家里的布還沒織完,雙紅忙著,我織一會吧。」玉勤听了,覺著不妥,卻也沒攔,只說︰「你沒動過手,可要仔細點,別太粗忙了。」雙雲听了這,見玉勤出了屋,忙坐上了織機,兩腳踩板,手執木梭,學著雙紅的樣子便要織。她雖記的別人怎樣做,可自己畢竟沒織過,看玉勤雙紅兩腳輪踩,梭子一來一去,手一推一頓地嫻熟輕巧。她坐上便覺渾身不得勁,腳也不好使,右手里的梭子對準線縫用力送了過去,哪里想左手沒有接住,一下飛了出去,直沖牆角,線拉出了一丈多長。她很吃一驚,怕玉勤瞧見,忙下了機,把梭子撿起來纏了線,又坐上再織時小心許多,手送梭子是輕的,兩腳踩板像黑夜探路一樣,半天才一下,如此仍不能織好,不是叉了線就是忘了換梭子,織出的都錯了線。
不一會,雙紅進了屋,見雙雲拙手笨腳地在機上織著,上前笑說︰「姐,你能織得好嗎?這東西可難了。」雙雲只不顧得看她,應一聲說︰「難是難了,你沒看見我都上手了麼,你學的時候八成不如我呢。」雙紅見她動作越發笨拙,近前去看,見織的線色,有些都錯了,幸而織的不多,顯不出來,忙說︰「快停了手吧,不能再織了,線都錯了,這布也不緊密,媽看見不罵才怪呢。」雙雲听她這麼說,住手細看,果然跟原有的不一樣,不解地說︰「我記得每次都換了,怎麼會錯。」她怕再錯,只得下來,又說︰「你就織吧,我手不熟。」雙紅上了機說︰「先跟我學著,在一邊看著。」雙雲沒心去看,回屋去了。
雙紅飯後忙了家務就織布,這些日子都是一樣。這時自然還要織的,她又調了梭子,還沒動手,不但花色錯了,連中間的線都撞斷了幾根,雙雲沒看見也就沒接,只得放下梭子,把斷的線一根根拉出接了,才又動手織了。玉勤見雙雲回屋,早知這個結果,只看了一遍豬牛吃料情況便坐下歇了。